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迎仙門碼頭。
津署中忙忙碌碌,老邴頭坐在后屋一筆一筆記著公文本,忽感到身后有人,轉頭 一看,驚道:“縣尉。”
“邴老不必多禮。”薛白道:“我想找艘船,運些糧食過河。”
“小老兒去為縣尉尋兩個靠得住的船主來,只運過河或運到何處?”
“只運過河。”薛白疑惑道:“縣里何不在伊河、洛河上建兩座橋?”
老邴頭佝僂著背引著薛白往外走,道:“本是有人提議過修橋的,可便拿今日來說,若有橋,縣尉可還要雇船運糧過河?”
“自是不必了。
“那船主、漕工們豈不就少了一樁買賣?為了讓他們能多一口活計,這橋自然也就造不成了。”
外面還在下雪,雪花輕飄飄地落在伊河的河水中,兩人都緊了緊衣裳。
“開元二十二年,裴相公置三倉,以轉漕輸粟’行漕運,扣除了置倉、開渠之費,每年猶省下運費三十萬貫,可這筆錢是從哪些人的身上省下來的?”
“自然是漕工了。”薛白道。
“轉漕輸粟之后是和采法,洛陽要往長安運的糧食少了。但漕工卻是多了,丟了田地,走投無路的編戶只得跑來拉纖,可運河上哪還有那么多活計?一天真拉不了十五里地。
兩人走到碼頭,只見寒冬臘月里還有許多人蹲在河邊等活,被凍得瑟瑟發抖。
任木蘭跟在薛白后面,道:“縣尉要是給我錢,我買酒請他們喝,很快就能有一批人聽縣尉的。”
薛白沒理她,這拉幫結派的辦法,真遇到事說散也就散了,不然他不至于能對付得了高崇。
說來,他給漕工漲的也就是官府漕運的工錢,在河水結凍前還能運最后一批漕糧,讓部分漕工得些錢過個年節。但長久來看,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田地才是根本,把被侵占的田地還給農戶,重新編戶造冊,過程中還要保證吏治清明,讓人們能在地里種出糧食,且留下糧食吃飽。
想著這些,薛白又想到了外放前李林甫說的話,為了搜刮錢糧,許多名臣想了許多好辦法,牛仙客、韋堅、楊慎矜、王,個個都是理財的能手。
他們都瞧不起張九齡,老人用笨辦法,在狹鄉開水屯,一年開個三百余頃田,還比不上一個普通世紳家田地的三分之一,濟得了什么事?
天下就是被一個個斂財的妙法弄得急轉直下。
“縣尉?
想得遠了,薛白回過神來,道:“不著急,賺些工錢過了這個冬天。”
旁人不知他在說什么,賠笑了兩聲。
老邴頭問道:“不知縣尉要運多少糧食?要多大的船?”
“若是五千石,能運嗎。
“這么多?”
老邴頭吃了一驚,再次問道:“只送過了河?縣尉安排了多少人來搬?”
“一百余人。”
“這如何搬得走?若有車馬,一次能運千余石已是了得,五千石定是運不走的,只能分批運或是再雇些人馬。”
所以,這種大宗的買賣就不可能偷偷進行,對方免不了需要一個縣官。
這也是薛白有底氣的原因之一。
安排好了船只與漕工,便等著次日開始運送糧食了,縣尉發了話,這些小事都是好解決的。
但縣里的庫房、義倉,薛白卻還沒有資格查看,運五千石糧食還得靠宋家的面子。
宋勉拿著一本賬簿翻看了良久,賬簿很舊了,有十余年了,最前面的紙墨都泛黃褪色。
這是郭萬金的原冊,記錄了每次從宋家拿到的銅幣數量,換了多少財貨,分別有多少給了河南府各級官吏。另外,替高崇走私鐵石、販賣戰俘的賬目也是記在上面。
用的都是暗語,比如銅幣寫的是粟,戰俘寫的是皮革。
從私鑄銅幣到背后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都記錄在冊。
賬簿被丟進火爐子里,上好的白藤紙在火中起了卷,很快便化成灰燼,宋勉看著火,長舒一口氣。
或許王儀把它遞上去也不會怎樣,遞給河南府尹、京兆府尹、三省六部、左相、右相,甚至是圣人,都無妨,誰管這些?但終究是麻煩。
他也不怕薛白抄錄,抄錄了就不是證據了。總而言之,燒了也就干凈了。
有管事的過來,稟道:“薛縣尉已經安排好船只與漕工,想要運糧了。”
宋勉拿出一個匣子,道:“把這個給呂縣令,先讓他運一千六百石。
“不是五千石?
