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期都居住在城外的木屋里,又時不時有人來拜訪自己,馬修索性便將每個星期的周一和周二定為自己的休息日。
這兩天他會回到家中居住,順便處理鎮子上一些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然而他也沒料到。
自己的第一個休息日上門的訪客便超過了五指之數。
好在客廳還算夠大。
初步招待過后,馬修挨個過去詢問來意——
西芙是來聽課的,一份超級版的妙法行囊的價值顯然不是一節倉促的歷史課便能抵消的,事實上,馬修也已經做好了單獨替她開半年小灶的心理準備,沒辦法,拿人手短。
而雷加的到來就比較有意思了。
馬修估摸著這對父女在家里也沒少鬧騰,最終的結果是,雷加答應了西芙每周一可以來馬修這里補課,但前提是,他得跟著隨堂。
馬修對此倒也沒有意見,反正講課這種事,一個人聽是聽,兩個人聽也是聽。
只有雷加不妨礙他就沒有問題。
而其他訪客里。
布萊德專程到訪是詢問馬修是否需要守備隊的幫助——他知道馬修最近一直逗留在橡樹林里,剛巧他又得到了增強巡邏的命令,便來問問馬修那邊是否需要守備隊的支援;
澤勒和理查德的來意顯然和馬修之前回憶起的「掠奪儀式」有關;
至于薩曼莎。
她應該是按照約定帶來了整理好的蘇國資料。
客廳里。
馬修的大腦飛快地旋轉。
他正準備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來排序接待。
此時。
西芙乖巧地站了起來:
“馬修,既然你還有這么多客人,我先和佩姬去廚房聊聊。”
說著。
她便打算拉著一臉摸不著頭腦的雷加也一道去廚房。
可就在這個時候。
一直微笑著的澤勒開口了:
“等等,我剛剛在外面觀察過一圈,列位找馬修其實也沒有特別著急的事情,對吧?我聽西芙說她是來補課的,我早就對馬修先生的歷史課很感興趣了,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給西芙上課,而我們在一旁旁聽,這難道不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么?”
不知是否是得益于超高的魅力。
澤勒的話竟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贊同。
“對啊對啊,我早就聽說馬修的課很受歡迎,可惜一直沒機會去聽。”
布萊德撓著大胡子,臉上寫滿了興趣。
理查德則是優雅地將手杖放到了一旁:
“可以,我沒什么意見。”
雷加本來就是來旁聽的,自然不會多嘴。
最后只剩薩曼莎一人。
馬修用征詢的目光看向她。
后者嫣然一笑:
“我的歷史知識幾乎是零,如果諸位不介意的話,我當然愿意坐下來聽一聽。”
于是剛剛還略顯紛擾的客廳迅速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馬修。
馬修也不怯場。
他把客廳當成了學校,把眼前這些成年人當成了孩子們。
他取出為西芙準備好的那本厚重的歷史書。
正打算翻開開講。
便在此時。
一個幽幽的聲音從廚房里冒了出來:
“馬修,記得講的精彩些,第一節課可以免費,但后面的就得按人頭交錢了。”
馬修無奈一笑。
他清了清嗓子:
“上次我給西芙講完了「百城分封」這一歷史事件,這件事其實大家都是耳熟能詳,它意味著七圣聯盟對大陸各地城邦的影響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它的作用是客觀存在的。
分封之后,大陸上每座數得上來名號的大城市都至少有一名七圣聯盟的法師坐鎮,這些法師為推動各自城邦的發展和建設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哪怕百年之后的今天,人們也不會忘記當初那批法師的貢獻。
當然,百城分封的后續其實并沒有完全按照七圣聯盟的想法發展,在計劃的實際執行過程中,它出現了很多紕漏,以至于聯盟內部都就‘是否繼續堅定執行策略’而爆發了數次爭執。
而從事后的角度來看,這個計劃其實是失敗的。
諸神離去后的數百年里,艾恩多最龐大的人類組織仍然是內部極為松散的「七圣聯盟」,而它本質上是一個法師組織!
