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燕并不是一個人去見翁紅玉,還帶上了兒子。
選的地方是外經貿酒店,倪成功提前準備好了一個雅間,聽說張然瑜也會過來,就臨時讓廚子準備了一份蝦球奶油湯。
“大姐,對小燕…千萬要客氣點啊。”
包間中,一身筆挺西裝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給翁紅玉倒茶的同時,又輕聲地提醒著她。
“我就不想來的,是你們逼著我,我才來的…”
翁紅玉心情極為復雜,沒由來的很緊張。
尤其是外經貿酒店的幾個股東,一張嘴就是“趙老板”,聽聞是“趙老板”的親戚,都是客客氣氣,還準備了高檔零食,擺在了臺面上。
抽煙的人,則是一人拿了一包看都沒看過的龍紋建康煙。
仲曉慧先帶人到,來了之后,看了看包間,便道:“老板娘不喜歡抽煙,抽煙的請出去。”
“你誰?”
“第二次提醒,老板娘不喜歡抽煙,把煙掐掉,抽煙的出去。”
仲曉慧抬腕看了看時間,拿起對講機說道,“來幾個人,清場。”
“對不起對不起,剛才煙癮犯了,馬上掐掉。”
穿西裝的男人連忙讓抽煙的兩人把煙掐了,他余光瞥了一下外面,幾個寸頭保鏢顯然是隨時要進來。
他正這么想著,幾個保鏢進來就是快速過了一遍,仲曉慧見狀直接道:“換個包間吧。”
然后走廊中等著的倪成功立刻上前道:“正好還留了個大包間,張總最喜歡的一個廳,老早請人喝五糧液的地方。”
仲曉慧聞言頓時笑了,倪成功這個人,還真是八面玲瓏,這種陳年舊事都記得很牢。
“翁女士,換個地方吧。”
仲曉慧用普通話跟翁紅玉交流,然后做了個請的姿勢,“老板娘很快就到。”
從虞山過來的一行人,當即就朝外面走去,出去之后,才發現一身黑西裝的保鏢竟然有十好幾個,男的女的都有,仲曉慧出去之后,大廳有人小跑過來,對她說道:“仲隊,五分鐘到。”
“好。”
換了個包間,翁紅玉心情更加復雜起來,那種忐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拿出當媽的氣勢,這樣就能抵擋不適感,但是…做不到。
“大姐,小燕家里有實力啊。”
西裝筆挺的男人說罷,絲毫沒有恐懼,眼神中只有興奮和熾烈,那是權勢財富唾手可得的刺激。
“紅山…我有點怕。”
“不用怕的大姐,不管哪樣說,小燕和大姐的關系,是斬不斷的。‘沙食集團’啊大姐,‘沙食集團’!”
說到“沙食集團”四個字的時候,翁紅山甚至帶著顫音。
自己外甥女是個巨無霸企業的老板娘,手指縫里隨便漏一點出來,那也是金山銀山吃用不盡。
翁紅山反復念叨的時候,另外幾個男男女女才又重新被靈魂震懾了一樣,恍惚了片刻,這才又下意識地想要抽煙壓壓驚。
“都忍住了,別抽煙!”
瞪了一眼,翁紅山說著,又瞄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仲曉慧,她眼光就沒有往這邊看,但卻還是有一種被她盯上的感覺。
五分鐘過后,倪成功在大廳中先行小跑出去,外經貿酒店的大老板大股東則是稍微矜持了一點,但還是笑臉盈盈地走了出去。
“趙老板,多謝關照!”
