公山峻死了,一眾獵妖人皆是默然無言。
九品,八品的,不敢言。
七品的,卻知道公山峻指了一條錯誤的通向死亡的路,這或許是他的取死之道,那又復何言?
可問題是,這位是怎么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會面臨什么?
不現實。
之前這看似少年郎的老怪物人還未至,只用石子就在一瞬間將他們擊潰,且輕重拿捏皆是精巧無比。
他只是傷了每一個人,但卻沒有殺。
要知道,這些人里有九品,有八品,有七品,每個人都不同。
這說明,他要瞬間判斷出每個人的實力,并且施加恰到好處的攻擊。
這種本事,甚至比他一瞬間擊潰眾人的本事還要可怕。
可怕到讓人生不出反抗之心。
此時,李元看了眼地上新鮮的還未死絕的六品尸體,再看了眼唐年。
唐年咬著嘴唇,出神地盯著那公山峻的尸體,垂耷在長褲一側的手指有些輕輕顫抖。
李元深深看了一眼自家義女,視線從她肩頭越過,掃了一眼后面那些獵妖人,然后揚聲道:“先跟我回去。”
獵妖人們不敢多言,亦步亦趨地隨李元返回聚落。
唐年沒有走。
她知道義父的意思。
又或者說,這是義父在讓她自己選擇。
她默然站在一條入山口的荒野道畔,看了眼那尸體,又微微轉身看了眼傀儡唐仇,再看向義父那已經去遠的身影。
天上浮云悠悠,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
短發少女唇角努力地勾出笑容,卻又瞬間淹沒。
她做出了決定。
開箱,
持刀,
又取了一個專門儲放妖獸心臟的小盒子,
蹲在了這位六品武者的尸體邊。
刀尖精準地化開多余的血肉,
少女的手上開始染上熾熱的鮮血。
片刻后,帳篷簾子掀開,白衣少女身后跟著大塊頭傀儡,走入了李元的帳篷。
她的手上,還在滴血。
她的臉色,有些不好。
殺人與取心,是兩碼事。
她能控制傀儡隨意斬殺那些兇惡的盜賊,但取心臟卻需要突破心里的一重障礙。
“老爹”
唐仇垂著頭,聲音有些嘶啞。
可下一剎,她再抬頭時,卻是用力地咧開了嘴唇,露出明媚的笑,“我回來了。
心臟已經收容了,再給我準備一份新的六品傀儡材料唄”
李元站起身,想牽義女的手,可發現義女和他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便作罷了,而是道:“手臟了,洗干凈就好了。”
“那心.臟了呢?”唐年忽問。
李元覷眼看了她半晌,道:“老實說,你是不是偷看你弟弟的《俠客傳》了?”
唐年愣了下,面色古怪道:“老爹,你怎么知道的?”
李元無語道:“否則伱能說出這話?”
唐年:.
李元問:“摸尸了么?”
唐年:???
李元道:“就是懷里的東西,這種帳篷聚落不比屋舍,東西應該都是帶在身上的。”
唐年點點頭,道:“他懷里沒發現什么,不過我在解剖的時候,除了血味兒,還聞到了一點淡淡的香味。”
“香味?”
“像是花香。”
李元微微皺眉。
而唐年則和傀儡唐仇站在了李元身后。
這一次外出歷練,從她下馬車到現在,不過兩三日的功夫。
可這兩三日的功夫,她卻有了很多收獲,心性也在產生變化。
小片刻后,一位粗獷的男子踏步而入,拜倒在李元身邊,恭敬道了聲:“主人。”
這位叫“木狗老四”,為什么會叫這么怪的名字,李元也不知道.
這種名字不上戶簿的獵妖人,姓氏就是這么的隨心所欲。
木狗老四已經把所有事都和他粗略說了。
公山峻是這小聚落的首領,而他則是第二位。
這獵妖人小聚落并不大,平日狩獵,也只在固定的幾個點捉拿獵物,而并不敢去到落日雨原。
至于家眷妻妾,這些人統統沒有。
若想爽一爽,便會揣著錢到附近的縣子去,大魚大肉,再叫幾個美女,好好兒玩個幾天,玩到膩味了為之。
而他們修行的功法,其實是從隔壁秋塘縣里的“山幫”搞來的。
甚至他們自己,基本上也是很早之前從“山幫”分裂出來的。
對這“山幫”,李元也是知道的,那正是在七年前被古象將軍,趙仙童那批亂軍給滅掉的勢力。
木狗老四繼續說著 他們是“山幫”之人,但公山峻卻是個外來者。
這獵妖人的活計,也是他牽頭搞出來的。
現在他死了,那木狗老四則會繼承他的事業,只不過捕捉妖獸的地點會再往外圍收縮些.
