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張勝走進了小縣城的賓館里。
十點鐘。
在燕京的話,大概是夜生活剛剛開始。
所有人盡情地釋放著工作的壓力,享受著那座城市帶給他們的繁華與快樂。
小縣城…
卻是經歷了短暫的喧囂以后,漸漸地回歸了平靜。
遠方的那座山,依稀間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
筆記本擺在桌上。
打開筆記本,登錄啟明以后,張勝本來想寫一些。
但最終…
只寫出了一張請假條。
疲憊的感覺洶涌進身軀里。
他搖了搖頭。
但終歸是無法讓自己更加地精神,反而越發得疲憊了。
甚至,看著電腦上的字體,他都感覺著模糊。
于是,他終于關掉筆記本,躺在了床上。
一閉上眼。
他瞬間便沉沉地睡去。
極少做夢的張勝,居然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關于這個世界的“張勝”的畫面。
他夢到童年時候,父母一直都是勤勤懇懇地在地里勞作,憨厚淳樸、老實巴交…
他夢到三年級那年,村子來了一個青年,青年在宣傳著什么保健產品,然后,發了一系列的傳單,父母為了多賺點錢,也跟著發傳單…
他夢到自己轉學了,轉學到了鎮上,遇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但也感受到陌生同學的排斥與欺凌,然后,性格開始漸漸變得內向與陰郁…
他夢到老實巴交的父母,在四年級的時候,似乎賺了第一筆錢,兩人都很興奮,然后,開始漸漸變得不去地里干活了…
他又夢想到初中那一年,父母開始頻繁地出去上課,回來的時候,他聽到父母說著一系列“階層跨越”“搏一搏”“梭哈”“成功”之類的話…
父母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帶著一股火焰,仿佛著魔了一樣,徹底地跟過去的父母變成了兩個概念…
腦海中又出現了零碎初三的畫面,父母似乎迷上炒股,然后,在股票里也賺了一筆錢,但并沒有買房買車,反而越玩越大了…
高一…
父母越來越神秘,星期六天回家的時候,父母似乎拿下了“黃金黃產品”的區域代理權,并且通過各種渠道借貸,做著孤注一擲的事情。
他們似乎更加地魔怔,整個人都被洗腦了一樣,逢人就說“黃金黃保健品”有多好多好,并且囤了一大筆貨,然后,他們到處借貸,甚至將杠桿拉得越拉越大,完全是孤注一擲的概念,并且,將村子里能借的錢全部都借了個遍,甚至慫恿一些人加入“黃金黃保健品”的線下銷售…
記憶。
越來越清晰。
張勝好似一個旁觀者,看著一個好端端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
起初夢境的色調還算溫暖,帶著些許陽光,但越往后,夢境的色調越來越灰暗帶壓抑和絕望、偶爾有快樂、但也極其短暫,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記憶的最后一刻…
停留在張勝恐懼地離開了村子。
離開前,叔叔張桂表情非常嚴肅,以各種渠道在將一些事情擴大化,說著讓他別想著上大學,讓他逃逃得越遠越好…
他渲染著一些監獄里的氣氛,說著張勝已經觸犯到了多重法律,很多人叫嚷著要告他,追債的更是揚言要將他腎挖出來賣掉!
然后…
張勝被嚇破了膽。
他坐著拖拉機,東躲XZ…
像一只陰暗的,只能生活在臭水溝里的老鼠…
焦慮和恐懼折磨著他,讓他好幾天都在失眠,一躺下就坐著各種各樣被抓,被人割腎還債的噩夢。
膽戰心驚的生活,甚至讓他一聽到警笛聲響起,就會全身抽搐與痙攣,然后止不住地嘔吐著…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了燕京,甚至一度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是白天,什么時候是黑夜…
然后…
他仿佛走馬觀花一樣,走過了“一生”…
然后…
他來到了網吧。
然后…
他感覺到無比的疲憊、心血、精神,一切都仿佛是強弩之末,然后…
夢的畫面斷了!
夢境中。
張勝感受到了一陣黑暗。
無窮無盡的黑暗襲來,最終…
“謝謝!”
隱約間,他聽到了這個聲音,然后,張勝失去了意識。
凌晨。
張桂的房子里燈火通明。
張桂盯著房產證。
憤怒、焦慮、絕望、又不甘心。
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在心中縈繞著。
他想著自己實在是太過于“善良”了。
早知道張勝會回來找他們,來報復他的話,他當初就一分錢都不給他!
