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乃穆香內的表情,石廣勇也知道妻子的困惑。
石廣勇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搖著頭說道,“其實都不僅僅是樂見其成,甚至學校還會創造條件,讓蘇采薇和卿云能夠走到一起。”
桃乃穆香內聞言懵逼不已,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廣勇君,這…這怎么可能?!”
學校還不僅僅是樂見,甚至鼓勵并且會創造條件讓蘇采薇去做卿云的小五?
她完全搞不懂復旦大學的校領導們,腦子里到底是發生了怎樣的異變,才會有這樣奇葩的腦回路。
難道是反應堆發生泄漏,污染水排放到了大海里,并且漂洋過海來到了華亭?
石廣勇笑了,“卿云,或者說是炎黃集團,要做的,是我們這個國家的未來產業,IT產業,甚至再進一步的說,他要做的是半導體產業。
華國已成為全球最重要的半導體產品消費國和生產國,不過雖然我們的半導體產業發展迅猛,但是自主知識產權產品的缺乏始終成為進一步發展的瓶頸,長期‘代工’只能打響‘華國制造’的品牌,要形成核心競爭力,必須‘創造’出一批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先進產品。
卿云是有這個志氣的,炎黃集團也在向著這個方向在努力,他的軟件院,不僅僅在做行業軟件,而且還在做數據庫,甚至還在探索操作系統。”
他能知道這些,一點都不稀奇,卿云要找華亭當局要地,不寫點這些東東,怎么可能要的下來。
在他停頓的間隙,桃乃穆香內一雙眉目瞪得溜圓,小手捂著嘴,無意識的喊了一聲‘世闊一’!
石廣勇莫名嘚瑟的笑著,甚至有點與有榮焉的感覺,一邊讓妻子開始吃飯,一邊解釋著,
“卿云…他不僅僅是一個企業家,他還是一個復旦大學的學生。
甚至他這個姓名,你也知道,是和學校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的。
他要是未來發展的順利,便是學校校史上的驕傲,基于這個前提,如果能夠深度綁定炎黃集團,那對于學校未來的發展必然有著不可估量的好處。”
桃乃穆香內畢竟在華國在復旦也生活了三年多了,對這個淵源很是了解,也能聽懂石廣勇話語里的意思。
不過她更關心的是石廣勇之前說的,“廣勇君,那個…云君的炎黃集團真的是要往半導體產業發展?”
有一個經濟學大教授的丈夫,日常閑聊里,桃乃穆香內還是知道很多華國的潛規則。
要地開發,自然是規劃做的越宏偉越好。
大家都是這么做的,給地方規劃畫餅以爭取更多的土地配額和更優惠的條件,但是能不能讓這個規劃兌現,就看良心甚至運氣了。
良心就不說了,有些企業拿地是實打實的做事,有些企業拿地就純屬囤地準備炒房。
而運氣就比較玄乎了,客觀的說,從要地、拿地、建設到投產,需要大量的時間,而市場瞬息萬變,很有可能僅僅只是幾個月,事態便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是誰也說不清楚的。
妻子對半導體感興趣,石廣勇一點兒都不奇怪。
其實桃乃穆香內本身就是早稻田大學‘電氣工學專攻’專業的高材生,在遇見自己前,甚至被尼康光刻所預備錄用。
但為了自己,為了愛情,她算是不惜放棄了學業和事業來到華國。
自己也曾勸過,讓妻子在復旦微電子學院繼續從事學習和研究。
但桃乃穆香內堅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她說,一是因為女子以夫為綱,既然嫁為人妻婚后便應該以相夫教子為第一要務;
第二,如果她是其他國家的人還好,但她是櫻花國人,鑒于華櫻兩大族群的歷史遺留問題,她認為她不適合在華國從事這種高科技行業的研究,以免給丈夫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孤注一擲的滿腔孤勇,這一心為夫的善解人意,讓石廣勇時常感到非常愧疚。
所以他并不介意聊聊妻子感興趣的話題。
石廣勇抿了口茶,想了想,“是的,炎黃集團目前是有主觀意愿往半導體行業發展的,至于客觀條件,別的公司不好說,但炎黃集團并不存在客觀條件的限制。
資金上,他不缺,他走的非常的穩,是以稅控機這種現金奶牛來哺育軟件院,軟件院又以行業軟件來反哺硬件的開發,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更何況,他的未婚妻叫做秦縵縵,他背后還有厚樸集團乃至厚樸控股這種本身便是奶牛公司的支持。
而人才儲備上,炎黃脫胎于TOP集團,而TOP集團和錦城的電子科技大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包括厚樸秦家與電子科大也有很密切的關系。