“今后不會無法狩到七品妖獸了?”李元問。
木狗老四恭敬道:“啟稟主人,并不會。
因為公山峻在不在,對我們影響都不大。
我們靠的是毒素。
這毒素配方雖是公山峻帶來的,但有了材料,我們都可以制作。”
說罷,木狗老四將一張皮卷遞呈給李元,道:“主人,這毒素叫幽靈香。”
李元點頭,接過,看了會兒,又轉身交給唐年。
這“幽靈香”是一款合香。
其配方中,輔香有兩種,
一種是“影香”,這種“影香”是用七品妖獸的骨頭做的,作用是“在妖獸肉不夠吃時,作為能使用更久的修煉物品”,一旦點燃,其能勾起武者血氣,輔佐修行,但根本比不上直接吃妖獸肉。可意外的是,這種“肉香”對妖獸們卻有著不小的吸引力。
一種是“火烈香”,這是一種極其濃郁,且不易被沖淡的香氣。
而主香,則是用一種叫做“冰骨花”的草藥做成的。
這“冰骨花”又俗稱“小冰條兒”,除了這配方上有所記載外,外面人根本就不知道。
這是一種怪異的白色、冰冷、且極脆的植物。
而生長地,就在剛剛公山峻所指的那個小村子方向。
李元忽道:“那小村子是鬼域吧?”
木狗老四點點頭道:“公山峻和我說過,那是鬼域,但只要我們不進鬼域,大體就不會出事。這冰骨草,則是我們運轉影血,抵抗陰氣,在那鬼域的外圍采摘的。”
李元閉目,這瞬間,他已經明白了這“幽靈香”的藥理。
以蘊藏強大陰氣的植物入藥,再配以吸引妖獸的香氣,使得妖獸在聞了之后,體內影血凝滯,從而雙腿發軟,產生類似“普通人中了迷香”的結果。
“是什么樣的鬼域?”李元又問。
木狗老四道:“啟稟主人,我沒敢看,也沒敢靠近,只是聽公山峻說.那是個小山莊。”
山莊?
李元微微皺眉。
他頓時想起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山莊。
破敗,發霉,好似一具巨大尸體。
莊中還有小橋流水,流水里有些詭異的黑點浮動著。
當年,那名叫小黃的老虎和他一起去,然后又一起逃命 記憶歷歷在目,至今想來,猶然不寒而栗。
他讓木狗老四取了周邊山形草繪地圖,將道路畫了一遍,又將山莊的大概位置表標注了下。
這么結合路程,時間,一比照,李元發現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山莊。
他看著地圖。
地圖北邊是回山寶縣的荒野。
西邊,是群山,然后走過漫長山路,可以繞到秋塘縣。
北邊,妖獸會越來越多。
而東邊.就是這山莊了。
李元想了想,還是否決了去探查的想法。
只不過,這鬼域還挺奇特的,外邊竟然生了“冰骨花”,這種能夠克制妖獸影血的植物.在其他地方也沒見到過。
也算是當地鬼域的特產了。
難怪公山峻要在這里定下聚落,捕捉妖獸,至于公山峻的其他目的,李元倒是不知道了 不過,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公山峻背后有一個勢力。
公山峻來此收攏獵妖人,是在為這個勢力的計劃添磚加瓦。
然而,據木狗老四說,公山峻是三十年前就來了,之后就一直在這兒。
世上有哪個勢力,會派個六品高手在深山老林里一待待上三十年?就抓妖獸?
諸多念頭閃過,李元將這些雜念排開,然后決定往北去看看有沒有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有了木狗老四提供的地形圖,他心里對這大山也有了些概念,不至于到處亂跑 “往南,有四條山道。
左邊山道不能去,這山道的某一段路是被籠在那鬼域范圍里的,但入者卻絲毫不知只要經過了那一段兒,便等同于入了山莊鬼域。
所以,這是一條誰去誰死的路徑但卻也是獵妖人采集冰骨花的地方。
幸好我提前收服了這些獵妖人,否則這地方就是死局。
自己去探,是死。
問了獵妖人,獵妖人為了冰骨花不曝光,也會將計就計,騙你去死。”
“至于中間兩條山道,路徑大同小異,都是往落日雨原的。
獵妖人們狩獵,則多是在這兩條山道周邊的空地,林子,或潭水邊。
這兩條山道應該很長很長,獵妖人們只探查了前面的小半段,后面的路徑應該有著更強大的妖獸”
李元盯了半晌,感覺這兩條路有點像“通風口”。
但通的不是風,而是妖獸 住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深不深入,其實都沒有意義,因為注定要面對無止無盡的妖獸騷擾。
“可或許,我能用我的馴妖術,馴服幾頭厲害的妖獸,幫著看家?”