“高崇都逃了,我們豈能為他之前的兩次貨付賬?我也不是白出力的,說好了,各得三分之一。”
“那大郎是否出面給刁氏兄弟打個招呼?這種強人,只怕薛縣尉未必能服壓得住。”
“若連這都做不到,他憑甚與我們合作?”宋勉道:“宋家幫忙的已經夠多了,他也該有點能耐才行。”
次日午時便是約定好的交易時間。
一大一小的兩艘船一齊停靠在了伊洛河南岸,大船的船尾接著小船的船頭。
大船載著糧食,吃水較深,有舢板搭在碼頭上;小船則只是拋錨在河中,像只小鴨子繞在老母鴨身邊。
薛白正仕艘大船上,向南面看去,漫天的雪地里,并沒有見到有運著鐵石的車馬過來。
二十五名伙計做為護衛,百余漕工正在底艙準備著搬貨。
施仲安排好之后,湊到了薛白身邊,問道:“郎君是否先過去了?對方都是強人,萬一動起手來只怕有危險。”
薛白目露沉思,問道:“你說,若我親自與刁氏兄弟談,如何?”
施仲搖手道:“依小人看,郎君早晚是要與他們談的,但不可操之過急啊。眼下才對付過高崇,這些強人正是最警惕之時,就像馴馬,也該先讓馬兒熟悉了草場才是。先以高崇的名義平平順順地完成了這場交易,之后慢慢熟悉,再談合作不遲。”
“有道理。
薛白點點了頭。
施仲招手讓河上的小船靠近,安排薛白過去。這艘小船并未載貨,只有老涼、任木蘭押著高崇。
之所以如此,是擔心高崇在交易的過程中忽然扯嗓子讓刁氏兄弟救他出去。把談話的地點拉遠,高崇若敢有異動,便可直接給他一刀。
高崇頭上還套著麻袋,不知道這樣的安排。但他感受著腳下甲板的搖晃,猜想船上并沒有貨物。
“你們不會是沒帶糧食吧?
“閉嘴。
“我是為你們好,他們人多,若沒糧食過冬,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薛白正好回到了這艘船上,聽了這話便問道:“你希望他們動手殺人不成?”
高崇一聽他的聲音,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道:“我的命掌握在你們手里,當然是希望一切順利。”
薛白不信,向老涼道:“一旦他有任何異動,殺了。”
首先需明確的是,若想以高崇為人證揭破安祿山的謀反大案,這是根本沒有用的。薛白要的是服從,若高崇成了俘虜牢囚都不能聽話,殺了也無甚可惜的。
高崇能感受到薛白的冷峻,心里微微一凜,原本的期待化成了隱隱的不安。
過了一會,南岸的風雪中出現了幾道身影,對方是策馬而來的,暫時還未帶馬車,顯然是想先觀察一下。
這個態度顯得有些謹慎,至少不是大咧咧就能交了貨的人。
刁丙抬起手,止住他身后的眾人,道:“阿庚,你跟我一道上前去。”
“好。”刁庚驅馬上前,指著那艘大船,道:“糧食就在那艘大船上,我們搬下來,把鐵石運上去就好。”
“高崇呢?
“他被追捕,還躲著呢。我這次沒見到他,只讓人給我遞了個話。”
“我們先上船看看。
這兄弟二人也是膽大,驅馬到江邊,翻身下馬就登了船,去查看那些糧食。
薛白站在另一艘船上看著這一幕,再轉頭看向遠處的那百余人的身影,眼中有些思量之色。
他一把扯掉高崇頭上的麻袋,問道:“那是刁丙、刁庚兄弟嗎?”
其實不用問他也能確定,他在暗處見過刁庚,而能讓刁庚跟在其身后的肯定就是刁丙。
“是。”
高崇目光看去,見刁氏兄弟竟不帶人就上了船,有些驚訝。
薛白感受到這種驚訝,問道:“我若現在拿下他們,能控制住他們帶來的百余人嗎?
“不好說。”高崇道,“但未必能拿下,他們水性很好。”
過了一會,刁氏兄弟在船艙里仔細檢查了那些裝麻袋的糧食,走到船舷,探頭張望著。
薛白接過任木蘭手中的匕首,抵在高崇身后,親自押著他過去。
“讓他們搬貨,別的不必多說。
“好。”
高崇遂也走到船舷,與刁氏兄弟隔船相見,薛白則持匕首跟在他身后。
此時,漕工們都在底艙休息,等著搬貨,倒也無人留意到這邊。
“高縣丞。”刁丙拱手道:“弄得很狼狽啊?
