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
聽到這姓氏,陳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來了精神。
昨日左宗生和他聊了不少鏢局的形勢,以及大致能稱為同門的幾人,其中有一人就姓“霍”。
王五的弟子不多,戊戌年慷慨就義的“壯飛先生”譚嗣同勉強算半個。之所以說半個,蓋因二人情誼深厚,更多的是至交好友,亦師亦友,交情已非師徒情分可以形容。
剩下的則是王五那已經回到滄州的兒子“王少斌”和幾個鏢局的老鏢師。可惜那孩子生來體弱多病,無緣武道一途,而那些鏢師則是隨王五建立鏢局,一步步走到今天,拳腳功夫也多為王五傳授,算是同門。
事實上武門里受過王五點撥的人不少,但能闖出名頭,像陳拙這般,從一地走出,縱橫一方的人卻沒幾個,故而,傳功多,弟子少有,多為記名。
另外,則是要論到“形意門”,李存義與王五交情匪淺,也能將其門下弟子稱呼為師兄弟,如程庭華這般,明明是“八卦門”,卻能稱一聲師伯。
至于這“霍”姓弟子就不同尋常了。
非是別人,正是那名動一方的“津門大俠”,黃面虎,霍元甲。
沒等眾人反應,外面已行來一人,撐傘慢行,頂著漫天霜雪。
“咳咳…”
人還沒瞧見,咳嗽聲先傳進來了。
陳拙扭頭回望,不覺心神一震。
門外天色已昏,冷風寒雪呼嘯回蕩,他這下意識一瞧,那傘下人稍一頓足,也跟著抬了抬眸子,二人眼神隔空相望,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機悄然彌散開來,被風雪一沖,陳拙恍惚間竟好似從那落滿雪瓣的傘下窺見一只斑斕猛虎,但轉眼猛虎又化作一灰袍黑褂的蠟黃臉漢子。
卻是眼花了。
陳拙猛地深吸了一口冷風,心中好不驚嘆,武夫所練說到底不過精、氣、神三昧,此人舉手投足盡展虎形神髓,當真好生了得,只怕將其丟進虎群,耍上幾手都可以假亂真,怕是已能擠身宗師之列了。
他這邊心驚,傘下之人的眼中也見異色。
先前瞧著屋內尚有三人,但不想一人扭頭回顧間,人氣頓消,如雪中孤狼回首,竟成一副鷹視狼顧之相,乍一打量,令人手背一寒,肌膚起栗,氣機自警。
那漢子貌有三十,臉色蠟黃一片,一手撐傘,一手半縮在袖中,進門便朝陳拙溫言道:“好啊,不愧是師父新收的弟子,如此年紀,已有這等氣象,確實不同凡響,小師弟,元甲見過了。”
果然是霍元甲。
陳拙下意識多瞧了這位師兄兩眼,別看其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要是沒記錯,這人身負神力,可挑千斤重擔,且身段體型一看便易于常人,骨架寬大粗壯,神髓在骨,一身勁力想來已由明化暗,筋骨大成,勢如猛虎。
霍元甲在門口收傘抖雪,又朝程庭華和左宗生抱拳見禮道:“元甲見過程師伯!師兄!”
“霍師弟,你怎得在京城?”
左宗生又驚又喜,自從王五遭緝遁逃離京,他這位霍師弟便時常登門,沒少接濟鏢局。
霍元甲落座笑道:“說來也巧,我前些天剛好進京替藥房送一批藥材,原本想著事兒辦完過來看看你們,哪想吃飯的時候,聽那伙計說神手門給鏢局下了戰帖,想都沒想就趕過來了。”
他又細一瞧陳拙,見其還站著不動,不由笑道:“怎得?莫不是瞧不上我這師兄?”
陳拙當即抱拳致禮,“陳拙,見過霍師兄!”
“陳拙?名拙人不拙,大巧不拙。”霍元甲面帶笑意,但轉瞬又十分認真地詢問道:“你有幾分把握能勝?”
陳拙想都不想,“未曾交手,不敢妄下定論。”
霍元甲點點頭,“不錯,勝負生死,一橫一豎,得試過才知道,戰期定在何時?”
