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南,今天咋回事兒,是沒胃口嗎?吃這么少?”
冰城開發區的一棟別墅里,于文靜系著圍裙還在從廚房端菜出來,都是家常菜,于文靜和婆婆魏秀敏一起張羅的,也有親戚,娘家來的也不少。
王愛紅興頭不錯,喝了兩杯,不過不是白酒,而是普普通通的桂花米酒。
從姑蘇專門運過來的,倒不是說這酒多好,而是之前做長途保鮮保溫測試的時候,其中就有桂花米酒,不喝也是浪費。
還別說,熱一熱,女人們都挺喜歡。
不過快活的氣氛因為于文靜一句“吃這么少”,搞得不少人眼珠子瞪著,一臉的不可思議。
張浩南光烙餅就吃了五張,大鯽魚都是一斤半一條的,他一個人吃了兩條,還有鲅魚餃子,是于文靜一個老嫂子自己做的,大家也沒數,就看著張浩南一口一個跟吃炒黃豆兒似的…
這已經很夸張了,結果于文靜卻說張浩南沒胃口。
“一會兒還有事兒,吃太多容易不消化。”
說著張浩南筷子伸向了鍋包肉…
他是真愛吃這個。
“愛紅,不會撐著吧?”
王愛紅去廚房盛飯的時候,他老娘拉著他衣袖問道。
“這才到哪兒啊,還有湯呢。”
魏秀敏一臉無語,她在沙城也過了一回年,不是不知道張浩南能吃,但沒見過張浩南甩開腮幫子開干。
關鍵是真能塞進去那么多?
這放解放前,地主能請這么個玩意兒幫忙?
“我的媽呀…”
老太太對張浩南能吃印象,還只是停留在電飯鍋一個人干完的記憶中,當時她只當是張浩南興致高了稍微吃多點。
現在想想,人家挺克制的…
“老王,雪城那邊這幾天先不要過去。”
撈了一碗“小雞燉蘑菇”,張浩南喝了一口湯,想起了什么,然后跟王愛紅說道。
“有事兒?”
最終還是水磨工夫,拼的就是定力。
當然張浩南沒有一根毛的定力,腚力倒是歡迎的,花蕊蕊一屁股坐到他嗷嗷叫都沒問題。
而且花蕊蕊那個爹不爹哥不哥的親人,已經銷聲匿跡了,接下來就是姓花的老頭子做最后的掙扎。
這些張浩南其實并不感興趣,他只是沒事干折騰著玩兒。
“臥槽…”
王愛紅最近幾年養得不錯,整個人富態但是并不肥胖,紅光滿面的,畢竟老婆帶來雙胞胎的感覺…那真是太棒了。
老王家現在真是“人丁興旺”,老太太魏秀敏豎的“財神爺”牌位,總算因為張浩南一句“我他媽還活著呢”而撤了。
但老王家的親戚…那是真信張老板指定是有啥神神叨叨的超能力。
“就這幾天吧,忙完了你在冰城張羅一下團圓飯,古錠也會留這兒過年。”
“他不回去啊?”
“他過年還要走訪幾個當兵的,拿了超級年終獎,少過一次年怎么了?”
“多少錢啊?”
“你猜。”
“一百萬?”
“像話嗎?為了整死姓韓的,我自己都花了不止一個一百萬。”
“不會加個零吧?”
“嘿…”
“臥槽。你看我,你看我能不能去‘龍盾安保’當個總經理啥的?”
“哈哈哈哈哈哈…”
張浩南頓時大笑,抄起燙好的酒壺,給他滿上一盅,“億萬富翁羨慕別人千萬富翁?”
“我這不是還沒到手嗎?”
