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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鑄兵之爭,各逞風流

  前線,綿州道與伏江道交界。

  窺人谷,

  陰風崖.

  人跡罕至之地,生者不歸之途,卻有人在拾階而上。

  然,階不是階,只不過是斜斜而上的土壤。

  可從未走過的路,便不是路么?

  長青槐影憧憧而晃,遮蔽這人的身影。

  而這人身后還跟著一位面容滄桑、雙目警惕掃視周邊的男子。

  這男子正是隨來護衛的景家五品長老————景如意。

  景家特色,趨吉避兇,再加上共師本就和景系這邊親近,景如意便獲得了陪伴共師來陰風崖、同時為他提供源血的任務。

  至于阻擋敵人的任務,則是姑系花家的花長老接了。

  這也是姑系一直看不起景系的地方。

  可景系從上到下都這樣,遇到這種事兒,姑系都已經懶得去和他們搞了。

  然而這一次,也不全然如此,因為去陰風崖也不是個好差事。

  五品強者是能在那種小鬼域里跑跑的,但只限于跑跑,也只限于能從鬼的手里逃生,但絕不是進入核心之地去和鬼正面廝殺。

  可現在,景如意卻不僅要進入這至陰之地的核心處,還要注意保護共師,這任務.并不安全。

  “共師,三思啊”

  景如意很快有些慫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共師頓下腳步,稍稍緊了緊背著的各種鍛具,以及被鐵鏈捆綁的嚴嚴實實的大火爐,側頭道:“那給我留一份源血,景長老自己走吧。”

  景如意又不干了:“你不走,我怎么能走?你是給我打造靈器的!

  可是真的有必要這么做嗎?”

  共師千言萬語,匯成一個字:“有。”

  景如意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陪您老走這么一趟.不就是去個還沒成為鬼域的至陰之地轉一轉嘛。

  對了,共師,說句老實話,這至陰之地我從沒來過,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共師道:“量地秘法上說,鬼的形成本質乃是陰氣凝聚,一旦成型,那鬼便是不死不滅,除非這陰氣全部耗盡。”

  “那應該是能耗盡的吧?”景如意生出興趣。

  共師道:“量地上亦說,天地如磨盤,太陽在上,太陰在下。而這至陰之地乃是連著太陰的.你能耗盡這里的陰氣,但你能耗盡太陰的陰氣么?”

  景如意悠悠道:“這我也聽過。肉田附近必有鬼域,鬼域越強,肉田品質越高.陰陽陰陽,陰高一尺陽高一丈,陽高一丈陰亦不讓.平衡嘛。

  所以,鬼其實是我們的世界生出來的東西,它們被陰氣供養。

  而這至陰之地的陰氣還未徹底凝聚,還未連接到鬼的身上,所以.您老就是想趁這個,從這里攫取點陰氣,以鑄靈器,對么?”

  共師道:“對。”

  景如意撓了撓腦袋,感覺這像是去作死。

  在一個快要凝聚出鬼的陰氣口子鑄兵,不就是等同于在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口說著要弄點新鮮巖漿上來么?

  誰也不知道陰氣什么時候爆發,誰也不知道這鑄兵會不會刺激到陰氣使得陰氣提前爆發。

  然而,如此說來,至陰之地還真是過了這村便沒這地了。

因為至陰之地,便等同于即將爆發的火山  很快便會逝去。

  今日的至陰之地,明日說不定已經成了鬼域。

  而昨日的至陰之地,說不定還未形成,也無法被察覺。

  所以,共師的這次機會是很難得的。

  片刻后。

  兩人登臨了陰風崖。

  這是一處黑黢黢的地域,周邊山影、樹影甚至是月光都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扭曲,令人想起海里隨波扭動的水草。

