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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瀧夜叉姬

  時間稍早一些。

  此時,神谷川還未抵達響山附近,甚至連鬼冢切螢都還在飛往大阪的飛機上。

  響山之中。

  天色似亮未亮。

  凌晨的山林猶如世界的邊緣,漆黑的夜色尚未完全退去,朦朧的黎明正在悄然降臨。山林之間,萬籟俱寂,只有微風在樹梢間悄然穿梭,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巨木參天,密密麻麻的枝葉在頭頂交織成一片,形成巨大的幽綠色屏障,擋住了外界的一切。

  林間的暗處,一道人影正立著。

  這人臉上戴著三種色彩交織起來的怨方相面,身上的衣著很奇特,黑色絲綢面料袍服,長度到膝蓋,呈直筒形狀,領口鑲嵌一道明亮的絲綢作為鑲邊裝飾,下擺則縫合一起。

  古代日本文官的官服,縫腋袍。

  微弱的晨光從茂密的樹葉間透過,斑駁的影子在地面跳躍。這穿著奇怪的面具人的影子,同地上的陰影交融,但又比樹影要濃重。

  縱使樹影被風吹得搖晃,他的影子卻依舊巋然不動,像是嵌在地上一樣。

  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上正釘著三枚黑色長釘。

  一枚在頭部,兩枚在左右手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釘在頭部影子上的那枚釘子發出沙沙聲響,從地面上蠕動,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給拔起。

  而后,余下的兩枚釘子也劇烈搖晃起來。

  這時候面具人的身體才終于扭動兩下,證明他姑且還算是個活物。

  “公主大人,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里,也該現身出來了吧?”

  他開口了,聲音在空氣中蕩漾,有如砂紙摩擦,粗糙、刺耳。

  山林之中一開始沒有回應,過了大概兩分鐘,才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從不遠處晃動出來。

  那道身影看起來比面具男鮮活生動很多,是個年輕的女性。

  她的長發披蓋在面前,所以看不見面貌,但白衣下的身材曼妙。來人手持一柄鐵錘,戴著生鐵鑄環,鐵環插上三根蠟燭燃著藍光的蠟燭,胸口則掛一面銅鏡倒映燭光。腳踩著單齒木屐,嘴里似乎含著什么,嗚嗚低語著。

  “卟。”

  年輕女人艷紅如血的嘴唇微微張開,潔白牙齒后面靈活的紅舌跳動,居然推出一枚沾著晶瑩涎水的黑色長釘來。

  釘子從她的口中落下,又被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接住。

  如此的形象,倒是和知名恐怖漫畫家伊藤老師作品里的角色“雙一”有些相像。

  不,不如說這女人才是“雙一”形象的原型。

  她是丑時參,也被叫做丑時之女。

  “不放開我嗎?公主大人。”

  “你自己也能掙脫吧?也可能你早就掙脫了,在等我靠近。”丑時參用發白的指尖輕輕擦拭手心釘子上的口水。

  面具男不置可否,“為什么要救那兩個女孩?公主大人和她們認識嗎?”

  “不認識,只是單純不想讓你如愿。而且,你剛才不是已經拿到想要的東西了嗎?那兩個女孩是死是活,對你都沒有影響。”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著太過多余的仁慈。”

  這次輪到丑時參回敬般地笑起來,“也不盡然,比如我已經不是那個因為失去父親,而彷徨無助的小女孩,所以沒有以前那么好騙了。”

  “你似乎對我有敵意。”

  “很不明顯嗎?看來我太收斂了。”

  “很不應該。瀧姬,你應該知道的,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你的父親。以前也好,現在也好。”

  “以前的我大概會相信你的話。還有,我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也不是公主。我現在是一個除靈師來的。”丑時參將手里的釘子舉起一些,對準了遠處的面具男。

  “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都是差點推翻了京都,讓世人聞風喪膽的瀧夜叉姬。”

  “可是,在背后操控一切,差點推翻了京都,最后像喪家之犬被誅殺的,實際上不是你嗎,興世王大人?”

  “公主大人挑釁我,是還想同我交手?”

  “不,不想。”丑時參將舉起的釘子又放下來,“你從我身上搶走的,貴船明神的‘咒’,比我之前預想的還要多。”

  被稱作興世王的男人沒有辯駁什么,而是語氣輕松地反問:“你看出來了?”