“那你退股,我給你一個億。”
“別!我這個人,安貧樂道…”
閑扯了一會兒,王愛紅也是心情大好,前兩年在雪城的事業“滑鐵盧”,總算可以重新來過。
東北事業部真正核心業務,非核心管理層都以為是市場開發,其實并不是,而是人力資源。
當初張浩南為王愛紅立了一個“愛國企業家”人設,砸那么多錢,費那么多人情,為的就是讓王愛紅可以順利地從老家雪城挖人。
形成規模之后,就能全面地在整個黑水省復制挖人策略。
只是一路磕磕絆絆,導致連續兩年多受挫,不過總算也不是沒有收獲,高級技術人員和知識分子雖然沒搞到多少,但基礎技工弄來不少。
“大橋食品”中的多條生產線,比如紅腸系列,東北籍貫員工已經突破了五百人。
占整體員工比重并不高,但人數上百就是個門檻,會形成幫帶效應,當然也可以說是“裙帶”,連襟或者連橋在同一個地方,有照應也心理上更安全。
女工更不必說,三四十歲還能安安心心上班,其實是小概率事件。
王愛紅現在管個千把人也是輕輕松松,但顯然如今也有追求,雪城的啤酒花種植基地就是一根刺,也是重大挫折。
邁過去之后,才能更進一步。
不然他自己心里不踏實,覺得不能服眾。
當然“大橋食品”的管理結構并沒有不良,呂衛東是“當代百里奚”式樣的老年精英,跟他的搭配,預留出了太多的晉升空間。
而隨著各地事業部的搭建,往里面填充人才的過程,就是擴張的過程,折射到年輕精英群體身上,就是有“上升渠道”廣泛通暢的感受。
這個正是未來的企業核心,也就是人才庫建設。
張浩南是不放心把這個事情交給呂衛東去做的,除了年紀太大且專業不對口之外,主要還是因為太重要了。
王愛紅是心腹,才得以前來東北主抓“沙食系”的吏部遴選。
其余東北事業部的“金山銀海”,都沒有這個重要。
王愛紅對此是有數的,所以回黑水之后,一直都是謹慎謹慎再謹慎,但同時在人才儲備上,又相當的大方,有些極為夸張的激勵政策,都是為了這么個隱藏的戰略目標而設置。
“噯,浩南,這小孩兒讀書,你有啥好辦法沒有?”
“明明喜歡擺弄小玩意兒,你就讓他去接觸好了。”
“他現在跟著個木匠玩小車床,還給我車了他媽的一串珠子…”
“怎么,伱是缺明明以后上班給你賺養老錢?”
張浩南笑了笑,“你現在的社會地位,沒必要靠子女的名校履歷來貼金。就為了酒桌上吹牛得意那一會兒?你現在錢也有,事業也有,家庭也美滿,孩子小小年紀有追求,不挺好的。考上高中最好,考不上,他喜歡什么就讓他去鉆研。”
“容易受傷啊。”
“廢話,當老板就太平?”
橫了一眼王愛紅,張浩南手里竟然又抄起一張卷餅,還是熱乎的,夾了土豆絲、苦菊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卷起來就往嘴里塞。
嘎吱嘎吱的作響,看得老王家的人撐得慌。
他們都替張浩南感覺噎著了…
然而這大老板的脖子就是粗,愣是順得下去啊。
“那不能跟你比啊,我是想著他以后也要有出息。”
“可勾八拉倒吧,啥叫有出息?你現在花錢讓他造一輩子,他造得完嗎?明明跟你不一樣,他太老實了,以后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不良嗜好。他能在少年時代有點追求、想法,你這個當老子的如果無能,那沒話講,沒實力培養,就老老實實努力讀書;你有這個實力,他說要去月球上做木匠,你讓他去好了,攔著干什么?”
王愛紅顯然不情愿,他還是更希望自己兒子考上好高中,然后考上好大學,最后不說接他的班,起碼也得是成功人士的派頭。
不過這個家他做不了主,還得看老娘們兒的。
“我就說浩南也這么想的,又不是慣著孩子。再說了,明明成績又不是差得不像樣,你老跟那些第一名第二名的比,你比得過來嗎?”
撐著腰端著盤,于文靜霸氣得很。
王愛紅瑟瑟發抖,根本不敢還嘴。
“這樣,你們夫妻兩個要是沒意見呢,就讓明明去看看工傷事故案例,也別怕嚇著孩子,提前跟他說好。他這要是還想倒騰木工、車工或者機械啥的,那就慢慢來,先從手工活兒開始訓練。做學徒,原本就是從小孩兒開始的。現在也不需要你給師傅當牛做馬的,就當是興趣愛好。”
“那他萬一以后真就去當個車工呢?”
“車原子彈钚半球的也是車工,你怎么個事兒,飄了?”
張浩南搖搖頭,懶得再跟王愛紅廢話,而是摸了摸湊過來靠著張浩南椅背的王愛紅兒子腦袋。
“別怕,有事兒找張叔叔。”
說著,張浩南抓起明明的手看了看,見上面磨痕裂紋并不少,笑著道,“看來你是真喜歡手工活兒,是跟鎮上那家修家具的年老頭兒學的嗎?”
“嗯。”
大橋鎮街上以前有篾匠、木匠等等小店兒,補個鍋、磨個菜刀什么的,鄉下人去城里太遠,就是去以前公社或者鄉鎮街上。
這小孩兒不往游戲廳里鉆,安安靜靜地找個老木匠的鋪子一個人玩兒,其實也挺厲害的。
“年老頭兒就沒說收你當徒弟?”