  共師也不廢話,利用秘術左看右看,確定了陰風崖的核心區域,然后將火爐擺上,雪白骨炭放入,其他器具亦是一一到位。

  繼而,他取出火折子開始生火。

  可火折子才亮起一點紅芒,便如被什么東西吹了口陰風,直接熄滅。

  一旁的景如意祭出塊龜甲似的盾牌,盾牌里綠光流轉,盾牌也流轉,庇護在他和共師周邊。

  同時,景如意又取出一把刀,左右警惕地看著,而體內影血焚焚而起,宛如大河奔騰。

  共師點燃火折子,甩入骨炭。

  骨炭火燃,但火焰卻比平時要小很多,根本無法完全鑄兵。

顯然,量地是本殘缺的秘術,必須要和至少再一門秘術結合,才能完成鑄兵  死馬當作活馬醫,共師喊了聲:“景長老,借點血。”

  “哦”

  景如意會意,屈指一彈,數滴極陽灼熱之血射入骨碳的火焰里。

  嘭!!

  火炸開了,赤熊熊地燃燒著,但火焰的形狀卻顯得狹長扭曲,而根本在外時候的那種溫暖感,反倒是像是一個又一個被被剝了皮的血人在跳舞。

  共師也不管這些,他雙瞳雖是微凸,血絲密布,但卻透著一抹虔誠和專注。

  他開始了鑄兵。

  他這種層次的,已經不需要在磨礪手感了,在他抓住鐵錘的那一刻,便是最好的手感。

  火已起,然后便是熱鍛,去除無用雜質,在添入預先準備好的各色金屬。

  而看模具的樣子,共師也是在鑄刀。

  好似他在遙遙地與李元,還有祝斑在較量。

  畢竟祝斑給彭彌鑄出的殘陣,也是一把刀。

  靈胚成,是把款式普通的長刀。

  共師目光堅定地舉錘,開始快速捶打。

  他并不會調動陰氣,可他知道.陰氣會自己來。

  叮叮叮!

  叮叮叮!

  而就在這一刻,在這彌漫八方的陰氣里,這一點陽氣就好成了暴風的風眼。

  無窮的陰氣往兵器而去,好似被火光吸引的飛蛾.

  一縷縷陰氣亦是穿心萬箭鉆入共師的身體,哪怕景如意在旁邊再如何施展,也是毫無用處。

  這兩人便好似在深海的駭浪驚濤里飄搖的一葉扁舟.

  “火小了!!景如意!!”

  共師忽地急喊出聲。

  他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靈胚的快速冷卻,將他鍛造和傾聽胎動的時間壓縮了何止一倍。

  鑄兵,本就是須臾即逝的事兒,現在.連這須臾都沒了。

  “景如意!快,快!!”

  共師感到四肢僵硬,軀體凍僵,但還是怒吼著。

  景如意繼續彈血。

  火炸開,溫度升高了點。

  共師猙獰且瘋狂地揮舞大錘,臉上帶著狂熱的笑。

  叮!!

  叮!!

  叮!!

  “源血,來!”

  共師忽地大吼。

  這一刻,他看到刀身之上已經浮現出了種種詭異的斑紋。

  景如意悶哼一聲,驅出一大滴心頭源血,徑直地射入那靈胚中。

  共師喘著粗氣,但手不抖,眼不晃,開始繼續鑄造。

  隨著鐵錘的敲打,那刀身之中,一縷翠綠亮芒游走縈繞,而刀身上卻好似生了銹一般,浮現出一點一點淺綠色,好像尸斑.

  這玩意,怎么看都不像是殘陣。

  然而,共師知道,這即便不是殘陣,卻也已經超過了他以往鍛造出的任何一把靈器。

  忽地,他一陣急促連珠、狂風驟雨般的捶打,再在一陣陣骨裂般的“咔咔”聲里,熟練地為刀淬火,按柄,再投出。

  這一連串動作,極快。

  而做完,共師便整個人僵住了,頗帶幾分玩世不恭的面容里藏著最神圣的肅穆。

  景如意接過刀。

  一愣。

  這是一把什么樣的刀。

好丑好丑好丑  好像惡水溝的顏色,刀身上浮著濃淡不一的尸斑綠,刀身里那原本該游走的綠芒卻被定著不動,一閃一閃,好似惡鬼的瞳孔。

  然而,他稍一溝通,便霍然變色。

  “這刀共師,這刀”

  可是,他眼中的共師已經盤膝坐下,火爐的火搖搖欲滅。

  共師忽地豪爽地大笑起來:“景如意,代我去問問李小子,這刀可得幾分風流?