「人類王國」只是七圣聯盟竭力組織下糊弄起來的一個虛稱,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這片大陸上沒有任何人類勢力有資格被稱為「王國」。
我們有村鎮,有城市,有莊園主,也有領主,但唯獨沒有國家和國王。
而這一切,仍是拜諸神所賜。”
說到這里。
馬修頓了頓,喝了口水,同時觀測眾人的反應。
在場六個聽眾。
其中一半人的反應是充滿了茫然,他們是西芙、布萊德以及薩曼莎。
剩下的三人則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顯然。
這是閱歷的差距。
“難道這不是應該的嗎?”
在馬修的眼神鼓勵下,薩曼莎大膽提問道:
“無論是人類、精靈,還是德魯伊,我們現在都過的還不錯,我的意思是,城邦的形式也很好,人們可以相互不打擾,所以為什么一定要組成王國呢?”
馬修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看向了雷加。
后者的神情也非常認真,居然主動開口道:
“就社會組織形態來看,能同時掌控更多城邦資源的王國一定是比獨立的城邦更高級、更具抗風險性也更強大的存在。我游歷過異界的國度,他們的很多地方的確比我們發達。最簡單粗暴的例子是,如果由復數城邦組成的王國對一個獨立的城邦宣戰,那么后者幾乎必敗無疑。”
馬修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都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作為一種社會性的生物,能讓更多人類順利抱團的組織形式一定不會比單打獨斗的模式來的糟糕。
事實上,從單個城邦向多個城邦的聯合體的方向過渡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性——
這一點可以從其他位面或世界的發展中得以印證,這方面的資料雖然不多,但七圣聯盟其實收集了不少。”
西芙聞言疑惑道:
“那為什么大陸上至今沒有發展出王國呢?諸神不是早就被放逐了嗎?”
馬修沉聲道:
“接下來我要說的東西,你們可能今天聽完之后就會忘記,但沒關系,遺忘不代表真相并不存在。”
“我們都知道,四百七十年前,七圣聯盟的創始人,那位人們至今無法得知她名號的偉大存在——我們通常尊稱她為人類歷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天災法師」,她因憤怒與諸神的不思進取和對眾生的奴役,親手策劃并執行了歷史上最精彩的施法者的表演——「天倫宮升闕」。
在天倫宮升闕之前。
我們的世界已滯留在諸神口中的「啟蒙時代」足足兩千年之久。
這兩千年間,人類社會沒有任何意義上的進步。
兩千年前人類的祖先在河里捕魚,在地上耕種;兩千年后,他們的后代仍沿用著一成不變的捕魚工具和耕種手法。
那時的世界是死氣沉沉的,你無法從時間的變遷里感受到世界的進步,因為在啟蒙時代的初期,瓜分了神權和信仰的諸神便為對世間萬物編織了條條框框。
祂們用神職劃分地盤,用概念捆綁一切。
祂們把這個世界當成了他們的牧場,祂們只想日復一日地收割眾生的信仰,祂們根本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信徒有任何意義上的進步。
那時的時間對這個世界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它只是諸神收割信仰的計數器。
在諸神的高壓統治下。
眾生無法自救——他們甚至無法產生自救的意識。
一直到「天災法師」的降臨。
這個格局終于被打破了。
那一日。
這片大陸上所有的神像都轟然倒塌。
無數神龕或神殿憑空升起,象征著諸神昔日榮耀的天倫宮也跟著沖天而起,它們裝載并束縛著諸神的意志,尖嘯著飛向了星界的最高處。
人們惶恐地跪在神廟周邊,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其實時至今日我們都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們只知道那一日過后,這世間大部分沾有神性的存在,都被天災法師以一己之力永久地放逐了。
就是「天倫宮升闕」。”
馬修敘述的語氣很平靜。
然而歷史本身的驚艷程度足以震驚所有聽眾。
哪怕是雷加和澤勒。
他們或許對天倫宮升闕略有耳聞。
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那是諸神離去的契機。
他們不知道諸神竟是被放逐的!
更無法想象放逐諸神的居然只是區區一個人類法師!
“這、這是神話嗎?”
