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全國性銀行的省一級分行,除了放貸以外,還有攬儲的任務。
這就是分行受地方制約的因素所在。
惹毛了地方,財政、國資的錢存哪兒不是存?
那些公人、國企職工的工資,在哪個銀行發不是發?
很多時候都不用明說,只是一個眼神交匯,大家也知道該怎么做。
銀行訴苦都沒地方訴。
所以,地方的話,在沒有重大問題的原則下,銀行還得聽。
在TOP上市之前,針對TOP的財務報表問題,田行長為TOP量身定做了一個貸款模式——買方信貸。
TOP賣不賣電腦?
估計全華國的普通人都不知道,TOP還是一家計算機整機銷售公司,市場份額還不低。
西蜀地方,當年是把TOP當做親兒子疼的,IT行業一切資質,地方出面找過國家全部給爭取了下來。
當年復旦大學想要保資質都沒保住,TOP卻輕松拿到了。
田行長在TOP營業執照的經營范圍上畫了一個圈,于是便有了TOP罕為人知的計算機整機銷售業務的誕生。
這里面沒有任何的銷售作假,TOP的計算機整機之所以名聲不響,是因為,他們把電腦實際銷售給了中小學,而不在市場擺攤設點。
買方信貸,就是說銀行提供錢,把這個電腦配給學校,學校通過教育收費把錢又還給銀行。
與之相對應的,還有TOP手機。
TOP的手機都是跟電信運營商合作,Top把手機銷售給電信運營商,在三四五線城市,電信運營商把手機貼上自己的標志,送給消費者,收取話費。
而實際上這兩塊業務,根本不怎么賺錢,TOP都是找人代工的,每臺賺點通道費而已,毛利極低。
但是體現在財務報表的收入上,特別是現金流量表的經營性收入上,這流水便嘩啦啦的作響了。
銀行最關注的指標,在TOP的報表里好看到一塌糊涂。
如果僅僅是這樣,這個貸款模式雖然會被詬病,但合規。
這本來就是一個供應鏈金融模式。
只要合規,那就沒有大事發生。
頂天了,便是他田忠明能力不足,西蜀分行風控能力不足,是能力問題不是態度問題更不是主觀意愿問題。
但是…
田忠明嘆了口氣。
宋儒華的別墅,現在住起來,太燙了。
在他的授意下,西蜀分行向符合條件的單位提供共計18億元的買方信貸額度,從而使得TOP軟件的電腦和軟件在全國的教育系統得到“應用”。
雖然這一切有著TOP的擔保。
但是作為最了解TOP的銀行,田忠明太清楚TOP到底能不能還得起錢了,也太清楚這個鏈條上的漏洞了。
如果供應鏈鏈條上一環斷掉了,整根鏈條也就毀了。
銀行將錢給了教育系統,教育系統將錢給了TOP,但是如果TOP交付不了電腦,教育系統也就沒法憑借電腦去收費,沒有收入自然還不了銀行。
甚至,還有可能是,那些中小學其實已經向家長收了錢,學校卻拿不出電腦來。
于是,整個教育系統暴雷,一堆中小學陷入‘破產’的狀況,這特么的誰能接受?
