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鎮工廠,
白色的水泥塔通塔另一側,大量的光氣凝聚在了一片巨大的廠房上方。
光氣里,一個像是喝醉酒的身影正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將身上的防護服給脫了下來。
就像是一個從染缸之中爬出來的人一樣,防護服也因為浸泡了大量的污水而變得臃腫厚重。
終于,他搖搖晃晃的踏出了這劇毒光氣。
原路是無法返回的。
如果要離開,就只能夠從這片充斥著氯仿劇毒的區域里走,那里有一塊人工壘高的工房地帶。
進入毒區的路線,季云已經駕輕就熟了,也知道會遭受什么毒素的侵蝕。
但完成了回閥任務之后,返程的道路卻同樣艱辛。
這一團巨大的光氣,就是一片死亡光霧,即便他們前面中毒不深,但只要這光氣形成,他們就必死無疑。
工房地帶寂靜,已經見不到半個活人了。
季云的隊友們也都已經倒下了,他從那毒井之中爬了出來,一步一步的逃離著這片毒區。
可他身上的毒性已經蔓延到全身,他身體的各個器官就像是遭到了放射性元素侵蝕一般,開始迅速的衰竭。
水泥地上,季云行走過的地方拖出了一條長長的污漬。
從人去樓空的工房屋中找到了一桶未被帶走的米酒,擰開了蓋子,季云將這一桶米酒往自己身上倒,并大口大口的飲了起來。
與其被毒死,不如在這酒水之中死去,還能夠清洗掉身上的所有污垢,讓自己干干凈凈的死去…
又用了全身的力氣,搬了一桶米酒。
季云坐在了水邊,望著周圍湍急流動的洪水。
此刻的他,就像是坐在一個孤島上,那雙眼睛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疲倦的像是一只孤獨的行尸。
也不算毫無進展吧。
這一次至少證明了回閥可以通電。
如果與郭峰他們配合,將那個私電廠樓的電通到回閥通塔里,那么他們這群人就不用再一個個潛下去,用短暫的幾分鐘生命去一遍一遍的轉動著那個巨大的回閥裝置…
這樣他們的存活率會更高許多。
只不過,這個返程的光氣毒區,仍舊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說起來也是運氣不好。
這樣的天氣下,偏偏漫天遮蔽的云端缺了一大塊,陽光灑在了這條他們可以逃生的路上。
逃生的道路上有大量的氯仿泄露,它們受到陽光的照射就會變成有毒的光氣!
假如,今天是一個絕對的陰天,那么他們就有逃生的可能…
就是那么不湊巧,今天是一個極其操蛋的半邊天光,更操蛋的還是一個日偏食。
日偏食不躲在厚厚的云層里,非要在正好沒有云的天缺處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也正是它日偏食的光輝斜照在了這里,制造了這樣的光氣,堵死了自己的生路!
雖說毒光氣溶于水,一會冰雹雨落下,光氣就會被雨水給吸收。
可冰雹雨落下后,同樣會在這個毒源之地形成蒸煮效應,到時候季云吸入的毒氣就不是氯仿光氣了,而是各種混合口味,那滋味還不如吸純一點的,死狀單一。
用了兩桶米酒一陣澆灌和一陣洗胃。
季云也不知道這個辦法能不能讓中毒已深的自己活下來,可體感上會讓自己舒適許多。
整個人干凈了很多。
而且還散發著陳年米酒的香味。
季云搖搖晃晃的坐在了水邊,然后慢慢的等待著自己的器官停止。
多撐一會,回到過去的時間就久一些。
活到6點是不太可能的,多撐半個小時,達到四點半的話,多出半個小時也可以再做一些事情。
作為一個有終極過敏體質的人,季云其實這個做法跟以毒攻毒沒什么區別。
但全身不痛不癢了,身體不再像被啃食了,骨頭也不再有灼燒感了,就連呼吸都均勻了起來。
季云胸脯在起伏著,他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被洪水與云層擠壓著的這座城市…思緒似乎脫離了這具殘破的身軀,飄向了城市里那些自己掛念的人。
“季云…”
“季云!”
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呼喚聲。
是誰在叫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思緒飄到了哪里,怎么唯獨想起了南夢淺的呼喚聲。
對啊。
這個時間線里,自己與南夢淺有著一個約定。
她記得自己。
她在這個時空里,是自己人生的完美走向…
不用再像一個陌生人那樣重新介紹自己,也不用再假裝初識,可以心無旁騖的相擁…
可自己走不出這個毒區了。
“很抱歉,還是沒能找到你。”季云自言自語著,也不知為何瞳孔突然間決堤了一般。
他已經盡全力了。
可就像是在第一個循環中那般。
自己永遠都會和南夢淺出現錯位時空。
哪里有絕對的完美,無論重來多少遍,都是一樣的結局。
“季云!”
“季云!!”
忽然,那個聲音越來越近。
季云忽然間清醒了過來,并猛的睜開眼睛,望著前方那一片被洪水浸泡的廠房區!
一片狼藉的廠房區里,一艘沖鋒舟正獨自在彌漫著毒氣的水域里前行,而沖鋒舟上卻有一個纖柔的身影,她正在這片無人生還的地帶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季云原本淚腺在不受控制的決堤,可當他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并不是幻覺后,反而淚水瞬間止住了,他那張滿是毒瘡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我…我在…咳咳,咳咳…我在…咳咳!!!”
