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推門而出，穿過花園來到門口，果然發現是雷加在那嚷嚷。
他沒有開門。
而是隔著柵欄和雷加說道：
“劍油的事情，我們明后天再談吧，我會去領主府找你。”
雷加砰砰砰地拍打著豎欄：
“你先開門，除了劍油之外，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詳談！”
馬修凝視著他，忽然笑道：
“伱是故意的吧？”
雷加理直氣壯地說：
“憑什么說我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西芙在你家里。”
得了，不打自招。
馬修也懶得和他計較，默默地打開了門將雷加放了進來。
“進屋吧，但你得先找個地方坐著，等我給西芙上完課，再跟你聊劍油的事情。”
雷加也不回答，只是哼哼兩聲，急不可耐地進了門。
然而他剛一進去，就看到西芙正氣鼓鼓地看著他。
雷加臉上頓時露出了訕訕的笑容：
“抱歉，寶貝啊，我忘記今天你在馬修家上課了。”
說著，他臉皮極厚地往往西芙旁邊一坐。
這時，佩姬從廚房里端來了一杯熱咖啡與一杯檸檬茶飲。
雷加很自然地接過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謝謝，手藝不錯，比我們家韋斯利夫人強多了。”
佩姬死死地盯著他。
雷加被看得背后發毛，他慌忙放下手中的咖啡，連連道歉說：
“原來這杯不是給我的嗎？抱歉抱歉。”
佩姬的魂火稍微平靜了些。
然而下一秒。
她就看到雷加又很自然地接過那杯檸檬茶飲喝了一大口，邊喝還邊說道：
“原來這杯才是給我的呀！”
“嗬！味道是真不錯呀。”
看到這一幕。
西芙的兩個小腮幫鼓得更厲害了。
佩姬也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還好馬修及時拉住了她。
他知道雷加這家伙就是過來給自己添堵的。
可看在前陣子過來助陣以及免稅政策的份上，只要不影響自己上課，馬修通通都不予計較。
當下，他無視了老大爺一般坐姿的雷加，繼續給西芙講述歷史。
說來也奇怪。
之前是一對一授課，西芙看上去心神不寧。
現在多了雷加在旁干擾，她反而變得非常認真。
馬修說的每一個重點，她都抓著小筆頭認真記下。
講完了一大段。
西芙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馬修，為什么在歷史書上，很多邪惡陣營的人總是顯得很蠢？
我的意思是，他們或許不是真的蠢，但很多時候他們做出來的決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我發現類似的記載有很多，在那些歷史故事里，扮演正義角色的主人公往往只需要略施計策，邪惡陣營的大壞蛋就會乖乖上當。
要不是這些都是確鑿的史實，我都懷疑是吟游詩人編造出來糊弄我們的內容。
你應該見過不少壞蛋嗎，他們真的有那么蠢嗎？”
關于這個問題。
馬修足足沉思了三分多鐘，才緩緩地給出了自己的解答：
“拋開正義與邪惡在陣營劃分上的相對性，拋開歷史故事在編纂遴選時產生的幸存者偏差，我可以給你一個相對肯定的答復——是的，我們在生活和冒險的過程中，遇到的邪惡陣營的角色大多都算不上聰明。”
西芙單手托著下巴，好奇道：
“為什么？是邪惡陣營的人天生愚昧嗎？”
馬修搖了搖頭：
“并非如此，我認為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是缺乏教育。”
說話間，他注意到原本在走廊聆聽的萊拉也情不自禁地走了過來。
馬修示意她坐下，然后毫不避諱地說道：
“大部分的邪惡組織成員都不會是太聰明的角色，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說的這些組織包括了邪術師、縱火者、枯萎者、紅字獵殺者、地下世界的原住民等團體。
