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忽然消失,無盡的黑暗,將生滅之界包裹。
從詭譎的深淵里,仿佛伸出無數淤泥般的觸手,將紫衣巨大雙手給緊緊糾纏。
綿延千萬里的火燒云,好似一柄利劍,斬向深淵之外。紫衣的驚怒聲一閃而過,隨后就被無止境的劇烈爆炸聲蓋住。
同劫五尊出手,將彼岸紫衣攔下的同時。
整個生滅之界也在發生著莫名的變化。
千萬條長河并流,仿佛被什么吸引著,倒卷而起、首尾收束。化作一圈圈閉合之圓。
頃刻間便編織成了一枚散發著純凈黃色光芒的寶石!
某種玄奇韻律的掩映下,外界刀兵相交之聲,慢慢變得微弱。八道身影拱衛著中央黃寶石,雖然看似巍然不動。
但實則光影閃爍間,卻已經越過了千山萬海!
“暫時甩掉他們的追蹤了。不過,縱使還能再度轉移、也終究并非長久之際。”銘道仙語氣頗為沉重。
“沒想到,山海間居然又有另外大道現身。實在是意料之外。致使我等提前暴露…”
“畫作比對,已經快要完成。絕不可中途而廢。若實在危急,我便空想構筑生滅之界,主動現身誘敵。為你們爭取時間。”白發青年神情肅然道。
其他幾人竟也沒有反對:“放心,吾等不會忘記你的貢獻。”
白發青年笑著搖頭:“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從空想中重生、又多了一段經歷,已經知足了。若能助得諸位大道功成,也算是不枉此生。”
一陣沉默之后,八道身影視線再度聚焦于場中的黃寶石身上。
到了安全之地,構成寶石的那一圈圈線條重新舒展,再度化作千萬條光影奔流。
而光影中,空想可能性中的生靈,在這段時間內仿佛被凍結般、失去了時間流逝的概念。
對于外界發生種種變故,俱是不知。
在得到了諸位尊者的安全通告后,沒過多久便又恢復了過往的那種日子。
興復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他時不時看向生滅之界以外,神情微妙。
“看不清外界山海景象,應當是尊者出手、進行封鎖了。”
“就是不知,能撐幾時。”
對于隨時都會暴露這件事,興復心里非但沒有任何畏懼,反而還帶著絲絲期待。
“生滅之劫,應該遠沒有尊者向我描述的那么簡單。否則即便紫衣臨門,要仔細搜查,也不至于瞬間望風而逃。一定是,其內有什么彼岸諸圣都在意事物…”
答案很明顯了。
山海大道!
“他們所傳空想比對、臨摹出山海大道的法門。應當也是真的。只不過對進度,有所隱瞞!”
興復抬頭,看向那顆懸浮在萬千長河奔影之上、無形無相的黃色寶石。
“不管是有意無意,主動被動。生滅之界內,包括我在內的所謂覺醒者們,只要每進行一次臨摹,恐怕都被會記錄。算在總體的比對進度之中。”
“但尊者們倒也沒有說謊,一旦進度圓滿、那長生大道現身。生滅之界內誰成為祂的主人,全憑個人機緣造化。”
“搶,奪。都是無用。”
“之所以不將這信息公之于眾…”
“知道的太多,反而心緒不寧、難以空想臨摹啊。”
興復用了許久,才將洶涌起伏的思潮給強行壓下。
這一發現,實則對興復的生活沒有起到任何變化。
哪怕進度已經是99.99,在沒有真正圓滿之前,實則跟零無異。
不知道究竟何時能真正窺探出那未知的山海大道模樣,但彼岸的追捕卻是真實存在、極有可能會再度降臨的。
興復敏銳的察覺到,生滅之界的整體氛圍,較之以往,已經慢慢不同。
尤其是那些覺醒者們。
不復過去的專心致志,空想構筑的效率,也因此受到影響。
“這就心不在焉了。抗壓能力未免有些太差了。”
察覺到這一幕的興復,暗自感到奇怪。
按理來說,這些覺醒者都有超脫實力。
心性絕不會這般不濟。
“除非…”
“拔苗助長,并不是真正自己成長起來的超脫。”
興復的注意力,第一落在自己的這些同僚身上。
“那些心緒沒怎么受到影響的,沒察覺出端倪。”
“而心神動蕩的…”
“好似空想構筑,雖極真、但終究不是真!”