“趙總,歡迎歡迎…”
“趙老板,多多發財啊。”
有兩個股東是姑蘇過來的老牌二代,歲數比較大,也有四十多了,但這光景沖著趙飛燕打招呼,絲毫沒有半點尷尬,還順道夸贊了一下趙飛燕牽著的張然瑜。
“阿弟,有空喊你爸爸過來吃大龍蝦啊。”
看見張然瑜,幾個老板都是非常熱情,其實沙城本地想要認張然瑜做干兒子的人極多,只可惜沒有太好的機會。
再有就是他們門路廣的,也早就知道張瑾、張然瑜在外地已經認了一堆干親,有些干親在祖上是對頭,早年打出狗腦子來那種,所以也就不合適。
不過親近還是親近,給張然瑜留個好印象…這肯定沒錯的。
過個六十年,估計這位小朋友就能接他老子的班,那時候,自己肯定已經轉世成功了。
“倪伯伯好”
張然瑜認識倪成功,所以沖他招了招手,笑著打招呼。
“哎喲你好你好,今天有蝦球奶油湯,等過一會兒,我就給你端過來啊。”
一臉受寵若驚的倪成功笑得合不攏嘴,他看真是太喜歡這小孩兒了。
果然,外經貿酒店的幾個股東都是眼神欣賞,等到趙飛燕帶著張然瑜進了包間,他們才對倪成功道:“成功,有你在,我們這生意,哪能不成功啊!你就是福星啊。”
“哎呀,不用夸我,受用不起,受用不起…”
倪成功笑歸笑,但還保持著謙虛,他吃這碗飯,到現在還沒有砸地上過,辦事確實讓外經貿酒店明面暗里的股東都是贊賞有加。
能夠讓他成為副總,也的的確確是倪成功的能力擺在那里。
再加上張浩南每次過來蹭飯,都要開口挖倪成功,更加提升了他的身價。
沒辦法,“財神爺”點過的人才,那還能有假?
市政府甚至打算把倪成功挖過去,為新的大酒店項目保駕護航。
所以現在倪成功的行業地位,還真不是吹的,檔次確實可以。
拍張然瑜馬屁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幾個股東也沒有繼續干擾倪成功做事,反而催他去看看蝦球奶油湯有沒有開始做。
而此時,原本氣氛就有些沉悶的包間中,隨著房門的打開,翁紅玉和她一起過來的人,都是下意識轉頭看了過去。
一個高挑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明明還很年輕,卻有著非常凌厲的氣勢。
少女、少婦的兩種古怪韻味混雜在一起,手中牽著的小男孩,將這種韻味中和了。
張然瑜并沒有張浩南那種刀砍斧剁的形象,他五官要柔和得多,所以看上去很陽光,很溫和。
他大大方方地看著前方,然后看到仲曉慧,頓時笑著揮揮手:“小慧奶奶,伱先過來了呀。”
仲曉慧每次都會被這一聲“奶奶”喊得渾身不自在,但是咋說呢,張然瑜喊啥都不讓人反感。
“媽媽,坐這兒吧。”
張然瑜找了個靠內的位置,拍了拍椅子,然后自顧自往后拽著椅子,有個保鏢見狀,趕緊上前幫忙。
“謝謝”
保鏢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這時候也笑了起來,“小魚兒真棒!”
張然瑜聞言,頓時沖他咧嘴笑了起來,整個房間都仿佛氣氛緩和了下來。
趙飛燕只是瞄了一眼翁紅玉,也沒有理會堆著笑的翁紅山,走到兒子找到的位子坐下,然后將手包放在腿上,看著翁紅玉等人:“你們來沙城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小燕,這是…”
翁紅山看著張然瑜,依然保持著笑容。
“我兒子。”
“嘿喲,真是長得體面!像…”翁紅山忽然一個激靈,沒有把“像娘”兩個字說出口,他不傻,話頭一轉,竟是道,“像是電視機里跑出來的,只有這樣體面了。”
桌子對面,十分局促的翁紅玉眼眶有些濕潤,她張了張嘴,“小燕,這兩年…”
想要說點溫情關切的話語,可是話到這里,就斷了,說不下去。
也說不出口。
本就沒有影的事情,說來又有什么意義?
“有事情,就說事情。拉感情,就不必了。你們也不用想啥我過得好或者不好,我現在很忙…”
“倪伯伯!”