這些成員的共同特點就是擁有一定的超凡力量，但是嚴重缺乏能駕馭這份力量的知識。
以天災教團為例，我曾殺死過一名叫做埃德森的豺狼人邪術師。
他是四階的邪術師，真的很強大，如果他足夠聰明的話，我可能要吃上大虧。
但萬幸的是，他只是一個豺狼人。
而我是一個接受過足夠教育的人類法師。
我能擊敗他不是說我的個體天然就比他優秀。
而是因為我的出身是徹底碾壓他的。
想象一下吧。
如果你是一只豺狼人，你能做什么呢？
你能做得比埃德森更好嗎？
可能你覺得自己可以，那么我們可以推演一下——
假如你是一個天賦優秀的豺狼人，出生于一個貧瘠的地底部落，你的父母和其他豺狼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他們賜予了你生命，他們很愛你，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脫產來陪伴你。
在你剛出生的時候，他們就必須晝夜不停的出去捕獵、戰斗。
陪伴你的只有和你一樣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豺狼人幼崽們。
幸好你很聰明。
在其他兄弟姐妹剛學會摸爬滾打的時候，你就已經學著父母的模樣開始舞刀弄槍了。
你的天賦不斷兌現，很小的時候你就學會了捕獵，在殺戮之道上你更是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
你的兄弟姐妹還在欺負菌人時，你已經能和地底蜥蜴肉搏了。
更大一些的時候，就連成年豺狼人都打不過你了。
這時你的父母非常高興，他們以你為榮，并開始更多地聽取你的意見。
你的兄弟姐妹們也圍繞在你的身邊，漸漸的，你們家成為了豺狼人部落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就這樣順風順水的發展。
幾年后，你就成了那個部落的首領，成了豺狼人小社會中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所有豺狼人都要聽從你的命令。
你手中的權力令你感到滿足。
可然后呢？
你會發現你從出生到成為部落首領，就只學會了捕獵和爭斗。
這個部落沒有人能傳授給你更高級的知識。
哪怕那些年長的老者也只會教你如何分辨草藥，如何治愈傷口，最多再傳授你一個多多生子的秘方。
別的就沒有了。
魔法？
不可能的，那是豺狼人術士才有資格染指的天賦領域。
某一日。
一個邪惡的存在蒞臨了你們的部落。
面對邪惡的陰影，你們只有順從或者被殺光兩個選項。
你們理所應當的選擇了順從。
那個邪惡存在很滿意，他降下了自己的賜福。
于是你突然就成為了強大的邪術師，你獲得了超然的力量，那是你夢寐以求的魔法力量。
這時你恍然大悟，原來魔法來得如此簡單！
可是沒有人能提醒你，魔法也是有使用技巧的。
而想要駕馭這些超凡力量需要更多的知識。
如果沒有奇遇，那么你一輩子都接觸不到這些信息。
你只能憑借自己的悟性和經驗反復摸索，最終形成一套自己的魔法體系。
這套體系在正規施法體系面前就像一個四面漏風的小破屋，而后者則是根基穩固、不動如山的堡壘。
可你不知道啊。
你很驕傲。
你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憑借這股魔法力量，你開始在幽暗地域嶄露頭角，你開始接觸其他種族的社會，包括人類的社會。
如果你足夠幸運，能活到很老很老的話，那么你的確有機會在接觸人類社會之后彌補出身的劣勢，令自身的認知水平更進一步。
但很可惜，大多數豺狼人是沒有這樣的機會的。
很快的。
賜予你力量的那位邪神下令，要成立一個強大的教團，你就是那個教團的牧首、總指揮、兼急先鋒。
你對此欣喜若狂，覺得自己即將走上人生的巔峰。
可你不知道的是——
當你率領從幽暗地域招募而來的那些各懷鬼胎的聯軍離開部落時，回頭看的那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當你穿過漫長的碎石甬道，被來自地表的光嗆的流眼淚，心情卻無比激動之時，你不知道你的前方即將面對怎樣的敵人。