  “我說過,我沒有以前那么好騙了。在騙我做丑時參拜的那時候,你就想好這個了吧?”

  “瀧姬,上次失敗你我沉睡了千年,現在又相繼蘇醒過來。雖然我們都變得羸弱不堪,但現在是機會。我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同類,你應該和我一起。你的父親是皇帝,哪怕死去,也依舊是皇帝,我們喚醒他,借助你父親的鬼雄偉力,讓他來做魑魅魍魎的統治者,我就繼續當他的關白,你依舊還是公主。這樣不好嗎?”

  “不好。你是個瘋子,以前是,現在也是。我不會再和你合作。”

  “瀧姬,難道你不是瘋子嗎?不然的話,你為什么會在逢魔之時里?啊——在組織里居然見到了久違的公主大人,公主大人也因為貴船明神的力量而依舊存在于人間,我那時候的心情可是異常激動的。”

  “我當然早就瘋了。在一千年前,聽信你的鬼話嘗試復活父親那一刻就瘋了。不過,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對你的鬼怪王朝計劃一點興趣都沒有。順便一提,不要以為逢魔之時給你提供了不少幫助,就是站在你這邊的了。那個亥時,他大概巴不得你死。”

  “我本來就不是活人了,公主大人。當然,你也不是。我們身上,可是有神明的力量啊。”

  “呵。”

  丑時參晃了晃手里的鐵錘。

  神明?

  貴船明神,一個下放詛咒的神明。

  “隨你怎么說,就這樣吧。繼續為你的鬼怪關白夢想而努力,再見了,關白。”丑時參戲謔地又看了興世王一眼。

  而后,那襲覆蓋幽幽燭光的白衣身影便轉身消失于半亮半暗的密林里。

  山林之中,又只剩下了興世王一人。

  他身下的影子顏色瞬間變得濃稠起來,于一片樹蔭之中蠕動,兩枚尚且還釘在影子左右手臂上的黑色釘子,不費吹灰之力便被震開來。

  “公主啊…我可是為你借來了神明的力量。怎么就不知道感激我這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呢?不過,沒有你幫忙也無所謂。我從你那里得到的,貴船明神的‘咒’,可比你現在想象之中的,還要多得多啊。”

  興世王的語調沙啞又陰惻惻,他身下的影子,像是毒蛇一般于晨曦的光影剪影之中扭動。

  神谷川抵達了響山的警察署。

  并且順利在這里看見了鬼冢切螢。

  “這位又是?”

  負責這邊的杉田女士也跟著出來迎接,不過她只知道巨瓊的神子要來。

  對于這個后來的年輕人卻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還不等神谷發話,小巫女輕哼了一聲:“他是鬼神弟子哦。”

  “啊,神谷先生?您就是神谷先生?”

  杉田女士快速反應過來。

  果然,鬼神弟子神谷川的名頭在除靈師業內已經很響亮了。

  而對于杉田女士來說,響山回聲祭慶典上出現了一群幽谷響,本來有巨瓊神子過來就已經足夠她惶恐。

  沒想到隨即這位炙手可熱的鬼神弟子也隨之出現。

  這位更是重量級。

  響山這邊的事情,是需要驚動兩位這樣的人物一起出現的嗎?

  杉田女士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情況怎么樣了?”

  神谷川朝著杉田女士點了點頭,又向鬼冢問道。

  剛才在電話里,他只大致知曉了怨靈方相可能于昨晚出現了響山。

  小巫女將自己剛才做的筆記遞給神谷,又大致講述了品川姐妹身上發生的事情。

  “現在品川家的母女呢?”