甚至狠一點的話。
當初他就應該找“華子”狠狠地給張勝來幾下。
無父無母的人…
自然不可能有人為他們說話,而且當時張勝的父母在村子里口碑極差,借了一大筆錢,還拉了人下水…
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后悔藥可以吃。
張桂現在面臨著多項調查。
“非法侵占”“欺詐”“躲避債務”“尋釁滋事”“敲詐勒索”“聚眾賭博”
甚至,以前的很多東西,他都被翻出來,一遍一遍認認真真的查。
事實上!
如果真的認真查的話,他并不經查。
凌晨三點了。
“華子”還沒有出來。
張桂從妻子口中得到了一些,大致上“華子”跟以前的多起案件所關系,派出所里正在調查他。
最輕的要關進去拘留,如果事情鬧大了…
副所長王斌強負責“華子”的案件。
王斌強,本來跟他們村是一條線上的人,但是這一刻,他怎么敢承認?
不秉公辦理,也必須要秉公辦理!
四點鐘。
天蒙蒙亮的時候。
張桂走出了屋子。
他看到不遠處那幢房子。
那幢房子的租戶已經連夜搬走了,盡管法院的起訴單并沒有下來,但張桂知道,張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起訴單只是時間問題。
一陣風吹來…
遠處。
沙場雖然亮著燈,但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工。
他沒有聽到機器的轟隆聲,也沒有看到一輛輛大卡車,運沙石離開的聲音。
沙場昨天來了一幫記者,聽一些路人議論說是對青合村河道采礦事件進行了曝光,說這是非法采礦。
張桂從所里回來之后,看到河邊聚集著一幫后生…
隱約間看著他們對著幾個記者大吼大叫,攝像機都被砸爛了。
村長拿著鋤頭,更是模樣兇神惡煞,惹得那些記者不敢再前來半步…
雖然被村子里參與干活的一幫小后生跟趕跑了,并沒有拍到什么東西,但國土資源局一幫工作人員來了,告訴他們采沙項目是違規經營,得批準,同時,跟他們科普沙石過度開采,會影響堤壩的水位,造成生態影響,污染下游水質等等…
然后…
他們開始了調查!
村長盡管有上頭的一層關系在,但畢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采砂資格證,只能等調查完以后,看上頭是否允許繼續開采。
張桂心中越想越恨!
那一邊,他也投了一筆錢!
張勝這是要將整個村子給徹底整垮啊!
這人!
心腸真夠歹毒的!
當張桂想到一些東西以后,心中那份憤怒又消散了不少。
青合村周圍,乃至于整個鎮都沒有任何企業…
以往的時候,大家都在務農,日子過得很苦,但隨著這條河道沙場被村長盤下來以后,很多村民都跟著賺了一筆小錢。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如果張勝掀了桌子,將桌里人的飯碗全部給砸掉的話!
那么!
村里人怎么可能饒他?
四點半。
張勝看到村子里的燈光陸陸續續全部亮了起來。
遠處,他看到村長帶著村支書挨家挨戶地簽聯名協議。
很快…
這聯名協議就簽到了張桂這里。
“張桂,明天國土那邊會請專家過來,勘測堤壩,不管情況怎么樣,我都希望你們家能跟著出一份力…”
“我們村,三百一十二戶人,只要團結起來,守著那沙場,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擋人財路,就跟殺人放火一個性質!”
“你放心,你先忍一下,等這件事處理完以后,我們會幫伱處理張勝這個毒瘤,現在,你就先委屈一下…”
“明天法院會來人,這房子,還給你就還給他,最多一個星期,我就幫你拿回來!”
張桂聽到了村長蔣勇的話以后,仿佛打了一針強心劑一般,連忙點點頭。
本來憤怒,壓抑、甚至是咬牙切齒的感覺終于少了很多。
他喘著氣!
眼神帶著一絲狠辣,略微通紅。
“蔣哥,一個星期以后,我想讓那個張勝…”
黑夜之中。
張桂咬著牙咯咯直響!
他在顫抖!
“你瘋了!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得遵紀守法,而且,現在這種時候,你真當是七十年代啊,很多東西一查就查到了!”
“那…”張桂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也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了。
“你放心,會有辦法處理了…但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千萬不要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好!我知道!”
遠方。
一陣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帶著幾分陰霾。
張桂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將那股恨意給壓下了心頭,猛地點點頭。
村長蔣勇帶著村支書走了。
繼續去下一家聊聯名的事情…
沿途,他們聊著接下來的計劃…
他們會趕在天亮之前,等那些勘測的專家過來之前,讓三百一十二戶的人全部簽完。
他們準備簽完以后,帶著一批后生仔去鎮政府那邊鬧,如果不行,就上縣…
現在國家不是叫嚷著脫貧致富嗎!
三百多戶農村人口!
把他們碗都砸了!
還怎么脫貧致富!
這不是讓他們再次變成窮村,窮縣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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