經過不知道多少年的積累,興復對空想構筑已經有了屬于自身的獨特理解。
此番細細窺探之下,終于發現了玄機。
“另外,這種格格不入的虛相之感…”
興復皺著眉回憶,根據冥冥中的熟悉相似感,他驀地想起了先前見到的那位青年白發尊者。
“他也是空想構筑造物之一?”
“生滅之劫的空想之術,已經達到了這等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地步?”
興復首先就心生懷疑。
正如山海大道會受到彼此吸引般,畫手之間也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興復如今空想構筑已經算是入門。
但他卻并沒覺得,同劫五尊的一眾尊者,在此道上的造詣,會勝過自己多少。
雖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只是心中莫名的猜測。
但興復幾乎能夠篤定,八九不離十。
興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或許是我,在空想構筑神通上所表現出來的天賦?”
“那白發青年,雖是空想造物。但同劫五尊以及銘道仙,卻以同輩之理待之…”
“若是設身處地的想想,我會對我所創空想造物,平等相待么?定然不可能!”
興復眼睛微光閃動,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是其他人,空想構筑而出。并且留下,作為助力。”
“至于是誰…”
“答案也很明顯了。應是那位傳授同劫五尊的山海行者!”
思念急轉間,興復已經推衍出了一部分真相。
“空想能夠由虛變實,一定是于自己熟悉的記憶中生成。若是那白發青年,是由山海行者空想構現。那么他的原本身份…”
“來自山海之末?”
興復不由想到了同劫五尊的話。
“他本人也并非此神通的原創者。真正的起源,來自山海最末時光中,吾等修士中最后一位奇才。”
“…其天資之高,甚至還勝過那位山海行者。”
興復心中暗自點頭:“或許正是因為其本尊身份非凡,尊者才會對這構想造物這般尊重。”
很想從白發青年的記憶中,知曉山海之末的具體情形。
但自從彼岸紫衣來襲之后,生滅之界眾尊者們便再很少于眾人面前現身了。
似乎在合力忙碌著什么。
興復也只能想想罷了。
縱使窺探出了部分生滅之界秘密,興復也只是將其埋在自己心底、沒有對外泄露分毫。
余下時光里,依舊默默不斷空想構筑,為最終描繪出山海大道增添一分進度。
大約又過了,甚至比先前還要漫長的一段時光。
這一日,剛剛完成一次臨摹的興復,心中忽的莫名悸動。
而后一行淚水,竟無端流下。
興復將其擦拭,異常震驚。同時心中疑慮陡生:“這是怎么回事?心神本能感到哀慟,抑制不住的流淚。”
“應當是血脈至親隕落后,所自生異象。可我親眷,早就盡數隕落在當年仙界破滅之劫內了。究竟…”
興復百思不得其解。
想要深究,卻不得其法。
最終只能將這疑問埋在心底最深處。
此后,又不知過去多少歲月。
對于山海大道臨摹的最終完成,似乎就只差那么一絲。
但這一絲,卻如天淵之別。
任憑生滅之界內眾生鍥而不舍,都始終無法填滿。
不過,隨著“進度條”被填充的越來越接近圓滿。生滅之界內,也有相應的變化發生。
最為顯著的,就是那千萬長河奔影。
原本只是空想造物,興復一眼就可看出虛實。
但現在,已經幾乎能以假亂真了!