在田忠明看來,產業園什么的都不是什么事,這特么的才是TOP最大的雷。
產業園,騙的無非是地方。
其實,雙方還是有坐下來談的可能性的。
畢竟和稀泥,大家換個方式把游戲玩下去,然后都體面的退場,是最好的辦法,而拉爆排雷是最下下的路子。
但是,那是教育系統,最后面對的是一個個含辛茹苦供娃念書的老百姓。
群情激奮之下…田忠明覺得自己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所以他只能想法設法的去維持TOP的銀行信貸,至少在他所在的西蜀分行,哪怕借新還舊都沒問題。
宋儒華周年慶致社會各界的感謝信,他看懂了。
對于銀行等金融機構,宋儒華的意思就是,‘本金,老子是不準備還了,利息照付,你們現在不能逼我,只能支持我,我好你們也好。但要是想抽貸拉爆我,后果自負。’
田忠明也不想拉爆TOP,硬頂著西蜀地方的要求,在現在風口浪尖之際,為TOP提前做了一輪貸款的展期。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西蜀方面對宋儒華的仇視是如此之大。
非得弄死TOP不可。
總行內審部門過來,相熟的人第一時間便給他說了,是西蜀方面的人捅到人行去的。
人行不是銀行,而是監管機構。
所以總行也沒辦法。
田忠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甚至,他現在連打電話給宋儒華的機會都沒有。
此刻的他,已經被內審通知鑒察實際控制了。
田忠明癱坐在座位上,腦子一團亂麻。
半響,他咬了咬牙。
死道友不死貧道!
自己的問題,遲早要被查出來的。
不如坦白從寬。
他起身快步推開門,對著門口鑒察院的工作人員說道,“我要檢舉!”
世紀初,每個大城市都有那么一條街,街上全是各種電子器材店,還有那種叫做電腦城的超大賣場矗立其中。
一般裝電腦的,客戶去了以后都是先拿配置單出來。
每家都會有自己的配置單,大同小異,一個表格,列出了一臺電腦所需要的所有組件。
這套配置單,基本就是進電腦城以后被宰殺羔羊的菜單了。
總體而言,這樣一套選擇類似于拼盤點菜,有一定限制性,比如選定了CPU類型基本主板芯片就定了,但是品牌可選,同樣內存類型也定了。
但是除了部分配件選擇面很小,比如CPU也就是2、3個廠牌,幾個型號可選,但是其他的都有很大的空間。
關鍵是自由組合,比品牌機自由度高多了,而價格相對還便宜一些。
至于電腦城這些裝機商的利潤嘛,蝦有蝦道,蟹有蟹路。
大多數男孩子,在那個年代,最愛逛的地方就是電腦城。
不僅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兒,電腦城里每逢周末還有一些酷辣小姐姐的跳舞表演,很是吸引男生們的眼球。
劉建宏、伍軍、卓浪的眼球此刻就被上面勁歌辣舞的妹子們吸引住了。
吊帶小背心加熱褲,白花花的大腿,粉嫩嫩的肚臍,跟著節拍跳動的籃球,讓他們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真帶勁!”卓浪抹了抹嘴邊,眼珠子隨著臺上小姐姐的舞姿而不停轉動著方向。
伍軍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不得不說,新羅女星的唱跳,堪稱一絕!”
臺上正在表演的歌舞是樸志的《成人禮》。
“還是原版MV帶勁,看起來跟誒片沒什么區別。”
和郭芮溪高考后已嘗過禁果了的劉建宏聳了聳肩膀,表示這兩個初哥完全沒見過世面,臺上這些舞蹈,動作都是刪減版的。
就這?
他心如止水,毫無波瀾,只是欣賞。
當然,最重要是,他家那鋼鐵青梅,此刻也在電腦城里,萬一被看見了,晚上日子不太好過。
伍軍和卓浪切了一聲,當他們沒看過誒片一樣。
不過這原版MV他們還真沒看過,嘀咕著讓劉建宏明天拷U盤里面帶過來。
“走啦!上去晚了,要挨陳主席的罵嘞。”
三人身后的袁達,推著小推車不耐煩的催促著他們。
“唉!老袁,摸魚才是兼職的樂趣!”