雷加喃喃道:
“我以為是最初那「七圣」聯手和諸神達成了協議。”
馬修笑著搖了搖頭:
“最初那七圣很強,但他們還不足以和諸神討價還價,在歷史上,他們都是那位天災法師的弟子。”
“諸神離去之后,我們的世界終于開始發生變化,農民們發明了農具,發現了產量更高的農作物;
大海和江河上飄起了漁船,我們有了漁網、魚叉和種種最新的漁具;
裁縫們發現了比棉麻和獸皮更好的制衣材料;
匠人們改進了工藝和制作流程;
一座座城邦拔地而起,人類的往來也更加密切。
如果按照正常的發展。
我們早該迎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王國。
然而遠去的諸神仍然不甘寂寞,祂們在天災法師離去之后對這片大地施加了三個詛咒,試圖以此來延緩世界的變遷,最大程度地保證他們定義的「概念」還在延續。”
聽到這里。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臉嚴肅。
他們都被這神奇而大膽的敘述給驚到了,同時又無比好奇于馬修口中那諸神的詛咒。
馬修也不賣關子。
他喝了一口水便繼續道:
“三大詛咒我只知道兩個,最后那個就連羅南大法師給我的書籍里都未曾介紹。而我所知曉的那兩個詛咒,分別叫做「智力謎鎖」與「文明謎鎖」。”
說著。
他先是將智力謎鎖的內容解釋了一遍。
而后才提到文明謎鎖:
“和智力謎鎖相似,諸神的詛咒其實是在無形中奪走了我們作為人類健全的一部分——智力謎鎖奪走的是所有智力在15點以下的人類對歷史和知識的記憶能力,而文明謎鎖,則是封鎖了人類文明進化的可能性。”
說著。
馬修看著雷加:
“雷加先生,你是滾石鎮的領主,坐擁包括南北十六個村莊和兩個貿易站在內的大量領土,可你是否想過將滾石鎮的規模擴大些?你是否有想過吞并周邊的城市?你是否想要獲得更大的權力?”
雷加皺眉思索了一陣,然后用力地搖了搖頭:
“理智告訴我那樣或許還不錯,但不知為何,我對「開疆拓土」這個概念完全提不起興致——這就是文明謎鎖的作用?”
馬修點了點頭: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厭惡開疆拓土,那么可能是巧合,但幾乎所有城主都沒有吞并天下的野心,這顯然是詛咒的力量。”
薩曼莎忽然開口道:
“可沒有戰爭不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有那么多人流離失所、生離死別。”
馬修認真地回應道:
“從個體的角度來看的確如此,但客觀規律是不可忽視的,如果我們的文明始終停滯不前,那么說不定有一日就會突然死亡,可能是源于一場意外,可能是因為外敵入侵——這絕非危言聳聽,而是那位天災法師在聯盟內部留下的原話。
我想,她從天外而來,應當是見證過一些文明的起落,促使她做出放逐諸神這一決定的可能也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另外一些東西。”
薩曼莎愣了一下。
她的思維雖然陳舊,但頭腦相當聰明,瞬間就讀懂了馬修的言外之意:
“你是說,以后我們的世界可能會遭遇外敵入侵?在那種敵人面前,只有人類和其他種族以王國的形態組織起來才有可能抵抗?”
馬修眨了眨眼:
“的確有這種可能,七圣聯盟內部對此也做出過很多猜測,但目前都只停留在猜測層面,畢竟煉獄和深淵的存在都已被證實,倘若某一日,惡魔或魔鬼們入侵我們的世界,失去了諸神的庇佑,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會很艱難。
總而言之,諸神的時代已經遠去,哪怕留有詛咒,他們的力量也會越來越薄弱。
根據羅南大法師的預測,我們的世界正在飛速變化的前夕,可能下一秒,這個世界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能生在這個時代,我認為這是我們的幸運。
至少,和我們的先輩們相比,我們將有機會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世界,甚至…去重新定義一些新的概念。”
薩曼莎若有所思地看著馬修:
“比方說「自然」?”
馬修笑著合上書本:
“那是以后的課的內容了。”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佩姬插嘴道:
“對的對的,那是收費內容!”
一節課講完。
客廳里一片靜謐。
所有人都在默默消化馬修帶來的認知沖擊。
馬修本人也正借此來強化自己的記憶。
他的智力足以豁免智力謎鎖,但也有一定的幾率淡忘,而授課就是一種很好的記憶強化方式,這也是他不排斥今晚給眾人上一課的核心原因。
十分鐘后。
馬修從薩曼莎手中接過了一口袋的蘇國資料,然后送她離開。
臨到門口。
薩曼莎忽然回頭注視著馬修的眼睛:
“伊萊現在和你在一起?”