  再去問問祝斑小兒,我共浪可曾輸他半分?呵哈哈哈哈”

  他歡快地笑著。

  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頭垂了下去,握緊鐵錘的五指也松開了。

  火爐里的火.滅了。

  這或許根本未曾遵從鑄造法的一次鑄造,顯然引起了某種連鎖反應,使得此地陰風四起,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陰氣濃如實質地包裹而來,重重疊疊覆籠了死去的共浪和火爐。

  景如意握住刀。

  這把刀,顯然也不需要經過十月人氣溫養,而可以直接使用。

  他神色復雜地握緊刀,對著那陰冷狂風中已死的共師深深鞠了個躬,之后縱身飛起,快速往外逃去。

  初夏。

  有快馬從外入了神木殿,帶來了前線兵敗的消息。

  敗因也很簡單,那就是蓮教的高層勢力突然變強了。

  戰場上出現了不少靈器,毫無疑問,這里面有不少祝師的功勞。

  除此之外,那彭彌似乎是突破入了四品,所以才突然扭轉局勢,將前線的防御口子直接撕破了。

  這樣的消息,在神木殿高層很快傳開了。

  密室里的李元也知道了。

  他看著再一次躺在腳下的李平安,再度陷入了些遲疑。

  五行勢力若是全面崩潰,他也不需要再猶豫了,直接將兒子帶走便是了。

  “再來!”

躺在地上的李平安如永不屈服的豹子,明明信心已經被李元打碎了一次又一次,卻還能繼續爬起來,再大笑著揮刀,這讓李元莫名地想到“圣斗士五小強”之類的角色  “你什么時候能贏一次啊至少把為父逼出圈子啊。”

  李元低頭看了眼腳下的小圈兒,又用嘲諷地眼神看了眼對面的少年。

  不過他知道,李平安是做不到的。

  李平安的數值放在那兒,再怎么都無法創造奇跡。

  因為他才是奇跡。

  兒子雖是先天影血,可比起他卻差太多了。

  “我獨門秘技快要徹底完成了,爹.到時候,我不會輸的.我不會的”少年瞪著眼,喘著氣,像一頭永不疲憊的戰爭機器。

  這模樣,根本不是個十四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李元心中感慨一聲。

  作為《回柳功》先天影血的擁有著,李平安比任何人都更加地豪情萬丈,這是一種刻繪在骨子里、靈魂里的性格。

  別人需要領悟意境、需要契合觀想,但李平安只要做自己,就能突破。

  這就是可怕的先天影血,卻也是先天定下的宿命。

  可即便如此,悟出獨門秘技又如何呢?

  這種東西,他十多年前就已經悟出了,而且不止一個。

  所以,兒子是無法戰勝他的。

  李元真正要看的也不是兒子戰勝他.

  他需要的,是兒子的決意。

  “繼續!”

  李平安雙目灼灼,抓起刀繼續沖向李元,卻又被李元隨手斬飛。

  雖然飛了,那少年還在大笑。

  “爹,過去我見你這一刀,我會嚇得肝膽俱裂,可現在.我沒事,我沒事,哈哈哈哈!”

  少年落地,翻滾了一圈兒,腦殼撞墻,卻還在笑,手指動著要繼續爬起。

  李元耐心地等著他。

  少年爬了起來,永不言敗地再度沖上來。

  父子于密室里的魔鬼訓練,好似在時空里定格成了一副畫卷。

  入夜。

  崔花陰似是修煉出了點問題,依然坐在肉田邊,未曾歸來。

  倒是瑤玨陪李元上了榻。

  古靈精怪的長腿丫鬟在榻上比任何人都要活潑,這甚至逼的李元差點兒“曝光他并不老”的事實。

  然而,在一陣狂風驟雨后,云銷雨霽,各自緩下.