話是這么說,劉建宏等人還是回過身來,拖著小推車開始往貨梯走去。
兩人一輛,一人推一人拉,卓浪感覺自己就像是纖夫。
可惜沒有小妹妹坐船頭,只有一個悶葫蘆袁達在后面推著車。
不過,他也不好說什么。
剛剛結束高考,袁達家里便突遭大變。
這是誰也沒法預料的事情。
高考結束沒幾天,分都還沒出來的時候,新聞便報道了出來。
原來,今年這次魔幻高考的起因,便是西蜀省南部縣的一名考生偷了試卷,導致全國省份啟動了備用卷。
消息一出,這個考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被罵出了翔。
但是也無濟于事,也不可能給幾百萬考生每人加上幾十分。
自然,國家還是給出了交代。
整個南部縣招辦當晚值守的4人被送進了大牢。
而招辦參與值班的人,從上到下以玩忽職守罪被清理了一遍,全部開除公職。
而袁達的父母,都是招辦的。
雖然因為袁達今年高考,出于避嫌的原則,兩人沒有被安排到看守試卷的值班表里。
但是雷霆一刀之下,還是受了牽連濺射,發配為鄉村教師。
沒法叫冤,相比起其他人,他們算是幸運的了。
但是,對于這個家庭來說,就非常具體了。
招辦工作本就沒什么錢,剛買了房子的袁家,家里存折上只有不到2萬元。
收到成電科錄取通知書時的袁達,沒有喜悅。
2萬元,堪堪只夠大學四年的學費,按理說袁達大學里面出去兼職也能養活自己。
但是,袁達家里還有老邁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要是哪個老人生個病,家里可就一點錢都拿不出來了。
他甚至都在考慮是不是退學,再戰一年,考個不要學費還有補貼的師范。
就在他豁出去準備不要臉面向社會求助的時候,讓這個家庭直呼天無絕人之路的事情發生了。
錦城一家叫做日月光華電子科技的公司主動向他發出了邀請。
日月光華提出可以采用類似委培的方式,為袁達提供學費生活費,讀到博士都沒關系,只需袁達畢業后為其工作等長的時間便可。
袁達父母直呼天上掉餡餅了,二話不說帶著袁達來錦城簽約。
他們也顧不上求助的信息都還沒發出去,為什么日月光華便知道袁達的情況。
沒必要想那么多,別人能圖你啥?
圖你兒子長得帥?
要真是這樣,袁達父母覺得那也不是事。
上門女婿挺香的,袁達的室友卿云不就是這樣嗎?
去看看就知道了。
日月光華的公司地址在電腦城。
走進綜合部辦公室的時候,看清坐在里面顯然像是部門經理的那道身影時,袁達只想扭頭就走。
不過身后的退路,卻被父母有意無意的堵得嚴嚴實實。
他萬萬沒想到,坐在這里的,是陳悅。
人在落魄的時候,最怕的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遇見熟人。
這會讓人感到很是窘迫,恨不得鉆進泥土里做一只鴕鳥。
但比遇見熟人更讓人窘迫,遇見自己暗戀多年的女神。
哪怕,明知兩人不可能。
袁達不傻,他很清楚,陳悅坐在這里,意味著什么。
全家都是吃機關飯的陳悅,放棄清北、放棄人大,選擇復旦的國貿專業,對此同學們在企鵝聊天室里的議論,他又不是看不見。
不寒磣,而且陳悅本來就是秦縵縵最鐵的幾個閨蜜,人之常情。
再結合耳朵都聽起繭子的卿云歌,袁達很清楚,這家公司就是自己室友卿云的公司。
是的,他就是呼嚕娃寢室里的第七人。
只不過,袁達和那幾兄弟,始終有點隔閡。
不是他清高不合群,而是他很清楚一件事,他的夢中女神陳悅,其實喜歡的是卿云。
人的眼睛是做不得假的。
雖然陳悅隱藏的很好,在教室里也只是偶爾偷偷看看卿云兩眼,但是這樣小動作又怎么能騙過一直悄悄關注她的袁達呢?
所以,陳悅選擇復旦到底是什么動機,他可能比誰都清楚。
袁達覺得這世界太特么的諷刺了。
他的女神,連告白都不敢告白,像只舔狗一樣去舔卿云。
而他,卻要為卿云打工。
這特么狗屁的世道!