“十天后!”程庭華搭話道:“這小子沒打過擂,走的都是出招見血的路數,先前他就和神手門的人動過手,怕是已被人窺得幾分手段,我們打算這幾天給他喂喂招,能得多少算多少。”
“只能如此了。”霍元甲沉思片刻,輕咳了幾聲,“既然這樣,也算我一個,眼下已不是要小師弟把咱們的手段練得多么出神入化,擂臺上生死一瞬,不求建功,只求妙用,勝負有時往往就在一線之差,咱們就求那一線之機。”
幾人都是練武練出氣候的人物,心性毅力皆非常人,此戰既已不能避免,便只能迎難直上,再無多言。
神手門。
門戶坐落在就日坊北大街,門徒弟子幾近三百余人,實力姑且不論,僅憑勢力,無疑是京城武門里的頭一號。
眼下這世道,武行各門各派雖遍地開花,門派繁多,但大多都敝帚自珍,不肯輕傳。別看那太極、八卦底蘊深厚,但一代真傳不過數人,而后再傳也多為家族子弟,等閑外人想要被收入門墻得授真傳可謂千難萬難。
多少人死守規矩,傳親不傳疏,寧愿失傳,也不輕傳。
敖青當年就是那被拒之門外的人。
他五歲喪母,八歲喪父,不到九歲就被人騙到了黑市,靠著一張伶俐討巧的小嘴被一走江湖賣藝的買下,遂收為弟子,領其走南闖北,表演跤技。
十五歲那年,趁師不備,他以跤法摔死師父,轉投各門各派,卻因帶藝投師,皆被拒之門外。
十六歲,投奕親王門下,因舍命護衛王妃,被奕親王看重,受其引薦,拜入一武行宿老門下,得岳氏散手。
二十三歲,其師暴斃,不到半年晉升為王府總管。
二十五歲,創天絕手,立神手門。
夜色已深,風雪漸濃,室內燈火通明。
“啪!”
一聲鞭響起的突兀。
熒然燈色下,敖青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端著茶杯,品著香葉,面無波瀾地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是從一個女人嘴里發出來的。
身體早已被鞭撻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盡管衣衫破爛,卻已瞧不見半點旖旎春光,手腳被四條繩索死死捆縛在半空,繃的極緊。
不止這一個。
偌大的暗室內,這般血肉模糊,半死不活的人足足懸吊了五個,三男兩女,其中兩個尚且還能瞧出幾分人形,剩下的則是幾乎被鞭笞成了爛肉,死去多時。
這些人,便是他們今天抓到的白蓮教教眾。
敖青白蠟似的臉皮沒多少表情,狹長的眸子瞇了瞇,語氣輕飄飄地朝那還在不停顫栗的女人詢問道:“白蓮圣女去哪兒了?。”
女人聞言雙眼一閉,嘴角一抿,一縷血線蜿蜒淌下。
敖青看著這一幕,慢條斯理的飲著茶,隨口道:“丟下去喂狗吧。”
說完,他不緊不慢的走出暗室,來到了書房。
窗外寒梅吐艷,冠蓋群芳。
幾個門下弟子正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敖青拍了拍棉袖,淡淡地問道:“帖子接了?”
為首一人忙回道:“接了,師父您看咱們派誰登臺迎戰啊?”
敖青呵呵一笑,像是聽到了個笑話,眸子一斜,“你去?還是誰去?兩三年的貓腳功夫,也想學人打擂揚名?這一戰我已有人選,出來露個面吧。”
語出話落,書房的屏風后,忽見一魁梧大漢騰身走出。
如此三九隆冬,此人竟只穿了件羊皮坎肩,頭頂發如枯草,面容陰厲,兩條手臂粗壯如蟒,肌肉虬結,一雙手更是筋骨畢露,布滿了生鐵一般的老繭,燈下還能瞧見那高高隆起的太陽穴,以及宛如銅鐵澆鑄的皮肉。
眼見在他們之前這屋內還有一人,幾個弟子不免心驚肉跳,臉色狂變。
敖青笑的古怪,而后語出驚人,“這是白蓮教的護教法王,但也是你們幾個的大師兄,十天后,由他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