  “姑爺,才不老。”

  瑤玨專挑好話兒說。

  李元道:“瑤玨,你家小姐到底怎么想的?”

  “姑爺是想離開這兒嗎?”瑤玨嘻嘻笑道。

  李元點了點她腦袋,道:“前線大敗.再后面,該是各大家族抽調人手去前線了吧?你就不擔心你們被抽到?”

  瑤玨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誰會抽我們呀?

  而且我聽夫人說神木殿易守難攻,就算敵人兵臨城下,想要破入神木殿,那也是癡心妄想。”

  李元應了聲,然后嘆息道:“我只是想家了.你知道,人老了,就總會思念故土,想著落葉歸根。

  但我也知道,這故土在南方,在蓮教。而我卻是神木殿的鑄兵師,我走不了。”

  瑤玨愣了會兒,然后好似粘人的小鳥擠入李元懷里,長腿微屈,腿根攘了攘李元,羞澀道:“都麻了呢。”

  然后又抱緊李元道:“我聽夫人說,你是用陽壽鑄兵,不許再這么做了!你要聞道,那你可曾在乎你的女人的感受?”

  她的語氣里帶了些撒嬌,明明好像是在指責、在命令、在不懂規矩,可卻偏偏并不令人討厭。

  李元抱緊瑤玨。

  可惜崔花陰是不會隨他走的,江南為橘江北為枳,驕傲的陰妃娘娘不可能去到邊角的窮鄉僻壤。

  而瑤玨就算愿意,自然也沒辦法和他走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他還是決定要看看局勢。

  若局勢真的不好,他說不定又會改變想法。

  譬如,他最初的計劃,是“在賺取足夠多的好處后,利用不停去往某處的日常讓眾人習以為常,之后再在監視者松懈的時刻,突然帶著兒子,還有娘子們快速脫身”。

  這計劃其實已經實行的差不多了,他已經把李平安都帶到名揚酒樓了,后續只要再來那么幾次,等姑雪見習以為常了,他就可以帶李平安離開了。

  可這計劃,卻隨著李平安的表現而被擱置了,從而換成了另一個。

  那.他還要不要再換?

  這局勢,又會如何變化?

  沒多久,再一匹快馬入了城,在眾人還在商量著后續怎么辦的時候,又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景家長老景如意竟然收拾殘兵,將黑蓮教打回去了。

  壞消息是,共師為景如意鑄兵一把后,死在了外面。

  “放屁!”

  崔無忌聽到這個消息,直接爆了粗口。

  “景如意幾斤幾兩?他能擊潰黑蓮賊?

  就算共師臨死前鑄造出了一把神兵,但難道彭彌的殘陣便不是神兵么?

  他憑什么擊潰?”

  崔無忌的疑問,也是所有人的疑問。

  很快,又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疑問得到了解答。

  彭彌不是被擊潰的,他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去了,明明是一副大勝的模樣,卻突然轉了性,撤退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景如意確實變強了。

  那把共師臨死所鑄造的刀已經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最直白的說,景如意把死去的花家長老,還有圣火宮前來支援的長老“復活”了。

  但卻不是真正的活過來,而是如同唯命是從的傀儡一般,在和景如意一起作戰。

  他們肌膚慘白,讓人想到鬼仆,可卻并非如鬼仆那般不滅,一旦出現傷口極難恢復。

  除此之外,那把刀還有著“噬己從而突然增強爆發力”,以及“在一片區域里散發出獨屬于長青訣的療傷氣息,從而使得受傷者迅速恢復”的作用。

  使者特地找到了李元,將一封景如意寫的親筆信遞交而來。

  這信上極其詳細地記載著那把刀的能力,生怕李元漏掉半分信息。

  而待到李元看完后,那傳令的使者才恭敬道:“景長老說還有一句話要我轉達,他說這是共師臨終前問您的問題。”

  李元道:“請說。”

  那使者稍稍頓了頓,好似在模仿著共師的嗓音,沉聲道:“景如意,代我去問問李小子,這刀可得幾分風流?”

