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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定心

  大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京城里可就不消停了,甭管是走江湖的手藝人還是三教九流里的人物,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大都被宮寶田走了一趟,打了招呼。敢轉身跑的不是被當街擒下,就是被當街打死,連句狠話都沒人敢放,那些個賴子、混混更是被嚇破了膽,龜縮家里門都不敢出。

  神手門死了幾近百人,連敖青都沒了,武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不就意味著,今天滅的是神手門,改天照樣能滅他們。

  太極門里也放了話出來,發布了江湖懸賞,但凡誰能提供兇手消息的,給十條小黃魚。

  源順鏢局的演武場上,見陳拙冒雪踩著那一圈腳印練著八卦的走轉,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左宗生不免有些頭疼。

  尤其是聽到昨夜神手門被滅,他心驚之余又有些后怕,不用程庭華明言就知此事肯定有陳拙的份兒,還有些惱怒和自責。

  本以為陳拙能服個軟,說兩句好話,結果愣是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天的樁,差點沒把程庭華氣出個好歹。

  “你咋就這么不曉事兒啊?”

  左宗生眼見這小子還是一副又臭又硬的倔性,眼一沉,臉一黑,訓道:“你真當師伯是怪你摻和了這事兒?你錯就錯在沒跟我們打招呼,你眼里還有師伯和我這個師兄么?你得虧是活著回來了,萬一呢,伱要是被人抬回來,我告訴你,程師伯那得心疼死,他老人家可是把一身的絕學都傳你了,我也得心疼死,師父回來我們該咋說?”

  “我沒怪師伯,對錯好壞我還是拎得清的,師伯是為了我好,我惹他擔心費神,該罰,沒的說,但我得出去,尹老鬼出了宮,京城里的那些見不得光的,都得遭殃,我得救個人。”陳拙吐著氣息,沉腰墜臀,話一出口,齒間立有一縷縷白霧溢出,如游龍般飛到數尺之外方才回轉消散。

  左宗生皺了皺眉,又輕輕一嘆,“我告訴你,你現在出去也得搭進去,這事扯進來了白蓮教,尹老鬼一出手,絕不會無功而返的,肯定得收幾條命回去交差。程師伯英雄了得一輩子沒求過人,結果為了你,才落下臉面去見了他那師兄,抹了神手門的事兒,你就給我在鏢局老老實實待著,別再讓他老人家費神。”

  陳拙腳下劃著趟泥步,步伐變幻圓轉,身上零零散散落著不少雪,可轉眼又都化了,他自顧自的練著功,嘴上卻問,“那師兄你呢?昨晚干啥去了?”

  一提到自己,左宗生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有些心虛地道:“沒看我買了些東西回來么。”

  陳拙瞥了他一眼,腳下沒停,“打從你回屋,硬是窩了兩時辰才出來,連門都不敢開,怕不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玩意兒?”

  左宗生眼神有些慌亂,“你小子別激我,還說我呢,你前些時候屋里不也藏人了,眼下還要出去救人,救誰啊?”

  “原來藏了個人啊。”陳拙挑眉一笑,長呼出一口氣,“我對你屋里藏的是誰沒興趣,我就想知道,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去找師父了?”

  左宗生臉皮一緊,沉聲道:“沒有的事兒。”

  陳拙問,“師兄你是信不過我?”

  聽似平淡的語氣反倒惹惱了左宗生,他臉色漲紅,眼睛一瞪,張嘴大吞了口風雪,也不說話,虎吼一聲,閃身已到陳拙面前,使得竟是形意門的路數。

  “師兄…來的好!”

  陳拙心里憋屈,實在是有一口郁結之氣吐之不出,又咽之不下。

  在關中他飲酒提刀,縱馬長歌,快意恩仇,好不愜意,可如今進了京卻要被人壓上一頭,敖青壓他,宮寶田壓他,還有個尹福。本想大展拳腳,吞吐天地,奈何受縛受束,如今連門都出不去,怎能不憋屈。

  “砰!”

  二人當空對過一拳。

  “今天我就教你一個道理。”左宗生似是瞧見他心中所想,低沉嗓音透風過雪,似金鐵墜地,“功夫乃攻守之道,做人亦如是。當你覺得別人壓了你一頭,你就該定下心好好想想該怎么守,只攻不守,那是匹夫,只守不攻,那是懦夫。”

  他何嘗不憋屈,王五遭緝,師門受辱,如今師弟也受了委屈,想出頭還得偷偷摸摸的,自己去打生打死。

  風很大。

  雪在飄。

  左宗生說完雙臂一伸一抖,抖出一串裂帛震空的脆響,使得居然是陳拙似曾相識的崩拳。但又不同,這崩拳尋常發勁需得借勢一步,可左宗生竟只進半步,然拳上力道竟比那敖青還要霸道,且距離縮短,勁如炮弩,眨眼已到面前。

  半步崩拳!