趙飛燕話沒說完,張然瑜就拍著手又笑呵呵地喊倪成功。
端著托盤的倪成功是滿臉笑,特意轉過來將托盤一放,然后揭開蓋子:“蝦球奶油湯,吃了變得更聰明啊小魚兒。”
“好”
“趙老板,我接下來就不打擾了,什么時候上菜,仲經理跟我打聲招呼就好。”
“好的,辛苦你了倪總。”
“應該的應該的,趙老板百忙之中能來照顧我的生意,我有啥辛苦的?我感激不盡啊。”
說罷,倪成功微微欠身,這才告辭。
而踢騰著兩條懸空小腿的張然瑜,拿著大湯勺舀了一顆蝦球出來,然后吹了吹,歪頭看著母親:“媽媽,吃蝦球嗎?可好吃了。”
“你吃吧。”
“好吧。”
摸了摸張然瑜的腦袋,趙飛燕一臉寵溺。
“小燕,第一次見,壓歲銅鈿還是要的…”
翁紅山摸了紅包出來,就要往張然瑜這里塞,身側一個保鏢立刻上前伸手擋住。
只是瞄了一眼翁紅山,他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趙飛燕情緒非常平和,看著翁紅山說道:“你們先想一想,自己有什么價值,可以值得我利用。想好了,再來見我。沒有價值的話,對我來說,就是廢物。”
撫摸著張然瑜的圓圓腦袋,她面帶微笑,只是那種氣質,就絕非人們觀念中的慈母。
“小燕,我到底也是你舅舅啊…”
翁紅山當時就急了,而另外兩個則是干脆多了,直接道:“趙飛燕,我們過來也不是要做啥,認認親而已,還真要貪個幾多洋鈿(鈔票)?也忒小看我們翁家人了吧?”
說話的是翁紅玉的堂兄,在虞山是河道管理的一個干部,平日里也算是頗有些臉面,這光景他還是轉不過彎來,仍舊拿趙飛燕當翁紅玉的女兒來看待。
翁紅玉這個堂妹要給他們面子,平時客客氣氣,那翁紅玉的女兒,當然也該如此。
趙飛燕笑了笑,招了招手,仲曉慧便過來低頭聽她吩咐。
說了幾句之后,仲曉慧點點頭:“好的,我這就去安排一下。”
“你們如果沒有別的要說,那就散了吧,我真的很忙。”
趙飛燕說著,轉頭對兒子道,“寶貝,我們回家吧。”
“媽媽,我們把湯打包吧。爸爸說,不能浪費糧食。”
“哎呀我的寶貝真棒”
捧著兒子的臉蛋揉了揉,趙飛燕讓人拿了打包盒過來,將一碗“蝦球奶油湯”當真就打包走了。
跟母親翁紅玉,趙飛燕沒什么好說的,她壓根就沒有恨意或者喜悅那種激烈的情緒,在她眼中,翁紅玉就是一個生了她的普通人。
她眼里只有張浩南。
等到趙飛燕離開,翁紅玉才顫抖著嘴唇捂著臉哭了出來,一旁翁紅山則是急得惱火,旁邊兩個堂兄更是一臉無所謂地拆了煙開始抽。
一邊抽一邊彈著煙灰:“她再哪樣,也是紅玉你生養的,怕啥?怕她不給養老銅鈿?天下至親就是血親,逃不脫的。現在她…”
正說著,口袋中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摸出手機接通之后,突然愣了一下。
表情很快失控,然后不可思議地喊道:“啥?!憑啥——”
接著就是急促的說話,連珠炮一樣的詢問和辯解。
“阿大(哥哥),啥情況?”
翁紅山見堂兄翁紅海一臉的灰白,頓時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么。
沉默不語的翁紅海一屁股坐回位子上,然后捂著臉竟是一聲長嘆,過了幾分鐘,他竟是哭得比翁紅玉還要厲害一些。
這倒是反過來讓翁紅玉哭不出來了,又過了幾分鐘,翁紅山接到了電話,是翁紅海家里的座機。
“紅山,啥情況啊,水務局把紅海職務停了!說是有人舉報…”
電話中是翁紅海的老婆,語速快得驚人,而這下讓翁紅玉和翁紅山都是愣住了,他們猛地反應過來,會不會是趙飛燕做的?