  問罷,空氣有些沉默。

  李元道:“共師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使者道:“景長老早知道您會問這個問題,所以都告訴我了”

  隨后,他原原本本地將前因后果道來。

  李元聽罷,有些尷尬。

  是他的“折壽鑄兵”刺激到共師了么?

  不過,共師也用行動表明了他無愧于鑄兵師的稱號,同時也幫李元打開了一個思路:也許可以去自家娘子的黑市鬼域鑄兵試試,畢竟這事兒他之前從未想過。

  那使者見李元沉默,不急不躁地垂首候著,直到等出一句“不差”。

  使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抬頭,滿臉驚容。

  李元又淡淡重復了句:“這刀,不差。”

  一時間,使者在驚訝后,心底竟生出了一股怒意,他恨不得立刻出言為共師辯駁,然后和李師爭的面紅耳赤。

這種神乎其神的刀  不差?

  開什么玩笑!!

  就算你是李師,你也絕不能這么說!

  然而,使者還是未敢說出來,只是用最輕微的不屑輕哼了聲,然后道了是“是,我會轉達”,繼而轉身離去,臉上露出怒色。

李元也不知道前線到底怎么樣,但感覺還是在來回拉扯,而他也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開始更加殘酷地訓練自家兒子。

  這一日,他接收了景家老祖親自送來的兩本“馴妖術秘法”,正要再去藤閣轉轉,卻忽地在門外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依然是黑色衣袍,優雅神秘,領口處有著淡粉的含羞草花序。

依然是嬌小身軀,雙目明亮  只是,那雙瞳孔卻已不帶任何的卑微,反倒是顯出一種難言的暴戾,好似君臨的女王。

  明明個頭不高,但卻總給人一種她在俯瞰你的感覺,這種霸氣甚至超過了陰妃娘娘身上的貴氣。

  “水香,你回來了。”

  李元喚出她的名字,但卻不打算多問了。

  景水香是屬于神木殿的,她絕不可能隨他離開。

  “相公。”

  景水香盡量讓聲音溫柔,然后又盡量地模仿出過去的話風,“對不起啊,我不告而別這么久,確實是因為出了些事.”

  她停頓了下,又道:“我突破五品了。”

  李元掃了一眼她身側的“12601350”,這確實是突破了原本的“9501000”。

  要知道崔無忌都只有“14803010”,景水香剛突破能有這個數值已經很不簡單了。

  至于為什么戰斗力的上限只有“1350”,李元猜測是她還沒有屬于自己的靈器。

  見李元沉默,景水香走到他身側,道:“我不在的時候,怎么不好好照顧自己,頭發都白了許多.”

  她的話好像一種上位者的關懷,而不再是原本那個脆弱、卑微如泥的姑娘。

  “發生什么事了?”李元故意問。

  景水香挽著他胳膊,便把這些日子的經歷一一說來。

  大體來說,就是她和另外兩名分別修煉了長青訣和回柳功、且臻至六品圓滿的強者對戰,在獲勝后,她有所感悟,便突破了五品。

  “托相公的福,殿主直接讓我成為長老了。”景水香微笑道。

  “那你要出征么?”李元問。

  景水香道:“新任長老需要鞏固境界,可以享受殿中極多好處,待到五年之后,才需應調出征。”

  “還是要出征”

  “那又何妨?相公,我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軟柿子。”景水香眼中透著暴戾和毀滅。

  李元問:“你不是由枯入榮么?”

  景水香似乎并不意外這個問題,她道:“其實沒有枯榮,只有一個真正的我。而我入五品,便是看清了這個真正的我。”

  李元幽幽道:“五源,九祖,還真我若你在五源的第一源就找到了真正的自我,那三品的還真我又是什么?

  我可能境界不高,但我只從這境界名字,就能發現娘子你.是不是鉆到某個陷阱里去了?

  也許,你可以不用那么著急地認為這個就是真正的你。”

  景水香笑道:“相公,三品那個境界,我還沒見人達到過呢,還真我這個境界也只是傳聞罷了,誰知道會是什么樣?