以興復在空想之道上的造詣,也要仔細分辨一番,才能辨別出其跟山海間真正可能性之間的細微差別。
若是不精于此道者,定是難以察覺其“空想特性”。
“不復驟然覆滅之危,當年光吾星海那群人,活的是越來越自在逍遙了。幾乎都已經把我忘記了。”興復神情一陣恍惚。
除了這些空想可能性之外,那顆懸于長河奔流之上的黃寶石,也是變化極大。
依舊不是空想極真狀態。
而是處在真假之間。
不去看時,它只是由萬千道虛影構成。
但若是仔細觀察,黃寶石的每一個棱面,卻又全都是那般逼真。
跟現實降臨,分毫不差。
這真實虛假雙重狀態的迭加,更讓興復感到癡迷。
他不時仰望觀察,心中忽的生出一種感覺。
距離其真正蛻變的日子,并不遠了。
興復的預感,總是很準。
此后過去三千五百六十九年。
這一日,興復的臨摹,莫名中斷。
這對于空想神通已經臻入化境的興復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發生之事。
但卻真實發生了。
只因…
瞬間意識到了什么,興復的身軀因為極度的興奮復,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將所有感到不和諧的線條,全部排除。”
“隱于空白之中的山海大道,終于被吾等所描繪勾勒。”
如同千萬長河奔影中的無數生靈一樣,興復抬起頭,看向頭頂那顆至臻至燦的黃寶石。
一道道身影,圍繞著寶石次第浮現。
正是許久沒有現身的生滅之界尊者。
不過并非八道,而是只剩下同劫五尊。
銘道仙在內的其余尊者,已經不見蹤影。
萬眾矚目下,這顆由生滅之界的無數畫手,歷經無數年艱辛方才復現成功的黃寶石,竟然開始逐漸崩解。
仿佛無窮無盡的線條,從中涌動而出。
越來越密,如同無數畫筆,勾勒出一條不應存在于山海中的大道。
山海大道現世,隱匿多載的生滅之界,終究是再也藏不住了。
隔絕氣息斷開,一道裂隙被豁然撕開。
興復可以清楚的看到,不遠處一道神圣圓環巍峨矗立的畫面。
那白圈好似屹立山海之中,雖看上去無比遙遠、卻又距離極近。
瞬息而至,將生滅之界封鎖鎮壓。
但此刻,同劫五尊、乃至生滅之界中生靈,已經不再重要了。
所有視線,全都集中在了那即將誕生的山海大道上。
白圈之中,光影浮動。
彼岸諸圣,顯化出凝重面龐。
而與此同時,一道身穿黑色龍袍,頭戴冠冕的身影,也悄然降臨此間。
孤坐帝位,雖只是獨身一人。
帶來的那宛若實質的壓迫感,卻并不比諸圣虛影差。
諸圣威勢,如狂風驟雨。
雖祂們已經盡可能收斂,而且相互制約之下,有所削減。
但對于此間生靈而言,也仍承受不住。
絕大多數在諸圣降臨瞬間就暈厥過去。
而那些少數能維持清醒的,也不敢在看諸圣身影。
只是勉強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已經快要消失不見的山海大道之上。
與其說是消失不見,倒不如說是,從虛無中被臨摹復現、而后又隱于山海之中。
興復心中隱隱生出預感,此山海大道究竟能不能被在場一眾所掌控,就在其降臨瞬間。
“若是其有意隱遁…”
“恐怕即便是圣者,也無法找到祂。”
呼吸全都停滯,齊齊等待著那一刻。
當黃寶石的線條已經全都消解不見,完全跟山海融為一體之際。
太微圣帝卻是忽的冷哼一聲,御使帝座,消失不見了。
此舉即便是彼岸諸圣,也有些意外。
“還是這般心高氣傲。”
隱約能聽見諸圣的評價從白圈中傳出。
太微圣帝的離去,并沒有影響山海大道的降世。
在場眾人,不久后全都感應到了一股古老蒼茫,卻又剛誕生不久的矛盾氣息。
一閃而逝。
“道湮掠奪山海之根本,山海式微之關鍵。”
“天地之根,孕萬物生。”
“此乃玄牝大道!”
聲音轟隆,自彼岸白環中傳出。
說話者,正是執掌長生的守丘公!
光影中諸圣正欲有所動作。
整段山海,卻仿佛忽的被凍結起來。
無窮無盡的白霧,于虛無中涌現。
將山海籠罩。
“還真!”
眾生只能隱隱聽見,一道聲音,自白霧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