“你不要管。”高崇道:“把糧食先搬走,把鐵石搬到船上,回你們二郎山去!”
刁丙聽得這一句,皺了皺眉,往四下環顧了一眼,顯得警惕了一些。
“高縣丞,你我也算是認識多年了,你如今落了水,不會是想拉我們兄弟下水吧 “你便是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我義弟,他.….
高崇還想再說,薛白已經把匕首往前頂在他后心的位置,只好停下話題,道:“他不會虧了你們,你們搬貨便是。”
刁丙則看了一眼薛白,問道:“這位是?”
“我手下做事的,你不必管。”
“我們先把糧食搬下去,再搬鐵石上來,縣丞看行嗎?”
“好。
刁丙再次掃了那些漕工一眼,終于招呼他的人手過來,與漕工開始熱火朝天地搬貨….
這情景讓高崇十分失望。
他知道薛白動不動就與他開口“李隆基如何如何”,是肯定會殺他的。但他還有一線生機,薛白一次次地問如何與刁家兄弟交易,讓他忍不住憧憬借著這場交易脫逃。為此,幾次鼓起的赴死的勇氣都被壓下來。
忍辱負重,為的是制造沖突,可眼下再這樣下去,這場交易只怕要平順地結束了。之后薛白再聯絡刁氏兄弟、樊牢,就會更容易建立信任。
得讓他們廝殺起來。
高崇這般想著,目光打量著對面的大船。他對這艘船很熟悉,因為這就是他的走私船,如今原本在船上的李三兒的心腹手下已經被捉了,換成了普通漕工。
但只要看吃水有多深,他便能大概估出船上的糧食重量…不會超過兩千石。
高崇咽了咽口水,知道刁丙之后會對糧食數量提出疑惑,因此,當薛白命令他退回船艙,他沒有輕舉妄動,退了回去。
他等待著,許久,終于聽到了刁丙的喊聲。
“高縣丞。
機會來了。
現在刁丙的百余人都在對面船上,高崇只要能躍到對面,便可請他們相助。
“我去解釋。”高崇站起身。
“沒讓你動。”老涼卻是一把將他摁了下去。
而薛白已重新走到了船舷處與刁丙說話。
“縣里暫時只能拿出這些糧食。”薛白道,“足夠你們吃一個冬天,下一批開春了再來拿,如何?
“你們莫非是想賴賬?
薛白道:“你們出發時只帶了百余人手,想必也沒有料到會出現眼下的情況。甚至一粒糧食都帶不回去亦是有可能的。時局特殊,還是等風聲過去了為好....
高崇在船艙里聽了,感到刁丙是有可能被說服的。
畢竟,那么多的鐵石都運來了,是重新運回去,還是帶著足夠過冬的糧食回去。
這是一個明眼人就能做出的選擇。
高崇偷眼往左右一瞥,他身邊只有老涼、任木蘭。
老涼實則是來保護薛白的,目光看向船舷;任木蘭則是拿著短刀很認真地抵著高崇。
“縣尉小心,刁丙有弩具。”高崇突然想起了此事,出言提醒道。
老涼一皺眉,大步往船艙外走去。
高崇見他走開,心知唯一的機會來了,縱身一撲,躲過任木蘭的短刀,他確實沒將這小女孩放在眼里。
“他是縣尉薛白,他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助我逃脫,府君必然有厚報!”
“快,殺了他們!
三句大聲呼喊,高崇目光盯向船邊最近的木欄,準備一躍而出,只要再游到岸邊,就能得到刁丙那百余手下的保護…也就自由了。
與此同時,刁丙也是嚇了一跳,忙驚呼道:“兄弟們!操家伙!
這呼聲入耳,高崇大喜過望。
他忍辱負重是值得的.…..
“噗。
任木蘭沖下來,一刀便砍在高崇的股間;前方,老涼也回過身來,臉色依舊平靜。
高崇顧不得別的,還想再逃,腳上又挨了一刀,終于栽倒在地。他真是沒想到,一個小女娃子有這么狠,出手這么果斷。
不等他爬起來,老涼已過來一腳踩在他背上。
高崇的頭都已經到了船邊,伊洛河就在他眼前,可惜離成功只差一步。
他不得不把這懊惱的心情壓住,重新開始思量局勢——“現在刁丙等人已經被激得暴起了,薛白現在只能挾持我,讓我來安撫刁丙....