或者說，你要面對的不是某個具體的敵人。
而是人類文明的一個觸角。
就算你運氣好，抵達地表時遇到的是一些小村莊，在你燒殺擄掠一段時間后，你就會遇到訓練有素的騎兵、全副武裝的戰士、精通戰術的將軍。
還有經過七圣聯盟系統性教育的大法師們。
他們擁有不遜于你的法力，以及碾壓級的施法技巧。
現在，你覺得自己還有勝算嗎？
你覺得自己能做的比埃德森更好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就算是我，如果不能帶著現有的認知水平轉生成一頭豺狼人的話，最后的下場估計也是大同小異。”
聽完這漫長的一段話。
客廳里安靜了很久。
西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好像能明白一些。”
雷加也不再吊兒郎當，他眼神閃爍地看著馬修。
萊拉更是若有所思。
馬修喝了一口水，溫和地說道：
“豺狼人的故事只是一個縮影，其實很多邪惡陣營的人并非是天生邪惡。
出身決定了他們缺乏選擇，也正是出身決定了他們沒有獲取更高級知識的機會。
這里的知識不單單指的是法術，法術只是知識的一部分，它很有用，但并非萬能。
就我個人而言，這些沒讀過書、缺乏教育卻掌控了強大力量的敵人一點兒都不可怕。
因為他們就算作惡，也很難真的搞出什么特別大的事情來。”
“我明白了！”
西芙忽然雙眼大放光芒：
“難怪在歷史上，能造成巨大破壞的大魔王通常都不是邪惡陣營出身的，除了天生擁有超然力量的存在之外，大部分后天通過自己努力成為魔王的人，幾乎都接受過良好教育，也都有過在正派大組織工作過的履歷！”
“他們有的是從聯盟叛逃的法師，有的本來就是鉆研知識的學者，有的是曾經赫赫有名最終又迅速墮落的圣武士，也有和自然長期親密接觸卻投向黑暗懷抱的大德魯伊…所以，這些出身優渥、掌握知識的大反派才是最可怕的，對嗎？”
馬修有些驚訝地看著西芙。
這孩子的思辨能力相當了得，居然這就舉一反三了。
“的確如此，比方說這次我去南方曾經和一個叫做布林肯的拜龍教巫師交過手，他就是我遇到過的最棘手的敵人，那家伙曾是七圣聯盟的優秀成員，這種人可比豺狼人難對付的多了。”
馬修感慨道。
西芙有些遺憾地用兩只手托住下巴說：
“可他們為什么要投奔邪惡呢？”
馬修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入，于是含糊其辭道：
“人心總是復雜的。”
“總之你現在能坐在這里，輕松愉快地評價歷史故事中人物的愚蠢或聰明，全因為你有一個良好的出身。
我想，你自出生以來，就沒有從事過任何生產的工作，這一點對于許多窮人家的孩子來說也是不可思議的。
滾石鎮有很多孩子，七八歲就去紡織工坊做工了，雖然鎮上有公學，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脫產學習的機會的。
這一切都得感謝你的父親，是他給了你如此優渥的生活。
你要學會珍惜。”
雷加聽著受用無比，老臉跟著一紅。
面對西芙感恩的目光，他居然不好意思地偏過了頭。
萊拉則是無比羨慕地看著這一幕。
馬修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對西芙道：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吧，我講的內容應該夠你消化一陣了。”
說完他看向雷加：
“接下來，我們去旁邊的房間，聊一聊劍油的事情。”
最終。
雷加的劍油也沒能登上橡樹商會的首批貨品清單。
馬修詳談后發現。
這廝的劍油居然都是自己手工制作的，原材料昂貴，成本居高不下也就罷了，關鍵是穩定性還存疑！
雖然雷加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的劍油效果爆炸。
但馬修為了橡樹商會的招牌，還是拒絕了領主大人的一腔熱情。
