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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拜天地正道為師

  抬手一拋,徐立山的腦袋已拖著辮子在地上滾出一截。

  陳拙嘯聲一畢,身上掛著兩條沖血斷臂,邁腳走向鏢局眾人,觀者無不悚然動容,紛紛避退。

  只是沒走到近前,他身子一晃,腳下虛浮,臉譜下濺出一縷殷紅血線,儼然沒能全身而退。

  左宗生與梁朝云眼疾手快,忙上前將其扶住。

  徐立山身為武探花豈是等閑,幾乎都快與王五一個輩份了,陳拙能與之分出生死著實超出眾人意料。

  招呼了一眾游俠兒收拾了空場上的狼藉,見那“神手門”的人早已不知何時逃了,左宗生便扶著陳拙到了后院,等仔細一檢查傷勢,才知此戰艱辛慘烈。

  那雙斷臂竟生生扣進了陳拙雙肩的骨縫里,這要是差上半秒,內勁透骨,直入胸腔,陳拙心肺受損,必死無疑。

  “果然是天生練武的材料,趁那徐立山騰空,愣是憑著兩條猿臂以長擊遠的優勢,巧得先機,又在發引千鈞之際以肩骨脫臼掙脫束縛,搏命斷其兩臂,暴起殺招,打法念頭委實不俗。”

  連尚云祥也忍不住贊嘆道。

  相比之下,那位鷹爪門高手雖說放在武門中也算厲害,但與他相比仍有差距,勝負不算難分;倒是陳拙這般以弱勝強、忘生忘死的打法,才叫人真正刮目相看。

  此等心性,若不夭折,將來或許又是一尊“楊無敵”般的人物。

  這天底下,練功難,打法更難,想要逆流搏上更是千難萬難,天分高的人不在少數,但心性高的卻是少有。

  那武探花兼得數家拳法精髓,連打法殺招也都習了,莫說年輕一輩,就算老一輩江湖名宿上去都難免一場惡戰,勝負尚且兩說,哪怕輸了都是尋常,偏偏陳拙抱著必死之心竟給打贏了。

  “有血性,勇猛剛進,這才是武人該有的性子,替你師父漲了臉。”

  郭云深砸吧著嘴,瞧了瞧陳拙的傷勢。

  但見其臉色蒼白,胸膛起伏不定,一張嘴,氣息頓泄,毛孔大開,雙臂青紫一片,豆大的汗珠止不住泌出,帶著淡淡的血色。

  場面瞧著嚇人,卻聽郭云深把完脈說道:“無事,就是傷筋動骨的外傷罷了,你們交給我,不消半個時辰,我就能讓他生龍活虎,再去給我找幾枚銀針和火罐,我得放了他手臂上積下的淤血。”

  如此,眾人才算放下心來。

  拜師事宜照舊。

  左宗生對前來觀禮的眾人道明了緣由,又對仗義出手的王子平道了聲謝,算是結識了一番。

  此人神力驚人,心性剛正,倘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成一代宗師。

  待到陳拙再露面已是日上三竿,氣色緩和不少,步伐也沉穩扎實不少,若非身上散出的藥味兒,哪像之前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惡戰。

  正堂上,程庭華坐在左手首位,左宗生則是代師坐在右手首位。

  堂上供著一對鴛鴦刀,刀身銹蝕斑駁,刀柄系著有些褪色的暗紅刀衣。

  此乃王五恩師李鳳崗所持兵器。

  余下兩旁則是坐著前來觀禮的各門各派的好手,擠滿了人。

  若按武門規矩,這拜師需得有人引薦,還得奉上拜帖,而這引薦之人便是居左位。

  陳拙情況特殊,先為王五記名弟子,如今歸入門墻本不需那般繁瑣禮節,而之所以請程老坐上位,蓋因其傳下一身絕學,與陳拙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坐在這里算是結個情分,受半師之禮。

  這也是他與左宗生商量過后決定的。

  程庭華起初還不肯,多虧李存義勸了兩句,這才妥協。

  非是他不愿,而是“八卦門”的高手多在宮中當差,又有尹福與王五結下不少仇怨,恐陳拙他日被這情分所累。

  陳拙卻沒想那么多,行走江湖,恩怨分明,行的是俠,走的是義,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程老傳他絕學,沒少為他奔波勞心,自當奉為長輩孝敬,這是理所應當的。

  陳拙步入正堂,見眾目紛紛瞧來,正想撩衣下跪,不料左宗生忽滿臉肅容地沉聲道:“師弟,且慢!”

  陳拙蹙眉一愣,正想發問,卻見左宗生小心翼翼從懷中拿出一物,“這是師父前些天叫人送來的書信,里面有他老人家給你的話。”

  他語氣有些沉重,也有些傷感。

  信紙展開,尺二大小,紙上不見其他,唯有兩個方正大字。

  “正道!”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叫所有武門眾人觀之默然,為之動容。

  有宿老合眼長嘆,有人神色哀然,有人不發一語,沉默久久。

  值此神州陸沉,外敵寇境之際,唯王五爺舍棄所有,單刀奔走于生死之間,幾番刺殺西太后,與那洋人連連交手,為的無非這兩個字罷了。

  這既是王五給陳拙的話,又何嘗不是給他們這些人的話。

  文人救國,讀書識字,或可實業救國,或可出謀獻策,或可行變局革新。但他們是武夫,多少人大字都不識一個,想救國,靠的只能是信念,是這血肉之軀,一身的能耐,唯有在血與火中博得生機。

  “正道!”

  有人吶吶念道,不覺已淚眼縱橫。

  “師父說,不讓你拜他,他那一身骨血,遲早灑遍青山,魂歸黃土,要拜,就拜這兩個字…今日,你便拜天地正道為師!”

  左宗生起初語氣尚且平淡,但越往下說語氣愈發鏗鏘有力,齒間似嚼了金鐵,用上了內勁,雄渾嗓音在堂里滾蕩碾過。

  連尹福也不禁微微變色,眼底有過一絲掙扎。

  他亦是恨那外敵,恨那仇寇,恨那禍害蒼生的罪人,但他與王五堅守的道不同,這天下是大清的,大清在,天下就在,他絕不允有人逆天改道,自然要斬盡殺絕,以報皇恩。

  尹福臉色陰白,眼仁充血,狹眸死死盯著那兩個字,渾身陰森氣機如潮水溢開,開口一字一頓地沙啞問道:“孰為正道?”

  他只信自己走的路才是正道。

  沒等一旁的宮寶田勸阻,尹福已起身走到門口,目光冰冷的瞟了眼陳拙,徑直而去。

  堂內,陳拙“撲通”跪下,奉禮朗聲道: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陳拙拜天地正道為師,九死不悔,以敬蒼生!請受弟子三拜九叩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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