  我現在感覺非常好,你就別擔心了,這后面的世界和你想的不同。”

  說罷,空氣安靜了下。

  景水香忽地反應過來,她這句“后面的世界和你想的不同”有些過分了,于是急忙道了聲:“對不起。”

  聲音淡淡的.

  就算是道歉,也沒有半點低人一頭的感覺。

  李元抓起她的手,笑道:“看到你這樣,我反倒是放心了。”

  “相公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

  “怪我其實是.”景水香有些難以啟齒。

  李元心里全明白,無非是療傷那點事,于是打斷了她道:“沒有怪,也不用說。”

  隨后,他叫來了李平安,讓這少年郎認認真真地叫了景水香一聲“四娘”。

  景水香笑道:“好!今后,我也會視你為子!

  在外面人前,你可稱我景長老,但私下里,你稱呼我四娘便是。”

  見兒子又認了個媽,李元稍稍舒了口氣。

  然后他帶著景水香,想著為自家娘子鑄造一件靈器。

  可就在這時,又一個意外發生了。

  姑雪見要親自出征。

  她來到了景家庭院和李元,以及李平安道別。

  而在一番正常的交談后,李元看著姑雪見.終于有了某種決意。

  姑雪見是神木殿的第二高手,而且與他關系斐然,且彼此熟悉。

  他若想令這綿州伏江兩道的廝殺趨于平衡,讓最終的勝利天平倒向神木殿這邊,從而盡可能維持住這片大地的秩序,那么.姑雪見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瘋狂的天子,斂衣齋的鬼,偏激的蓮教,若是這些鬼東西上了位,李元擔心自己在云山道也未必能消停.

  所以,他要“借刀殺人”。

  不僅為了平衡,還為了兒子能有個大靠山。

  畢竟,從姑雪見看自家兒子的眼神里,李元都能讀出滿滿的寵溺,就像個當媽的。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李師,一月之期雖過了,但平安還要在你這邊繼續待下去了。”白衣女俠作派的姑雪見行禮欲離。

  李元還禮。

  可等姑雪見走到門前,李元喊了聲:“且慢。”

  白衣女俠,青劍鞘,紅葫蘆,颯然站在微熏的風里,問了句:“還有何事?”

  李元道:“可否晚幾天出征?”

  姑雪見奇道:“為何?”

  李元往前踏出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他走到姑雪見面前,正色道:“共師臨死前想問我一個問題。

  他問了景如意。

  景如意又托使者來問了我。”

  姑雪見生出好奇,畢竟如共師那般的人在完成了一件驚天杰作后,他的遺言居然是問李元一個問題,這會是什么問題呢?

  李元繼續道:“他問我,他鑄的刀可得幾分風流?

  然后,我的回答是這刀,不差。”

  姑雪見眨巴著眼,好像第一次發現這位知進退、守本分、甚至可以說是有豪情、又有謙謙君子之風的男人居然還能給出這么霸氣的回答。

  不差?

  那不就是不如他么?

  不愧是她徒弟的父親。

  李元道:“其他地方,共老哥說他第一,我就贊他第一。可唯有這一道,路太窄,容不下兩個人并駕齊驅。

  姑殿主,做我兒子的老師會很辛苦,我這個做爹的,為你鑄造一把靈器吧。”

  他的語氣很平淡,平淡的就好像在說“姑殿主,一起喝酒吧”、“姑殿主,留下吃頓便飯”那么平淡。

  姑雪見靜靜看著他。

  不遠處,景水香默然無言。

  而李平安沖了出來,喊道:“不行!爹,你這精神不對勁。你不能去鑄兵!”

  然后他又喊道:“師父,你別答應他!”