當然，他話還是說的很委婉的：
“你的劍油確有可取之處，但在市場上恐怕很難找到合適的買家。”
“首先，戰士們通常買不起這么貴的東西，他們更看重性價比，除非你能把成本壓到現在的1/6——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法師們自己隨便就能給武器附魔，更不會使用劍油這種又油又臟的東西。”
“只有相當有錢并有地位的戰士，才有資格使用這一級別的輔助道具，您覺得呢？”
雷加聽完之后有些失敗，忍不住嘟囔道：
“就不能試試嗎？”
“我的劍油在本地是賣得不好，但萬一在科爾多城的市場能大受歡迎呢？”
“這樣，第一批我免費給你，不計成本！”
馬修嘆氣道：
“那就給我拿兩瓶試試。”
雷加迫不及待地把兩瓶劍油交到了馬修手上。
馬修見上面沒有標簽，忍不住問道：
“這兩瓶劍油分別是做什么的？”
雷加得意地說：
“其中一瓶劍油是海洋生物特攻，對海洋生物能造成額外的傷害。”
馬修眼皮一跳：
“我們下次過去不僅是和于鐮合作，也準備和娜迦接洽，你確定要把對娜迦特攻的劍油擺在貨架上嗎？”
雷加愣了一下：
“是嗎？”
“那還有另一瓶，效果是對不死生物特攻。”
馬修無奈地說：
“科爾多城附近幾乎沒有不死生物，而且，我是個死靈法師，確定要讓我出售能被用來針對自己的道具嗎？”
雷加聞言迅速奪回那兩瓶劍油。
但他仍然不死心道：
“那我下次再換兩瓶。”
翌日凌晨。
四點零八分。
坩堝屋頂層。
“羅南！還用說嗎，幕后黑手肯定是羅南！”
聽完馬修南行的遭遇，塔靈177斬釘截鐵地說：
“那老小子壞的很，這種事情絕對干得出來，你想啊，如果不是羅南的話，為什么布林肯看到你就跑？”
“因為他是過來人啊，他以前估計給羅南在聯盟里當過白手套，后面叛逃了呢，就變成了黑手套。”
“當時布林肯看到你，估計就像在照鏡子一樣！他肯定比你更懂聯盟的彎彎繞繞呀，等你再成長一些，你就是羅南的新一只白手套啦！”
馬修覺得這廝在胡扯。
但他也真的思考過幕后黑手就是羅南大法師的可能性。
所以他今天過來才把自己南行路上大部分的細節都講給了塔靈177聽。
看到馬修眉頭緊鎖。
塔靈驚訝地說：
“你不會真的準備大義滅親了吧？
額，難道是我的玩笑開的太過分了？
放心吧小子，羅南對生死一竅不通，他在死靈法術上的天賦就跟你在占卜法術上差不多。
不過這件事情的確值得警惕。
龍山灰可以用來制造比龍巫妖更可怕的東西。
不知道又是哪個老不死的在搞什么東西。
總之聯盟上層已經爛透了。
要不我們成立一個「聯盟必須死」的新聯盟，怎么樣？
我來做老大，我帶你們打上聯盟總部——極北浮空城！”
馬修笑著搖了搖頭：
“謝謝，但我還是先加入七圣聯盟吧。”
塔靈隨即拿出一張表格，放在馬修面前，示意讓他填好：
“從內部攻破倒也是一種思路，但千萬要警惕不要被他們同化了，我很看好你，馬修。”
“表格填完之后，記得在推薦人那欄寫上羅南以及坩鍋屋的皇帝——177這兩個名字。”
“等我把表格交上去，最多一到兩個星期，就會有專人去到滾石鎮找你，到時候你將在自己的家里完成七圣聯盟的入職考核。”
馬修驚訝道：
“去我家里？不是通常都是去七圣聯盟在某座城市的分部嗎？我以為最方便也就是在坩堝屋進行考核。”
177隨意地說：
“走個流程而已，難道他們還能攔著羅南推薦的人，不讓進聯盟嗎？
自信點，你可是關系戶啊！”
馬修聞言深感聯盟制度之腐敗。
然后欣然地填完了表格。
“搞定。”
177收走了表格，有些興奮地對馬修說道：
“上次你讓我調教的那個家伙，已經被我弄得服服帖帖了，你要過去看看嗎？”
食人妖辛瓦克？
馬修點了點頭：
“當然，我正想問你什么時候能帶他走呢。”
“隨時都可以，他現在已經很乖了哦。”
177得意地把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塞到了馬修手里：
“給，跟我來。”
馬修低頭一看。
那赫然是一個類似遙控器的東西。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