  陳拙瞳孔一縮,順著腳下的趟泥步,下意識用上了“天罡勁”,險之又險的避過鋒芒,回身轉掌,已拿住左宗生右肘關節。

  自從他發現此勁能馭大龍調動全身,于驚雷一瞬做出反應后,便愈發的練上手了。

  眼見受制,左宗生眼神一亮,奮勁一拽,二人抵肩相望,嘴上沉聲道:“但守不光是防,防得住別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才能成器。守住那顆心,守住了,你才能無惶無恐,不驚不怖,走的更遠。”

  陳拙一擊得手,卻無半點得意,反而眼生異動,指下所扣的關節竟似是一塊生鐵,勁力難落,轉眼已被左宗生掙脫開來。

  左宗生踱步一轉,眼神一直盯在陳拙身上,像是只環伺獵物的猛獸,臉上的漲紅也褪了下去,語氣平靜地道:“我已守了二十一年。”

  陳拙渾身汗毛倒豎,卻非是因為那話,而是被自家師兄身上散發的氣機所迫。

  下一秒,左宗生腳下竄出半步,五指內收,崩拳再至,拳風如箭,已撕開了飛雪,直射陳拙胸膛。

  陳拙瞳孔一縮哪敢硬接,腳下走圈一轉,避過的同時喝道:“我心無定所!”

  左宗生冷哼道:“哼,那就給我定心,心猿意馬?打!”

  他兩手掄拳,拳影交錯如影,拳風似箭,沖的漫天雪花都混成了一鍋粥。

  “嗖嗖嗖嗖…”

  聽到那一連串的急響,陳拙頭皮發麻,拳勁未至,僅是拳風撲面已如針扎般刺痛,鼻孔里滴出血來。

  “那就打!”

  似也來了真火,他口中吞氣,猿臂一展,雙腿一彎,卻是猴架,喉吐龍吟,只待體內的氣血激蕩翻騰,雙腿筋肉一撐,已在厲嘯中凌空騰跳而起,如猿王勾天,飛撲抓向左宗生雙眼。

  “這就是你成的殺招?接著來!”

  凌厲氣機令左宗生雙眼一瞇,他閃身一繞,陳拙緊追趕上,翻身落地又閃電般一蹬,雙手成勾,掏襠摘耳,探心拿頸,出招連綿不斷。

  左宗生瞧得心驚,心道這小子果然天賦驚人,一副尋常猴架竟給練出了這么一副癲狂殺相,也不知道咋練的,盡是陰毒狠手,要人命的路數。

  但他卻不打算罷手,這股憋屈勁兒若不讓其撒出來,打痛快了,估計能憋出毛病。

  不由分說,一拳砸出。

  陳拙性子執拗,見狀也是一拳拼出,一拳剛落又起一拳,雙拳四手,只像是天雷勾動地火,在雪地上暴起一連串砰砰砰砰的震響。

  二人從院心打到院尾,左宗生雙拳血跡斑斑,反觀陳拙,雙拳皮開肉綻,腳下忽一踉蹌,一頭栽倒在雪地上。

  昨晚連番大戰,又替人摧勁療傷半夜,陳拙哪還有多余氣力與人爭鋒,此刻強攻忽撞,干脆昏了過去。

  左宗生瞧著對方這副模樣,心里是又氣又心疼。

  門外忽見程庭華趕了進來,沒好氣地道:“讓你找機會敲打他,沒讓你下狠手啊。”

  左宗生有些無奈,看了看自己的手,本以為陳拙能服個軟,結果憋著一口氣把自己憋暈了,苦笑道:“師伯,我也傷著了!”

  程庭華瞥了一眼,“你那就皮外傷…算了,也行,就這小子的倔性,想要他定心,還真得打趴下,我可不指望他能老老實實聽話…你也別杵著了,去管你屋里那個吧。”

  被捅破窗戶紙,左宗生黑臉一紅,“昨晚兒給師父送信的時候救了個姑娘…”

  程庭華不耐煩的擺擺手,“別給我說這些沒用的,趕緊回屋吧…哎,等等…”

  老人伸手又滿臉肉痛的摸出個藥瓶,“他娘的,等你師父回來,別忘了把他藏的秘藥分我點兒,邪了門了,兩徒弟都一個德行。”

  瞧著左宗生接過藥瓶跑出老遠,程庭華才嘆了口氣,拎著陳拙朝后院走去。

大熊貓文學    武俠江湖里的青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