薛白果然走來了。
高崇抬起頭,強壓著心中的狂意,飛速道:“我錯了,薛縣尉,我可以勸他們停手。”
“噗。
高崇眼睜睜地看著那匕首捅進心窩,一時有些滯愣。
他有些憤怒,心想薛白你就不怕激怒刁丙等人嗎?
另外,他覺得薛白還需要他的,鐵山的事還沒解決,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交接…..
是薛白說的,得要交接。
“你…我義弟…..
高崇判斷薛白至少該留著他等到高尚過來,須知高尚肯定會來,到時薛白才能多一個籌碼。
至死,他都自認為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咣啷!
刁丙手下眾人已紛紛拔出刀來,如驚弓之鳥。
“官府要捉捕我們了!
緊接著,一顆人頭被擲到了刁丙腳邊,在地上滾了滾,表情還栩栩如生,臉上帶著震驚,眼神里則是一股自以為是的傲慢…高崇這人在懷州時就是這種表情了。
擲人頭的正是老涼,站在對面船上,大喝了兩句。
所有人住手!高崇已死,案子已結,你們把他的人頭獻到官府,記你們一功!
若高崇未死,此時難保不會火上添油,鼓動這些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走私販們。
但他死了,反而讓這些人連動手救下他的理由都沒有…除非他們愿意為他報仇。
此時底艙的漕工不論聽到什么,到時只需說高崇是被搜出來的,這案子便能結。
都放下刀!后退。
薛白手下執刀的伙計們也后撤了幾步,不再給走私販們施壓。
局面稍緩下來。
“我就是偃師縣尉薛白,你們是想帶著糧食平安回去,還是想把性命留在這里?!”
刁丙還算鎮定,拍了拍兄弟,問道:“薛縣尉詐我們來,想做什么?”
“做買賣罷了。”薛白道:“不愿你們冬天沒了糧食吃,縣署恰需要鍛造一批農具。
“不是想捕了我們 “捕你們做甚?
“立功。
“我拿高崇立功了嗎?他是何身份,你們是何身份?我拿他來引你們出來嗎?
薛白問過這些話,見刁丙不答,開口便問道:“刁丙,過來我們私下談一談如何 刁丙沒馬上答應,但也冷靜下來。
他想了想,喝令眾人放下刀。
“阿兄。”刁庚道,“我們都不認識他。”
“別再鬧出事來,給帥頭添麻煩。
“好,但你也別挨過去。”
“沒事的,人家是官。我們這種小人物,他若要對付,方才就讓人撲殺你我兄弟了。你繼續帶人搬東西,我去會會他。”
兄弟倆合計了之后,刁丙有心給這新任縣尉一個下馬威。刀也不收起來,大笑道:“薛縣尉,可敢把船靠過來?!”
“靠過去。”
老涼其實還想提醒薛白,小心這刁氏兄弟為高崇報仇,薛白已下了令。
之后,甲板上一聲響,刁丙已躍了過來。
他這才把刀收了,道:“縣尉好有膽氣。”
見了官一點兒都不膽怯的草民,這年頭其實少見。
薛白道:“到那邊談談,我初來乍到,立些規矩。”
“好。
刁丙走過甲板,看了一眼那還在流血的無頭尸體。
坐下之后,他首先便問道:“薛縣尉怕不怕我為高縣丞報仇?”
薛白正看著刁丙腳下那雙草鞋,道:“我之所以敢殺他,就是判斷你們不是一路人。
“我跟高縣丞認識十幾年了。”
“十幾年了你還叫他高縣丞’?”薛白道:“你是個念舊的人,鞋也是,對樊牢還稱‘帥頭’,對高崇卻沒有舊稱。
“我說的是認識,沒說很熟。”
“你認得高崇身邊有個叫莊阿四’的嗎?”
“這兩年新來的那個?一個高高大大的北地漢子?
“嗯,高崇與莊阿四一道逃命,莊阿四跑不動了,高崇殺了他滅口。”薛白道:“我方才看你們兄弟不一樣,一百多人過來,你個領頭的,怎親自到船上探看?”
刁丙笑了笑,道:“小人手底下都是些蠢笨的泥腿子,腦子里像是被泥堵住了,做不了事。要是叫他們來看,能看出啥來?還得自己來。”
“我聽說過你們在懷州的事,樊牢當年所為,是個好漢。可惜高崇這些年做的,讓人不恥,養病坊里這么一點大的孤兒,他也能勾結著奴牙郎掠賣了,利益熏心,熏得他一顆心比大部分官員都黑了,還有什么資格談造反…哦,你怎么看?”