略作思索,李元又搖了搖頭。
“這路是通著落日雨原的。
落日雨原號稱妖獸的天堂,五品四品,甚至更高品次的妖獸也必然是有的。
只要來一個.那就麻煩大了。
而我并沒有馴服更高品次妖獸的辦法。
活在人類的世界里,好歹還能預判危險,防微杜漸,活在這通風口,那每天都得擔驚受怕。”
旋即,李元又看向了最右邊的山道。
“這條道路很怪,幾乎就沒有妖獸,但也不知道通向何處 獵妖人去探過幾次路,但要么是沒探到什么,要么則是在深入后失蹤了。”
“危險,相當危險”
李元捏拳支著下巴,盯著這圖思索了會兒。
他決定還是去親自探探。
最左邊的和最右邊的兩條山道排除,他要去中間兩條看看。
隨后,李元帶著唐年,在山林里四處勘察,不時記下此間的山路地勢。
因為有著“讀數據”的能力,他也能記下各處妖獸分部的情況。
在路遇一頭七品的三角牛狀妖獸后,李元將它馴服,然后和自家義女騎跨在牛背上,沿路而行。
有了這七品妖獸,其他弱些的妖獸便不會靠近,從而可以避免一些無意義的戰斗。
一個半月后 兩人回到了原地。
唐年去時是個雪白的小姑娘,可現在卻曬黑了 而同時,她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老爹,看來這里不適合我們定居了。”
李元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現實,真的很殘酷。
這里不僅不適合居住,甚至充滿了危險。
他在深入過程里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妖獸強大到一定程度,是能夠馴服弱小妖獸的又或者說不是馴服,而是一種上位者的號令。
他騎著的那頭三角牛狀妖獸,在進入到一定范圍后,便直接從“馴化”變成了“野生”,并且匍匐在地,作討饒狀的輕輕叫喚。
他無論怎么叫喊,那三角牛狀妖獸就是不起來。
馴妖術.失效了。
或者說,是被更強大的某種力量干擾,而變得沒有了作用。
李元和唐年轉身就跑,在繞過某個山峰時,兩人側頭往遠處的懸崖方向一看.卻見轟隆隆的獸潮正從峽谷里奔涌而過,獸潮的后方則是只巨型的、約莫有樓閣那么高大的恐怖妖獸。
李元看的清晰,那妖獸頭頂飄著和朱長老類似的數據,顯然,這是一頭五品妖獸。
或許是李元自身也不弱,再或許是他身上親和力的緣故,那恐怖妖獸只是瞥了一眼他們,便繼續維持原本方向行進。
將南方作為退路的打算,算是泡湯了。
李元決定返回山寶縣。
臨走時,他從聚落里取了“十根幽靈香”,又拿了一箱約莫千兩的金元寶,算是戰利品,然后又與木狗老四設好了“暗號”,以便今后接頭使用。
在丟下一只觀察情況的妖雀后,他便回到馬車,御車離去。
半個時辰后.
聚落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車里,唐年問:“老爹,我們要去綿州道了嗎?”
李元一邊揚著韁繩,一邊道:“等我們回去,第一批消息應該也傳來了。”
唐年應了聲。
李元忽道:“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我讓你去那聚落歷練嗎?”
“記得。”
“現在.有什么新的想法嗎?”
車廂里,唐年稍作停頓,然后道:“我不該去。”
“為什么?”李元笑道。
唐年道:“因為我只是聽老爹說了那里的情況,可我自己完全不了解,卻信心滿滿,自以為是。
我又不是刺客,并不擅長偷偷混入營地,更不擅長偷偷下毒。
我是個傀儡師,我的戰斗方式從來不是親臨前線。
我為什么要去偷偷混入那聚落?
我為什么還要親自去?
即便老爹交代了這個任務給我,我也應該據理力爭,因為.那不是適合我的任務。”
李元笑道:“有長進了。”
唐年也笑道:“是老爹教的好。”
這近兩個月的時間里,她和李元朝夕相處,自受義父言傳身教,耳濡目染了不少。
做事方式,思考方式也開始發生轉變。
李元道:“你的心還會臟嗎?”
唐年無語道:“老爹別再笑話我了,那不是沒實戰過,不懂事,所以才矯情嘛.”