只要他立足于錦城,成電科事實上便相當于是他的后花園一般,這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是成電科這個學校,還是錦城地方,都會如此支持。
而另外便是我們復旦了,這一點沒啥好說的,你可以理解為,從現在開始,復旦大學微電子學院和計算機學院的學生,從畢業起,炎黃集團便是他們的首選。”
以前,石廣勇對此還有疑慮,其實他對卿云初期能在學校獲得的好處并不抱什么樂觀態度。
特別是畢業生這塊。
畢竟,復旦的學生,天生便有種精致利己主義的調性,崇尚無用的自由靈魂,沒有國防七子那些學校學生那么…講情懷的,就業是雙向選擇的事情,選誰不選誰,在哪工作不在哪兒工作,都是自愿的。
但石廣勇是完全沒想到卿云這貨居然還有損招。
帶崗實習…
這么走上一圈,至少是應屆愿意工作的人,留在炎黃的幾率非常之大。
因為這種模式下,等到他們真正畢業,到其他的公司去工作,純屬從頭開始。
反而他們會因為精致利己主義的調性,趨利避害的選擇留在炎黃集團…
而愿意走的,通常都是在公司里面混得不好的,甚至是混不下去的。
這法子,真特么的損到家了。
以炎黃集團那國內天花板級別的福利待遇,石廣勇甚至覺得,卿云只要把這群學生實習期間的補助稍微提高那么一點點,就可以幾乎是白嫖別人一年的勞動力。
“半導體這個行業…光靠資金和人員是不夠的…云君志向遠大…但應該還是挺困難的。”
桃乃穆香內的欲言又止,讓石廣勇笑了起來,“桃子醬,不用說得那么客氣的。我個人覺得,在當前的環境和技術條件下,華國要想發展半導體行業,是癡人做夢的。”
桃乃穆香內聽得十分懵逼。
幾年的夫妻了,石廣勇是個什么人,她再清楚不過了。
當年早稻田大學開出高薪邀請石廣勇留在櫻花國,待遇是國內的十倍都不止,哪怕是當時和自己有著曖昧關系,但是石廣勇也毅然決然的還是回了國。
妥妥的大漢族主義分子,狂熱的愛國者。
而此刻,他居然說出這樣的喪氣話,這太奇怪了。
石廣勇苦笑了一聲,“我給你講個故事。跑到南海畫圈的那個老人,伱應該清楚吧?”
桃乃穆香內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崇拜的神色,“那個老人家很了不起的,沒有他,華國沒有今天。”
一邊是廣場協定后陷入長久衰退的祖國,一邊是改開后發展蒸蒸日上的華國,身處其中的桃乃穆香內感受頗多。
石廣勇點了點頭,雙手合十放在臉上,兩根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翼,一臉苦澀的說著,
“80年代是一個神奇的時代,科技的圖騰,逐漸從奔涌的鋼水和轟鳴的萬噸水壓機,變成了指甲蓋大小的芯片。
不得不說,我們國家,卻在這個時代落伍了,并且隨著摩爾定律而越落越遠。”
桃乃穆香內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膝蓋,“廣勇君,你以前給我上經濟史的時候說過,經濟發展是存在客觀規律的。
華國要想突破計劃經濟的桎梏,就必須要暫時犧牲一些產業的發展。”
當初石廣勇在早稻田上課的時候,就提出櫻花國要想實現經濟的再次增長,必須得轉型發展的去庫存去產能,舉的例子便是華國的改開。
而桃乃穆香內因為其專業,對華國的半導體行業發展,也是很有了解的。
和很多人的印象中不一樣,華國的半導體產業起步并不晚。
在一眾回到新華國的黃昆、謝希德、王守武、高鼎三、吳錫九、林蘭英、黃敞等半導體前輩大師的帶領下,華國半導體產業從建國之初開始蹣跚起步。
不得不說,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華國的電子產業干得非常不錯,四機部成立的兩年后華科院就研制出了65型接觸式光刻機。
桃乃穆香內在讀書的時候就非常的吃驚,華國竟然在1965年就有了光刻機!
而那時候ASML還沒誕生,而八九十年代光刻巨頭尼康也剛剛進入光刻機領域,而美國,也開始搞光刻不久。
65型光刻機研發成功后,華國并沒有停止腳步,1978年美國推出世界第一臺商品化的投影光刻機——DSW4800,3微米制程,而僅僅兩年后,清華大學也同樣推出自己的投影光刻機,精度同樣達到3微米。
可以說,在光刻這個領域,華國在那個年代是緊跟世界前沿的,比新羅、夷洲島都要領先1015年。
這些技術是無數滿腔熱血的科研人員,硬生生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靠拼命取得的突破,有力保障了‘兩彈一星’等一批重大軍事項目的電子電路和計算配套。
然而問題來了,擁有如此卓越技術儲備基礎的華國半導體行業,又是怎么在短期內便陡然衰落下去的?