我不懂什么養病坊。”刁丙道:“我家帥頭沖的也不是高崇的面子,他算什么東西?帥頭沖的是高尚的面子。”
薛白算是稍微安心了些。
他推測過,若鐵山上的這些人真與高崇是一伙的。高崇大可不必用“五千石糧”這種伎倆來挑撥沖突,不惜讓刁丙手下死傷慘重。
“高崇方才開口就把你們賣了知道嗎?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們藏在二郎山。”
“懂的。”刁丙道,“他想讓我動手。”
薛白問道:“你們需要糧食?為何不在郾城買?“
“可買不了,縣尉可莫以為鐵山就是我們的了。官府盯著收稅,上頭還有幾個大東家,不然怎罩得住?每年挖出的鐵石,大頭可不得供上去?帥頭能拿出來走私的,才是用來養活大伙的。”
這話薛白也就信一半,鐵山的日子不算好過,也比漕河上的好過。
“銅料也是你們給宋家的?
刁丙憨笑兩下,撓了撓頭。
他遠比看起來的要精明。
薛白推出一串錢幣,道:“我都知道了,我與宋家也有合作。”
刁丙訝然,終于對薛白刮目相看,道:“銅山是官營的,我不知道那些銅料是怎么搞來的,反正帥頭讓我們運就運。這些錢幣里摻的雜料多…得這樣。
他接過一枚銅幣,手指捏著,用力一掰,直接便將銅幣掰成兩半。
假幣脆不脆不好說,他手指的力道確實是夠大的。
“浪費了半張餅。”刁丙嘟囔著,又道:“薛縣尉想問的,小人都說了,能把糧食給我們?入秋以來,我們運了三批鐵石到偃師,一共是五千石糧。”
“說實話,高崇此前拿走的,沒理由讓偃師縣來承擔。”
“薛縣尉這是覺得…..
“我是官,不是與你討價還價的商賈!”薛白臉色一肅,一掃剛才的和氣。
剛才是要安撫刁丙,表達心意,但要真正促成合作,還得有原則。
“偃師縣署不會為一個愧對偃師百姓的人付爛債。”
刁丙不吭聲了。
他不擅長與人爭辯,以前有個差役跑到他家里逼稅,吵吵嚷嚷了許久,勸他把妹妹賣了。他一聲沒吭,拿起一塊石頭就敲碎了那差役的腦袋。
薛白卻是有方案的,道:“一千六百石糧,夠你們吃一個冬天了,開了春,你們再運一批鐵石來交易換糧食,斷不會讓你們挨餓。”
“我沒法對帥頭交代。
“高崇、郭萬金、李三兒,他們的人頭還不夠交代?”薛白道:“五千石糧你們運不走,或分批次、或雇人,必須有我這個官面上的人物撐腰,所以你們要這批糧,得信任我。而你們只要信任我,后續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那這次豈不就是運走一冬的糧食就夠了?
刁丙不傻,在草民里算是很聰明的,但還是被薛白這一番話繞暈了。
“懂這個道理嗎?
刁丙抬眼看頭薛白,額頭都皺了起來。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或者運走糧食,先完成這次的交易;或者,動刀…....
薛白耐心地等著這個回答。
他聽了樊牢的事跡之后,認為樊牢會是個可以拉攏的人,因為這朝野上下,能想出辦法斂財的聰明人太多了,可愿意為了農民自己去坐牢的傻子太少了。
當然那只言片語,其實很難作為依據,更多的是由那一點事跡而來的直覺,以及今日的一點點細節。
交易開始之前,薛白就在想,也許該親自與刁氏兄弟談,他認為雙方是有一個契機的。
現在誠意擺出來了。
“薛縣尉,你這個道理,小人確實不明白。”刁丙開口道,“反正,我們這批鐵石,換你這批糧食,對吧?
“也可以這么說。”
“那好。”
刁丙只當前兩批給高崇的鐵石是虧了或是找高崇要回來,眼下把糧食運回去,讓鐵山上的人過個好年,這才是實實在在的。
薛白想要的卻有更多,他上下打量了刁丙一眼,目光落在那雙草鞋上。
決定來河南時,他想看看那些一塊胡餅就能收買的災民是什么樣,看了之后,卻覺得他們其實只需要有塊田地就好…大部分農民真的就適合種地,不適合殺人。
只有其中小小一部分人能磨礪出來,眼前這些人就是。
正好他們想要他的糧食,他卻想要他們的人。
于是薛白露出了笑容,道:“這次就當結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