語文老師李曉波在最后一課時所說的,中式教育只有人在經歷的那個剎那完成閉環,此時袁達對此有了深刻的領悟。
‘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
我和春風都只是你人生中的過客,你攜帶著你喜歡的秋水擁抱燦爛星河。
釋然后,袁達勇敢的面對著陳悅笑了笑。
陳悅也笑著和他的父母打著招呼請他們坐下喝水,那時,袁達才知道,父母早就知道了這家公司的真相。
與其說是送自己來面談,不如說是押運自己過來。
還有啥好說的?
家里就這種情況,除了這里,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去處。
人窮志短。
反正,無論有沒有卿云在,他和官小姐陳悅也沒任何可能性。
袁達當天便住進了日月光華的員工宿舍里。
陳悅說,公司現在業務挺忙的,需要人手,他留下來,可以做暑期工掙一份兼職收入。
被人憐憫了,被人施舍了,這是袁達當晚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的想法。
不過,第二天正式上班的時候,袁達才明白過來。
特么的,這公司是真缺人!
陳悅說,這個裝機公司收過來的時候有百來人,但秦縵縵只讓留下20來個一線裝機工,幾個跑市場的,其他的全部辭退了。
原本帶著的幾個電腦城的鋪面也全部租了出去。
所謂管理層,除了一個叫做郭敬的中年人,實際上只有陳悅一個人。
中間的管理,都是厚樸集團的人,不過聽說只是幫忙一段時間,后面都要回去。
紙面上的董事長卿云,現在還處于失蹤狀態。
電腦裝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術活。
從小就熱愛電子產品,自己喜歡動手組裝點小玩意兒的袁達,在師傅帶了半天后,就開始了自己的裝機生涯。
一張操作臺,一根板凳,旁邊一堆配件,錦城數碼廣場的一層樓,全是他這樣的身影。
陳悅找了不少兼職的學生,不過像袁達這樣準大學生,就只有他們班上幾個相熟的。
袁達覺得自己有些賤,這很顯然是裝機工人的活路,他卻干得津津有味。
畢竟,卿云這家公司對裝機工給出來的裝機費是20元一臺。
聽師傅說,這個價格不高不低,算是市場價,這讓袁達心里很是好受。
師傅說,兩年前是40元一臺,現在電腦利潤薄了,裝機的人工費自然也就下降了。
不過,隨著安裝工具和接口的不斷完善,以前裝一臺機器的時間,現在能裝兩臺,算下來倒也差不多。
經過幾天的熟練度提升,袁達一天能裝12臺。
這就很奈斯了,一天240,一個月就是7200,干一個月,基本一個學期的生活費都夠了。
雖然日月光華公司會為他提供學費、生活費,但誰會嫌錢多呢?
按照那紙合約,他是9月份報道的時候正式入職,簽訂兼職協議。
一個月有一千元的兼職工資,如果平時來公司幫忙處理事務,按小時計補貼,補貼金額比麥當勞稍高一些。
這就很厚道了。
此時的錦城,平均月工資還不足1500元。
一個兼職學生能拿這么多,袁達已經很滿足了。
他前段時間不想靠近卿云這個團體,也是那點小心思作祟。
不過現在家里這情況,他自然也就斷了那些有的沒的念頭。
人總要長大的。
他又不是傻子,跟著卿云和秦縵縵,比他以后出來開盲盒找工作不知強到哪里去了。
那倆口子,特別是卿云,對他們這些同學,是沒的說的。
陳悅說,聽秦縵縵的意思,這個裝機活路也干不長的,頂天了也就到8月底,干一天賺一天的。
袁達也就心安理得的卡BUG,反正現在也沒正式入職,這錢拿得不虧心。
也是,可能也就是短期缺人。
不然,如果是長期任務,顯然到電子校去找那些中專生、高職生要便宜的多。
此刻推車的袁達,不想說話的原因也很簡單。
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