咽喉像是被塞滿了灼燒的木炭,季云想要高聲回應,卻怎么都喊不出聲來。
他喉嚨也滿是毒素,很難嘶喊了!
眼看著那沖鋒舟要從自己視線中駛離,季云不顧一切的往下跑去,然后不斷的朝著那里揮手!!
沖鋒舟上的人沒有看到季云。
但她似乎看到了光氣的存在…
她記得三年前,有人提及過這封死了他們生路的光氣!
于是,她調轉了沖鋒舟,竟直接朝著這一片毒光氣行駛了過來!
季云站在了水邊,目光注視著沖鋒舟上的身影。
他不停的揮手,示意對方不要過來,會被毒死的。
可這艘沖鋒舟沒有一點點的停留。
她不顧一切的沖了過來。
“砰!!”
沖鋒舟撞在了下方的石階。
那柔軟的身影一陣踉蹌,但還是成功到了這座“孤島”上。
她似乎篤定某個人即便明知道結局一樣,還會做相同的事情…
她朝著這片壘起的工房高坪處奔跑過來,身影越來越近!
如銀河天庭墜落到這凡間里的一位仙子,明明摔得很疼很疼,卻還要在霧靄晨光里奮不顧身的奔逐…
隨著她身姿與容貌在光氣之中越來越清晰,季云卻已經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假!
為什么?
她會在這??
這是為什么???
一定是幻覺,自己中毒瀕死前的幻覺…
忽然,一個擁抱,
肆意的撲入到陷入到迷幻中的季云胸膛中,隨后就是緊緊的相貼,似隔世的重逢…
人的溫度,是最真實的觸感。
季云本就衣不遮體。
這個緊緊相擁,讓季云可以無比真切的能夠感受到南夢淺身上傳來的溫度!
“季云,我找到你了!”
她的聲音,如此的熟悉,就在季云的耳邊。
季云全身禁不住的在顫抖,越顫越厲害。
她既無比渴望這樣的一次相逢,恨不得將這樣柔軟無骨的身軀揉入心懷,
但他又無法敞開胸懷的去接納,因為踏入這片毒區的人,不可能活!!!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來這里…應該是我去找你,應該是我去找你…”
“你會死的!!”
季云的喉嚨發出這樣的質問。
“日全食那一天,接受心臟移植手術的那個人叫夏文瓊,她是嵐城的災害專家,伱必須救活她,她會成為你向整個嵐城預言這場災難的代語人!!”南夢淺終于還是將這個訊息傳遞給了季云。
聽完這句話,季云剛才戛然而止的淚腺再一次決堤了!
就為了告訴自己這件事嗎??
為了幫助自己打破這場災難的死局??
為什么!
可是,
為什么要這樣做!!
南夢淺明明知道,每一個時間線里的人都是獨立存在的。
這里的她,就是鮮活的生命。
這里的她,一旦死去將永遠不會活過來!
“瘋子!!”
“你這個女瘋子!!”
“你會死在這里的!!!!”
季云破口大罵,可罵得越兇,他卻擁得更緊更緊。
她已經中毒了…
她根本沒有避開那些毒氣。
當她踏入到這片區域,就注定了她的悲劇!
可南夢淺沒有穿越時空的能力!
這個時間線里的她,馬上會被毒素侵蝕全身,最后香消玉殞!!
瘋子!!
她就是一個瘋子!!
拿自己的性命來參與這場游戲!!
“你跟我說過很多次,一定會找到我,對嗎?”南夢淺問道。
“恩,很多很多次!”季云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他絕不會想到自己回到過去與南夢淺的那番對話會造成今天這樣一個結果。
是啊,他們重逢了,
可卻是在一片必死的毒域里!
自己終于收獲了一位完美走向的南夢淺,可對她自己而言,這是她人生中最凄慘的結局!
“我也可以來找你的,而且是你親口告訴了我你你在哪…”南夢淺說道。
“你就是一個瘋子,你應該關在精神病院里!”季云說著這番最厭惡的話,身體卻肆意的擁抱著。
他索取她身上的溫度,感受著這具真實而溫暖的胴體上的一切,在過去漫長的時光里,季云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
可越肆意,季云內心越是撕裂。
“你相信的是平行世界,可我相信的是時間回溯…季云,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時光若回到過去,一切都沒有發生…”南夢淺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來,仿佛墜入到這荒唐精神世界的人根本不是季云,而是她。
時光回溯…
就為了讓自己相信一切可以重來,為了不讓自己忘卻所目睹的所有悲劇!
不要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痛苦而自責。
不必為沒有能夠挽救的時間線而戴上沉重的枷鎖。
堅信自己,所擁有的能力就是時光回溯,只要季云自己不放棄,所有人的命運和結局都可以再改變!
“一切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沒有發生…”季云重復著南夢淺千里迢迢給自己帶來的這句話。
就為了讓自己相信這個時空循環,是前者,是時光回溯…
她是名副其實的女瘋子。
但她又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導師!
生命已經到了最后時刻,他們緊緊相擁著,一刻也不愿分開。
滿身是毒,他們體內的器官都在迅速的枯萎,
但不知為何,虛渺幻麗的光氣明明將這里籠罩成陰間黃泉那般,他們卻如兩株搖曳在冥河畔邊的彼岸花——無比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