李元道:“回去若和小琞待一起,記得順帶教一教小琞,你和她相處的時間比我這個父親的都多。”
“知道了,老爹。”
數日后。
李元回到山寶縣。
老板娘帶來了從綿州道傳來的大量信息。
“綿州道,是個森林較多的窮地方。
所以,綿州道的江湖勢力里,最大的是丐幫。
凝玉商會,蘅蕪酒樓,百花酒坊的人在進入綿州道里的時候,竟有丐幫結隊攔路,索要錢財,甚至還有索要女人。
幸好閻牧出示了身份,這才得以順利通過。”
“綿州道下有八府,神木殿所在的園天府是處于核心之地。
在園天府,乞丐少了很多很多,便是在的也不敢放肆.”
“神木殿內城相當大,比三個山寶縣都大,那是整個綿州道最繁華、治安最好的地方。
能住到那里,能在那里做生意,都很不容易。
我們的人要不是有那位姑殿主的金口玉言,根本別想開店,更別想做生意。”
“綿州道有個很出名的禁地,應該是一片很大的鬼域。
當地人稱那邊叫極樂原。”
“極樂原?”
“嗯因為有很多歡笑聲從那里傳來,所以當地人叫那邊極樂園。
又因為極樂原非常大,所以許多人都知道.”
老板娘一一說來。
李元思索良久,想拍板,可還是猶豫著 因為閻娘子受鬼域限制,無法隨他離開。
當晚,李元入夢后,又來到鬼街上的雜貨鋪。
他還未說話,閻娘子卻已經先開口了。
“相公,你身上有陰氣。”
李元愣了下。
閻娘子又道:“是花店的花香。”
花店的花香?
什么時候?
李元神色微凝,然后驟然想起義女說的“淡淡的花香”,難不成那公山峻果然有些古怪?
閻娘子道:“花店有一種物品,叫怨魂香,是一種香粉,一旦灑在某人身上,便是這人在天涯海角,也可以尋跡找到。
若是這人被殺了,那怨魂香就會附著到殺死他的人身上。之后使用這怨魂香的那位,便能循著路線找到你。”
李元瞳孔微縮。
很顯然,公山峻身上有怨魂香。
他殺了公山峻,這香就到了他身上。
自家義女聞到的則是殘香。
“那我要去花店嗎?”
“不用。”閻娘子淡淡道了聲,然后她直接抬手往李元臉上抓去。
那手冰冰涼涼,又白皙的很。
五指一拉,頓時間,一道淡淡的紅色輕煙從李元眉心被拉了出來。
閻娘子拳頭一握,那紅色輕煙直接就散了。
“已經沒事了。”閻娘子道,“但還會有些小麻煩。”
她話音剛落,雜貨店外那慘白彎曲的小道上就出現了一道青衣身影。
是青衣小販。
小販面帶溫暖的笑容,快速往雜貨店走來,走到屋里也不進屋,只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而柜臺后的白衣店員鳳兒忽地也走到了門前,一路“咯咯”的響聲后,便是立著不動。
再過了會兒,門外的道路上,出現了個戴著血紅頭巾、挎著籃子的賣花小女孩。
小女孩面無表情,神色漠然,飛快地跑到了雜貨店,然后便捏著拳頭,開始砸門。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門聲很響。
然后,小販打開了門。
小女孩嘴角一咧,露出詭異的笑,伸手一把抓住了小販,然后就想往外拖。
可沒拖動。
青衣小販和賣花小女孩僵持了一小會兒,忽地又分開了。
賣花小女孩轉身跑開了。
不一會兒,青衣小販轉身去柜臺,在櫥柜里取了新的胭脂水粉,再度跑去前街賣東西了。
閻娘子道:“我直接摘掉了你身上的陰氣,引來了花店的鬼。
不過因為你身上的陰氣并不多,所以花店只來了一個鬼。
它攻擊一下雜貨鋪,卻被青衣小販擋住了,所以它又回去了。”
李元道:“閻姐,你知道這花店的鬼域在那個位置嗎?”
閻娘子道:“在小墨坊的東南方向,應該就是相公你之前撞邪的那個地方。”
在成為惡鬼后,閻娘子知道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很多。
李元沉默了下。
巨大的如尸體般的山莊 難不成真是尸體。
那花店賣的是尸花嗎?
難怪鬼域邊上會開冰骨花,原來就是花店啊.
自己何德何能,在九品的時候就遇到了一個“雙鬼店”.
不過,問題來了。
“花店鬼域”、“冰骨花”、“公山峻身上來自花店的怨魂香”,這些事情勾連起來,似乎形成了一條神秘的線索。
這線索通向何處?
是否是魚竿的釣線?
又或者是某張大網上縱橫交錯的那諸多線之一?