“沒有。”
“車床以后別自己亂碰了,知道嗎?危險。”
少年臉上肉眼可見的失望,張浩南笑著道,“我說的是別亂碰,不是說不碰。小車床也是有危險的,哪怕只是車個木頭。回頭你去看看生產事故案例,要對生產安全做到心中有數。”
“嗯!”
“給你爸的手串呢?拿來給我看看。”
“在房間,我去拿。”
明明轉身就去房間拿了個袋子出來,沒有什么包裝,就是塑料袋,里面墊著一些碎布頭。
手串就一個,其余的都是小棍兒什么的,都是回轉體,加工非常容易。
不過有一點讓張浩南很意外,這些小玩意兒都上了蠟,拋光也很精細。
其實大多數時候料子都不重要,精細活兒就是看細心程度,料子是錦上添花,有好料子肯定最好,沒有就算鋸一截桃木也照樣不錯。
“嗯,不錯,最后用了拋光劑?”
“三千目的。”
“年老頭兒有三千目的拋光劑?”
“三萬目的都有…我跟人要的。”
“機械廠?”
“嗯,有為哥給的。”
“這小子…”
知道是黃有為給的,張浩南也是笑了,拿起手串數了數,一共十二顆,上面還有字,刻的是“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顯然“子丑寅卯”什么的,大概是小孩子不怎么熟悉。
“像模像樣的,還做了活扣啊。”
本以為是松緊帶,結果是紅繩打的活扣,還編了花,是沙城最常見的花式,并不難,但是做得服帖不扭曲不纏結,還是需要心思的。
就像裁縫拷邊,難是不難,但做得好和差,能相去十萬八千里。
“你爸瞧不上,給我吧。”
“我什么瞧不上,你這話說的,這給我的你咋張口就要呢,你真是…”
坐那兒原本沒啥反應的王愛紅,這時候倒是急了起來。
“你剛才還嫌棄呢,說什么‘還給我車了他媽的一串珠子’,王總,這才一會兒功夫啊,您就貴人多忘事了?”
一旁撐著腰的于文靜頓時笑了起來,然后挪到明明那里,摟著兒子說道,“就是說嘛,孩子一份心意,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王愛紅漲紅了臉,伸出來的手又被張浩南擋著,于是更急了,他又不敢跟老婆犟嘴,只是一個勁地說“孩子給我的”“我又沒說不要”等等車轱轆話。
氣氛活絡起來之后,王愛紅也是想通了,拿起酒壺給自個兒又滿上一杯桂花米酒,然后沖兒子道:“明明,爸爸給你道個歉。咱們做個約定,愛好咱們繼續學,但學校里的知識,也不能沒有。你張叔叔別看虎背熊腰的,那是保送生啊,保送到名牌大學的。真要是學習成績確實夠不上張叔叔這個水平的,興趣愛好當事業來做,爸爸也支持,到時候咱們找個老師傅拜師去…”
“愛紅,你沒喝高吧?這么敞亮?”
“這話說的…”
明明倒是挺高興,他其實成績并不差,但總有對比,跟拔尖的沒法比,而明明因為時常跟張然亮、玄振宇幾個一起玩,思考能力已經超過了一般小孩。
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也了解到了人和人是不同的,這種不同,有時候不是說靠努力就能彌補的,因為張然亮也很努力,玄振宇更努力。
他懵懵懂懂之間,有了一定的計劃,雖然還談不上人生計劃、職業規劃,但他的家庭是足夠支撐他去這么做的。
張浩南將手串還是取了下來,遞給了王愛紅,然后笑著道:“你也別覺得明明的選擇是一個人事情,你對明明的支持,會直接影響到‘大橋食品’的整體價值取向。呂衛東是絕對不會讓他孫子去鹵肉生產線做操作工的,你懂我意思嗎?”
“你是給我臉上貼金還是正經的?”
“不開玩笑。”
興致不錯的張浩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然后跟王愛紅碰了一下,“公司能不能撐過十年,空有大方向也是不行的,還需要積極的價值取向。底下的人眼睛不瞎,心里更是清清楚楚,一舉一動,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我縱使千萬個不好,舍得鈔票,那做啥都是可以理解的。女人多,那也只是風流韻事…”
“說啥呢!孩子還在這兒呢!”