這讓當時正在念書的桃乃穆香內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遇見石廣勇,嫁給他成為人妻,在兩人日常交談中,她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華國的半導體產業,成于舉國計劃體制,但是,問題恰恰也出在了這里。
華國的學研產模式師從紅色巨熊,習慣于通過運動式的集中攻關,來突破某一項技術。
這種舉國體制不能說有錯,起碼在軍工領域是非常有效的,比如兩彈一星,只需要考慮芯片可不可靠,而從不考慮良品率和成本。
但是這一套放在民用芯片上,卻根本行不通。
軍用芯片,成本高一點沒關系,速度慢一點沒問題,質量差一些不要緊,只需要解決‘有’的問題即可。
但這三點卻是民用芯片的命脈。
只有在電路設計、晶圓廠制造、封裝測試等各個方面都精益求精,才能生產出市場能接受的芯片。
這個加工工藝和生產流程,就像老鋼廠工人看一下鋼水顏色就能判斷溫度一樣,充滿了很多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技術訣竅,完全是經驗的積累,而不是你集中幾千人攻關就能解決的,只能在無數次的生產中慢慢摸索出來。
可是華國軍用芯片領域那一點點的需求,根本無法支持芯片大規模生產。
華國半導體學界靈魂人物王守武,在改開之前的一次科技發展座談會上發言說:
“全國共有600多家半導體生產工廠,其一年生產的集成電路總量,只等于櫻花一家大型工廠月產量的十分之一。”
在那個年代,全國很多人連吃飯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又哪來的民用芯片需求呢?
如果沒有大規模消費應用后的利潤反哺,國產芯片每一次‘全力攻關’,實際都會給國家財政帶來又一次的吸血。
所以,華國當年空守著不算太落伍的技術,卻無法投產,沒法通過市場檢驗和利潤反哺進行技術迭代。
在那次座談會兩年前的1975年,燕京大學物理系半導體研究小組研究出華國第一批三種類型的(硅柵NMOS、硅柵PMOS、鋁柵NMOS)1KDRAM動態隨機存儲器,在國際上不算最先進,卻遠遠超越夷洲島和高麗。
但那又如何呢?
兩彈一星不需要快速迭代,幾十年前制造的東風5至今仍是華國戰略核武器的中堅。
軍用芯片,它是講究穩定性以及特殊時期的模塊化換裝,所以它對技術的更迭并不敏感,只要造出來了,用個十幾二十年那是常事,沒聽說過導彈上的芯片每年更換的。
但民用芯片不行,民用芯片是個勝者通吃的行業,弱肉強食,根本沒有落后者的立足之地,十分殘酷。
根據摩爾定律,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元器件的數目,約每隔1824個月便會增加一倍,性能也將提升一倍。
你別管普通人到底用不用得足這個性能,作為買家的普通人,沒人不希望性能上面的數字越來越大的。
所以,你如果不追隨技術進步,那生產出來產品就沒人買,只能虧損倒閉。
這個迭代的過程,依賴于資本的不斷投入,動輒幾十億、上百億美元,而資本的來源,大部分來源于上一代芯片在民用市場上掙的錢。
當時的華國,缺的就是錢。
所以,在此刻的桃乃穆香內看來,華國要想真正重新發展半導體,除了砸錢砸人,還得再一次啟動至少是芯片上的舉國體制,來造就一個封閉的壟斷市場,如此才能哺育出新一代的本土半導體巨頭。
但是,華國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間了。
擁抱世界,意味著市場的全面放開,如果搞封閉壟斷,而導致整體經濟再度被封鎖,那么對華國而言,得不償失。
所以,華國只能成為半導體全球產業鏈中間的一環,而非擁有技術碾壓實力的鏈主國家。
鏈條,在鏈主面前,可以卑微到什么地步,看看櫻花在阿美莉卡面前是什么孫子樣就知道了。
所以,她格外的理解此刻石廣勇的苦澀心情。
石廣勇看了看妻子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小手,卻出人意料的笑了起來,反手拍拍她,而后將她拉了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他覺得王校長想實現的大類學科交叉培養,其實在他家已經實現了。
在兩個人平常的交流中,他也對半導體行業研究頗深。
沒辦法,妻子原來的專業便是這個,為了夫妻之間的共同話題,他也會去研究這方面的東西。
不過,顯然他一個文科生,是肯定沒法具體研究工科學科的,但這并不影響他從經濟發展史的角度出發,來看待半導體行業在各國的興衰。
所以,他自認為他應該是全華國最懂半導體行業的經濟學家了。
在妻子詫異的眼神里,石廣勇一臉微笑的繼續講著故事,“這種情況,其實我們國家的領導們也很著急,那位老人有一天找來王守武問了這么一個問題,‘你們一定要把大規模集成電路搞上去,一年行嗎?’”
這個問題,讓桃乃穆香內想笑又不敢笑。
一是那位老人她的確非常的佩服,二是在自家這狂熱愛國者老公面前嘲笑那位老人,她腦子還沒犯病。
不過石廣勇卻聳了聳肩膀,“想笑就笑唄。”
他雙手一攤,“說實話,第一次聽見,我也想笑。”
桃乃穆香內還是不敢笑,只是嬌嗔一般的輕輕捶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