馬修坦然地解釋道:
“他是為了感激我那次無意間的領域啟蒙,所以臨時在我那里干護林員的工作。”
薩曼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你的橡樹領域的起源之地?”
馬修點了點頭。
“你的領域啟蒙非常特別,令我印象深刻,那片橡樹林也是,或許,我也該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薩曼莎咬了咬嘴唇。
她眼神飄忽不定地丟下了這句話。
然后化為花豹跳走了。
第二個離開的是布萊德。
馬修很感謝大胡子總能記得自己。
不過兩人商量了一會。
他最終還是謝絕了布萊德提出的在橡樹林附近增設巡邏人手的建議。
這可能會打草驚蛇。
馬修給出的替代方案是在距離橡樹林不遠的地方設立一個暗哨。
暗哨大多數時候都有守備隊員在執勤。
這樣一來,一旦橡樹林里發生戰斗,布萊德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趕來支援。
馬修并沒有因為骨龍在手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有守備隊的支援才更保險。
布萊德同意了這個要求。
他向馬修拍胸脯保證,最遲明天晚上暗哨便會落實。
這讓馬修放心不少。
最后就是澤勒和理查德了。
“馬修,按照你關于啟動儀式的說法,我們選定了三個標志性的建筑——即北貿易站的「巨型風磨坊」、南貿易站的「黑禿鷲旅店」以及滾石鎮的「七圣廣場」。
如果這三個地方有血腥慘案發生,第二天一定會震驚滾石鎮全境,目前我們已經暗中加強了這三個地點的偵察和巡邏。”
澤勒語速較快地問道:
“此外,我們的行動必須要展開了,你準備好了嗎?”
馬修知道,澤勒說的行動就是扮演羅南,制造疑云,從而延緩邪惡組織犯罪的步伐。
“我個人沒有問題,但你得先說說你的計劃。”
馬修回答。
“春遲節馬上要到了,我們都知道,每年春遲節,羅南大法師都會在七圣廣場、南北貿易站以及一些小村莊里釋放巨大的法術煙花,以此來和居民們一道慶祝春天走向鼎盛。”
澤勒冷靜地敘述道:
“但事實上,羅南很忙,有好幾年的春遲節他本人都不在滾石鎮,那些煙花都是他的學徒幫忙放的。
為了不影響節日的氣氛,他對此早有布置,目前市政廳的倉庫里還有一些釋放法術煙花的裝置,所以釋放煙花本身不成問題。
今年我們無法和羅南取得聯絡,他的學徒也沒有音訊,想要扮演他的話,關鍵難點在于他的形象,單靠化妝是很難瞞天過海的,我們需要法術的幫助。”
馬修搖了搖頭:
“我對變形術一竅不通。”
澤勒溫和一笑:
“巧了,我也是,不過,我有另外一種辦法——既然我們的目的是故布疑陣,那么也就沒必要事事力求逼真,我們只要讓他們保持懷疑即可,而不需要讓他們真正地相信羅南就在此地。
我會將你盡量打扮成羅南的模樣,然后用鏡像術的方式把你的形象送到滾石鎮的各地,介時自然有其他人引爆煙花裝置。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盡量讓自己的氣質看上去像個大法師些。
畢竟,你是我們滾石鎮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名法師了。”
馬修雙手合十思索了一會,最終答應了澤勒的計劃。
這個計劃他沒什么風險。
如果真能起到震懾邪惡組織的作用也算功德一樁。
當下。
二人又商量了許多細節。
一直到深夜。
澤勒才戀戀不舍地和瘋狂打哈欠的理查德離開了馬修的家中。
而西芙早早地被雷加領回家了。
所有客人走后。
熱鬧的氛圍瞬間消弭。
馬修獨自一人坐在客廳里享受這甜美的靜謐。
坐著坐著。
他的胸口忽然仿佛被一股強有力的東西給撬開似的。
眼前的景物開始逐漸模糊。
馬修心頭一動。
恍然間。
他看到太極符號的灰色逗號不知何時竟已滿額。
此刻。
正有無數的灰點從中跳躍而出!
「提示:你正在訪問“死亡”的子領域“不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