于文靜頓時呵斥了一聲,張浩南頓時尷尬地抬手道歉,“嫂子對不住,看我這嘴。”
然后又摸了摸明明腦袋:“明明,要學張叔叔的優點啊。”
“嗯。”
雖然是有說有笑,不過飯桌上老王家的親戚,也都看出來了,王愛紅是“財神爺”的鐵桿心腹。
“你張叔除了缺點都是優點…”
王愛紅說完,自己都感覺說了傻話,但還是對兒子認真道,“總之呢,爸爸的意思就是讓你學你張叔好的地方。只要學到一樣,你將來啊,也不用愁了。”
此時王愛紅也明白了張浩南為什么重視他培養兒子這件事情,因為這是個表率問題,榜樣問題。
他兒子肯定是不愁吃喝的,“大橋食品”的股票真要說脫手,他王愛紅也的確是億萬富翁,哪能餓著肚子呢?
但是正如張浩南所說,這公司想要走過十年,企業文化的建設就尤為重要。
光吹牛逼不行,雖不至于說讓兒子跑去廠里打掃廁所或者看大門,但對一般崗位的態度,決定了最廣泛基層員工的歸屬感。
“沙食戰略部”講“以人為本”的時候,不同派系的解讀是不一樣的,王愛紅和丁奎山算是同一派,口號雖然不喊,但踐行了一個基本原則,那就是“把工人當人”。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非常的難。
“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想要和諧統一,哪兒那么簡單?
更遑論還有哲學意義上的階級概念,張浩南拍拍屁股把“大橋食品”賣了就是賣了,但難道就不管王愛紅、丁奎山他們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睡了嗎?
“孩子現在只是興趣階段,或許哪天就會有厭倦的心思,興趣愛好變成工作,那有多討厭,都是有數的。”
張浩南對此事的看重,讓于文靜也是想不通,不過她看老公模樣,應該是懂了的。
等酒足飯飽,張浩南帶著人馬離開之后,老王家的人這才更加輕松一些,之前插不上話的老太太魏秀敏一臉的埋怨:“你說這‘財神爺’也真是的,他自個兒念了好大學,咋還不讓明明去念呢?”
“媽,沒有這回事兒,你別瞎叨叨。”
王愛紅給母親盛了一碗飯,然后又盛好一碗小雞燉蘑菇放邊上,“我這事兒說起來是咱們家自個兒的事情,但放公司來說,那就不一樣。底下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呢。”
“能看出花兒來呀。”
還是不忿的魏秀敏翻了個白眼兒,“我這大孫哪兒不好,多聰明?”
“媽,您知道我現在有多少身家嗎?”
“剛才‘財神爺’不說了嗎?億萬身家。”
啊,也對。
愣了一下的王愛紅點點頭,然后才道,“這‘大橋食品’呢,就好比…就好比胡子上山,才拉起了買賣。”
“說什么呢!”
于文靜一雙眼睛瞪圓了。
家里人頓時笑了起來,她娘家人既覺得好笑,又不得不驚詫于文靜夫家現在確實是起來了。
“反正就那么個意思,我就打個比方。”
吃飽了的王愛紅就舒舒服服地坐那兒說道,“這買賣肯定是要做長久的,對浩南…對老板來說,有這‘大橋食品’沒這‘大橋食品’,其實無所謂的,他不差這點兒錢。但對咱們家,還有在大橋鎮上班的老鄉,那就是不一樣的。公司能有個十年,四十來歲熬一熬,怎么地也算是趕上退休了。可要讓公司有十年,除了生意興旺,還得上下都齊心,是不是這么個理兒?”
“那肯定的,第二紡織廠,誰都往外倒騰,現在連地皮都要賣了。說倒就倒。”
于文靜說的是她的老單位,提起來就感慨。
“所以上面的人,不能說自個兒發了家就完事兒了,既要大家都有飯吃,還得留得住,讓人有奔頭。明明這事兒呢,瞧著不起眼,但我的態度是很重要的。我支持明明的選擇,就等于是讓底下的人也有理由和底氣去支持自家的孩子的選擇;明明能在自己那一行吃上飯,哪怕是靠了我這個當爹的,那底下的人也不會覺得這路就是一條死路。”
說到這里,王愛紅看著老婆,認真道,“別忘了,現在那兒有咱們五百多號老鄉,他們里頭肯定有迷信老板的,但更多的,是指著我王愛紅的態度。”
“我的媽呀,愛紅,就這么個事兒,咋還有這么多說道呢?”
老太太想得頭皮都癢了,她尋思著,兒子這是給皇上當六部尚書的哪一個呢?
還得整個“群臣表率”不成?
“事兒不大,也不要緊。我要當家里頭的事情,老板也不會說什么。但老板是絕頂聰明的,他這也是提醒我,往后多得是人要看我態度的。我給人找一頓飯吃,別人也讓我能吃上飯。以后啊,可不是現在五百多號老鄉嘍。”
說到這里,王愛紅坐起身,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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