而且最近虞山市里面一直在吹修機場的風,李凝華也一直在做準備工作,而且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小道消息,他讓人專門在走馬塘附近,提前做好了拆遷工作。
配合李凝華的可不是只有虞山治下,隔壁沙城交界處的幾個鄉村,也是做了一點路面硬化。
他畢竟是在沙城做過副市長的,這點面子還是有的,只不過虞山內部不太清楚李凝華哪里來的消息,有人猜測跟“沙食集團”的張老板有關,但沒有直接證據。
可以這么說,李凝華現在所有工作重心,都在機場這一塊,包括文旅宣傳,也附帶了機場建設對虞山經濟提振的作用。
臘月里開的幾次會議,也都是說讓全市政企部門,都做好“建機場,興虞山”的宣傳。
總之李凝華仿佛就是梭哈了,就是要賭機場。
此時姑蘇那邊也有所耳聞,但姑蘇消息反而不如他靈通,只是姑蘇來了人之后,都相信李凝華,并且也提供了一些建議。
畢竟姑蘇也有個機場,至少在機場建設上,還是有經驗的,可以給與一定幫助。
虞山領導班子此刻也有數,誰擋李凝華蓋機場,誰就是他仇人。
殺無赦的,沒有商量余地。
因此現在能讓李凝華暴怒的情況,其實并不多,只要不是不長眼睛專門扎他刺,很多事情都是一笑了之。
翁紅海能夠讓李凝華盯上,這如何不讓翁紅海的“貴人”感覺匪夷所思?
連李凝華這種以和為貴的一把手都能得罪狠了,有一說一,那也是需要一點水平的。
“顧市長,我冤枉啊,我也不曉得到底哪里做錯了什么,我工作態度絕對沒問題的啊…”
“你現在不要跟我廢話,你人在哪里?我現在過去。”
“我還在沙城,馬上回去,還有二十分鐘。”
“沙城?!”
對面直接愣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怎么會在沙城?!你為什么會去沙城?!”
“我…”
翁紅海嘴唇已經帶著點烏紫,他其實預感到了什么,但還心存僥幸,“我,我有個外甥女在沙城…”
“翁紅海!你不要害人!老實交代——”
電話那頭已經暴怒了,情緒的宣泄撲面而來,同車的翁紅玉都能感受到電話另一邊的怒火。
開車的翁紅山頭皮都發麻了,他現在真是后悔,早知道硬氣點,直接扔下兩個堂兄弟過來的。
奈何自己也想著翁紅海多少有點級別,還能撐撐場面。
現在一想,自己真是愚蠢到了家。
片刻,翁紅海吞吞吐吐地說了一下自己來沙城的目的,對面聽到“趙飛燕”三個字的時候,已經感覺自己眼前一黑。
“艸恁娘個老嗶!翁紅海你想死不要拉老子一道!!!”
電話中甚至能聽到拳頭猛擊辦公桌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茶杯蓋子丁零當啷的動靜,各種虞山雅言宣泄而出,從翁紅海的祖宗十八代開始,持續到現在翁紅海的所有直系女性,都被電話那頭的人問候了一遍。
而且似乎還不解氣,咆哮的聲音更是傳來:“翁紅海你為什么不死在外面!為什么不死在外面——”
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嫌棄、厭惡還有憤怒,翁紅海如墮冰窖,這一刻別說心了,全身都寒透了。
他根本沒有想到,堂妹翁紅玉的女兒,居然手腕強到這種地步。
這合理嗎?
她不是才二十二,她不是學的繪畫嗎?
為什么會是這種情況?
這超出了他的想想,也超出了他的理解。
“等死吧你,翁紅海你個雜種,你個害人精,你個婊子養的為啥還活著,你為啥不死——”
所有粗鄙之語一股腦兒冒了出來,連珠炮一般瘋狂唾罵著翁紅海。
旋即又突然停止,就聽電話那頭語氣一軟:“好的好的,我這就過去,跟李市長說一下,我馬上就到…”
電話傳來了忙音,沒有更多的言語,就是很突兀地戛然而止,又理所當然。
開往虞山的黑色普桑中,開車的翁紅山過了“走馬塘”,突然靠邊停車,然后轉過頭道:“阿大(哥哥),等過兩天緩一緩,跟我一道再來一趟沙城。來之前呢,我會跟姐夫聯系一下看看。”
“姐夫?”
“趙建國…”
翁紅山眼皮耷拉著,沒看姐姐翁紅玉,“先探探風聲,看看姐夫…看看趙建國老家那邊,有沒有啥消息。你們聽我的,現在不管吃多少虧,只要靠上小燕那邊,隨便來一點,一年抵一世啊,真的,聽我的,不要再自家想一出是一出…”
說罷,翁紅山重新掛擋上路,他其實并不恐懼,反而因為堂兄翁紅海的瞬間落魄,內心無比欣喜。
這再次印證了一件事情,外甥女趙飛燕…相當的奢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