  李元看了眼蠢兒子,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面前的白衣女劍客。

  姑雪見掃了眼李平安,輕聲道:“這事你不懂。”

  然后,回過頭,看向李元,躬身行禮,道了聲:“有勞了。”

  李元坦然受了這一禮。

  高山之巔。

  云上烈光舞,風里草如刀。

  男人雙目如電,專注地揮錘,他雄壯的體魄在初夏的熾光、和碳火的高溫里顯出強大的輪廓。

  猛烈錘音如洪亮撞鐘之聲,從高處垂天而下,撼搖長風,沖入每個人耳中,心里。

  這一次和之前不同,神木殿不少高層都來了,可卻沒有人去窺探,他們只是在等一個結果,或者說見證一個真正的傳奇。

  而他那句“這刀,不差”已經傳開了。

  共師的靈器,他們雖未親見,但只是看前線的匯報便知道如何強大。

  說直接點,李元之前折壽鑄的那把妖刀根本無法與之比擬。

  “真期待啊.”崔無忌道。

  景半楓冷笑一聲:“期待?”

  崔無忌道:“都像你這慫樣,那什么都別做了。李師追求的是道,而我期待的是他得道,你懂什么?”

  姑雪見則是看看左右,殿主又閉關了,甚至連今日都沒出現,這讓她想到那前線突然退去的彭彌。

  那彭彌,似乎也是入了四品吧?

  景水香,崔花陰,瑤玨帶著李平安站在一處,又靠近在姑雪見的旁邊。

景水香的另一側又是景半楓  這使得站在這里的姑系景系罕見地有了一種“整體”的感覺。

  而高處那聲音卻不絕于耳,忽是狂風驟雨,忽是雷霆天音。

  李平安雙拳握緊,微微垂頭,雙目有些發紅.

  他身后不知何時站著個綠衣俏麗少女,少女拉著他衣角輕聲道:“平安哥哥,伯父會沒事的。”

  而就在這時,一聲宛如天崩地裂般的錘音響起,又落定,余音不散,震撼人心。

  原本烈陽當空的天氣驟然變的陰沉。

  “起風了。”崔無忌抬手,感受著突起的大風。

  再抬頭,卻見天穹黑云迅速聚集,不一會兒就成了個漆黑的蒼色“卵殼”。

  殼裂,紫色的雷漿竟在其后醞釀。

  眾人震驚難言。

  姑雪見的俏臉上也生出了難以遮掩的驚容,“竟然引來了異象!”

  說罷,她又迅速低頭,卻見地下不知何時,又一縷縷黑色游絲宛如長蛇般往山巔游去。

  “地煞!!”一名長老叫破這黑色游絲。

  地煞,雖不會形成鬼域,但卻也是一種被人所熟知的陰氣,若常人沾染,會很快大病死去。

  “天雷,地煞,這”有人已經被驚到不知說什么好。

  姑雪見閉目,道:“還是陰陽。

  天雷為陽,地煞為陰,此地雖不是至陰至陽之地,但李師卻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力量匯聚了陰陽,我.”

  話音未落,遠處雷光落地,蛇電鋪天,煞氣涌出,如泉爆發。

  “爹!!”李平安嘶啞著喊道,他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綠衣俏麗少女看著他紅眼哭泣的模樣,愣了愣,畢竟這位總喊自己“小鼻涕蟲”,現在他不也是個“大鼻涕蟲”?

  沒想到這位天驕還有這種脆弱的一面.少女越發拉近他的衣角,眼里閃過溫柔。

  又許久.

  雷散去,煞氣亦無蹤。

  天地里開始落下豆大的雨點,一瞬間令人視線模糊。

  “成了。”

  姑雪見等人飛天而起,往山巔而去,然后見到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正盤膝而坐,他的面前插著一把黑白相間的怪劍,就好像一條黑蛇一條白蛇死死地纏在一起,而在劍尖吐出蛇信。

  聽到動靜,花白頭發男人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間清醒,他抬起頭,看向眾人,又把目光投向姑雪見,面容虛弱著大笑道:“去問問共師,我的話有沒有說錯?!”

  附:最近書友發的本章說無法顯示(所有書都這樣),但桃花酥后臺能看到,謝謝.

  (本章完)

大熊貓文學    長生從獵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