他當時還覺得“公山峻應該不可能是某個大勢力派來的”,畢竟哪個大勢力會讓一個六品強者去當獵妖人,一當便當三十年?
現在看來,他還是低估這個世界的危險程度了。
等等!
阻攔追兵、將一個村子毒到融化的黑蓮花。
等一朵花開。
黑色的花瓣。
許多信息,尋多話語又不自禁地蜂擁而入,似乎又開始構建若有若無、無法證實、似乎只是臆想的大網。
“怎么了,相公?”閻娘子問。
李元這才回過神來,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還有他所知道的事,心底的猜測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
閻娘子道:“如果是這樣,你真的得離開了.”
她靠在男人身上,全身蒼白。
“帶著小琞離開,我們的孩子應該活在人間,而不是鬼域。”
“作為母親,我沒有能給她眼睛。
那,在離開前,我親自為她畫上。”
李元道:“我會將千里一線纏在魚朝瑾身上,無論我身在何處,我都會來黑市鬼域找你。只是.小琞”
“帶她走吧。”
閻娘子神色變得柔和,她看了眼正在雜貨店遠處玩耍的小姑娘,道,“她不該在這兒。”
一個月后。
姑雪見親自到來,來接她的寶貝弟子。
而李元也已經做好了種種準備。
他去了一次奢鄉,奢鄉的許蘭、許盛已經突破了七品,如今正在往大圓滿的路上而去。
他臨摹了千里俠客圖、南山鬼雨圖,將前者交給許蘭,后者交給許盛,然后離去。
他又將一副臨摹公子騎鹿圖放在了武廬,交給了趙純心。
至于正本,他則是放在了黑市鬼域中,畢竟這種東西是不能隨身攜帶的。
三幅在外的觀想圖會帶來什么,李元很清楚。
可是,那帶來的東西,便是他所期待的。
古象將軍那邊,他也去見了一面,只不過.他是木先生,和即將離去的血刀老祖并無關系。
大河解凍。
李元帶著一家子,隨著姑雪見離開了。
至于蘅蕪酒樓,百花酒坊,則繼續在原地開著,只不過這酒樓和酒坊都變成了血刀門的產業。
李元與老板娘走在一處,同時牽著女兒的手。
小琞“長”出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身后還有義女,以及裹在斗篷里,看不清模樣的傀儡。
龐元花坐在輪椅上,也隨在他身后。
再后則是梅蘭竹菊,王嬸,原本小名叫小剩的王大郎,以及小名叫妞妞的王初六。
遠處,是姑雪見和小平安的笑聲。
那位副殿主正和她的寶貝徒弟在培養感情。
這支長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逐漸遠去 李元回頭看了眼身后的方向。
而在長眠江以南,在作為邊陲之地的山寶縣再南。
一男一女正走在荒郊里。
男子身形魁梧,一襲紅衣,神色很是沉穩。
女子雪白衣袍,披頭散發,面容清純到令人自慚形穢,但雙眸卻是混雜著“過于專注于研究而產生的凝滯”,以及“瘋狂”。
若是李元在此,就會認出這男子,正是鬼街鐘府的主人。
若是龐元花在此,就會認出這女子,竟是她的“舍友”,那位龍姓女子。
這兩人走在曠野,絲毫沒有沒有擔心自身詛咒的模樣。
很顯然,他們的詛咒早就解除了甚至不僅解除了一次,還可能是兩次,三次.
鐘府主人道:“公山峻被人殺了,他身上的怨魂香也被掐斷了。”
龍姓女子道:“好久沒出來,你問我,我也猜不到是誰。”
鐘府主人用平靜的語氣道:“我只是說說罷了,無論公山峻被誰所殺,無論怨魂香如何被掐斷,都不重要.我們遲早會知道。”
“外來的行骸,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一直裝著,哄著?”
“可不是哄著。”
“哦,明明你抬手就能掐死他們,你非要處處忍讓。”
“我讓的不是他們,是他們背后的殮衣齋。”
“殮衣齋?我好久沒出屋,說說吧。”
“知道青衣小販嗎?知道鬼街突然多出來的那家雜貨店嗎?”
“沒進去過,不知道。”
“那是人與鬼的完美融合,是絕對無法復制的存在。
雜貨店里應該存在著一位,而殮衣齋里則存在著一位更強的”
“有趣。”
兩人漫步了一會兒。
鐘府主人忽地仰頭,用略顯陶醉的表情平靜道:“蓮花要開了.
這是我們前所未有的杰作.
這是蘊藏了花店的力量,奇獸園的力量的杰作。”
說罷,他仰頭,終于露出笑容道:“相由心生,人人都是野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