  “還在警察署里,暫時不打算讓她們離開,安排了京都這邊的其他幾個除靈師留著陪同。”

  “好,結成大叔那邊也派人過來了,估計最遲晚上就能到,我們現在先去響山看看有什么線索。”

  神谷川當機立斷。

  鬼冢也不反對他的判斷,在他到來的那一刻,就默認將主導權交給了他。

  因為昨晚發生的事情,響山這邊祭典場所已經被清場,現場還拉了警戒線。

  不過,昨晚慶典的攤位、舞臺還有燈飾彩紙都還遺留在現場。

  熱鬧經歷過騷亂,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腳踩過一地的彩紙,神谷與鬼冢在杉田女士的帶領之下,開始沿著響山細長的山道向上攀登。

  “響山里曾經發生過什么嗎?可能那些幽谷響產生相關的事情。”

  神谷與鬼冢都是調查經驗豐富的除靈師,一邊朝著半山腰的目的地行進的同時,一邊抓住重點與負責當地的杉田女士交談。

  現在要做的還是抽絲剝繭。

  雖然最重要的對象是那個戴著怨靈方相,疑似逢魔之時辰時的對象,但是首先要搞明白的是那個人為什么會出現在回聲祭的儀式慶典上,且又想從那群幽谷響身上得到什么。

  反正按照品川家姐妹的講述,神谷和鬼冢的感覺都是——

  那個面具人似乎就是沖著幽谷響去的。

  “幽谷響…和回聲祭有關的,響山一帶倒是有些傳聞。不過,按照記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杉田女士似乎有些難以開口,但是又不太敢在上面下來的兩位大人物面前藏著掖著,“就是,響聲這邊的回聲祭,在最早成型的時候,好像是伴隨著活人祭祀的。”

  “活祭?”

  “是的,響山半山腰的山巖,是向神明許愿的地方。饑荒發生了缺少糧食、或是長時間的干旱缺水的時候,遇到這些事,人們只要登上這里大喊,就能將愿望傳遞到神明耳中。”

  一般來說,回聲指的就是自己的聲音,不論在哪座山頭都一樣。

  硬要當成是神明的回應,多少有點勉強。

  所以,為了讓神明傾聽自己的愿望,有樣東西應該是必須的。

  祭品。

  杉田女士:“昨晚從京都過來的時候,我們那里的人臨時查看了響山這邊的一些資料。找到了一些模模糊糊,語焉不詳地隱約有著一點和祭祀相關的古代記錄。”

  活人祭祀,對現代社會來說是無法理解的風俗。

  但是放在很久很久以前,尚且蠻荒的時代,或許并非那么罕見。

  可能日本很多地方零星保存下來的舊時代資料里都可以隱約找到。

  杉田女士:“再結合昨晚出現的那些幽谷響,我覺得它們可能是舊時代被選作祭品的人,變成的亡靈怪談吧。”

  懸崖下方傳來的聲音。

  實現愿望的神明。

  被推下山崖的祭品。

  也不知道舊時代被死在山崖之下的那些人,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死亡會給其他個人帶來幸福。而他們的意志意念殘留在谷底,今年累月,又有更多人的“愿望”降下…

  這大概就是那群幽谷響形成的原因了。

  鬼冢又想起了剛才和品川姐妹的對話,品川姐姐美紗子最后補充說過,她好像聽見了山崖下爬上來的幽谷響們,那一大堆嘴巴開開合合,都在重復低語著:“拜托了、拜托了…”

  所以,那些幽谷響,大概是在以它們自己的方式回應許愿者的心愿。

  當然,鬼冢并不覺得那些亡靈怪談能實現人們的愿望。

  可能只是在拼命又機械的回應而已。

  三人繼續拾階而上,杉田女士又道:“但活祭的習俗,肯定是在很久以前就廢除了的。現在的回聲祭,也僅僅只是保留了在巖石上吶喊心愿的環節而已。而且,之前這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幽谷響。”

  “從來沒有出現過?那可能是辰時用某種方式激發了那些怨靈?然后計劃又被那個叫品川美紗子的女孩無意撞破。”

  神谷在心里這樣推測道。

  “怨氣,阿川。”邊上鬼冢思索了一陣子,用手肘輕輕碰了碰神谷川。

  “嗯?”

  “美紗子她的靈感好像非常高,她說過在幽谷響身上感覺到了很強烈的怨氣。”

  如果那些幽谷響真的是以前的祭品,攜帶怨氣也實屬正常。

  “怨氣啊…”神谷又想。

  嫁入小幡家的小幡姬月身上有很重的怨氣,重到催生出了二重身。

  響山山崖下的幽谷響,那些為他人心愿而死的亡靈,同樣攜帶極重的怨氣。

  還有,日本四大怨靈之一的平將門。

  被怨氣影響而異變的怨靈方相。

  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全都繞不開“怨”。

  辰時想要干什么?

  收集怨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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