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是用鐵和血鑄成的,這是大明的經驗和教訓,每一次王朝更替,都是血流成河,尸骨累累。
可這是大明的共識,并非世界的共識。
即便是已經非常有反抗精神的尼德蘭人,依舊不敢過分的刺激費利佩,即便是皇明釋放了善意,尼德蘭人也不敢接受,而是選擇了一種你看不見我的躲避態度。
這很正常,西班牙大方陣幾乎無敵于陸地之上,而西班牙也擁有舉世矚目的無敵艦隊,即便是大西洋的風暴吞沒了無敵艦隊,可是殘留的艦隊,英格蘭依舊不是對手。
發行金債券、武裝海軍陸軍、不斷的進行軍事擴張、通過軍事勝利穩定金債券的信心,是費利佩這么多年縱橫泰西的奧秘。
艾恩馬倫告訴皇帝陛下,可以讓葡萄牙拋售金債券,報復費利佩的關稅政策。
這是禍水東引,但葡萄牙沒有權力拒絕大明。
葡萄牙借大明的戰爭借款還沒有還完,這是一筆一千五百萬銀、展期四十年的巨款,是當初葡萄牙能夠逃脫費利佩魔爪的關鍵;
葡萄牙王室現在最大的商貿行為,就是每年集散大明環球貿易的貨物;
在葡萄牙的宮廷里,任用了大量大明人來維持基本穩定,國務大臣徐璠就來自大明。
葡萄牙沒有權力拒絕大明的同時,更有實力去對抗費利佩,畢竟已經對抗過兩次了,大光明教廣泛而真實的影響力、護教軍、自由艦隊的軍事實力、以及人心可用。
除了有實力,更有動機,誰都不愿意自己身邊有一個,有實力而且有意圖兼并自己,只是不愿意付出足夠代價的強國。
背刺西班牙最好的人選,不是尼德蘭,而是葡萄牙。
艾恩馬倫有些感慨的說道:“事實上,他們是同一個人種,語言沒有太大的差異,甚至生活習慣上都有很多相似之處,信仰完全相同,在泰西很多國家眼里,他們就是一個國家,就像泰西人認為倭國、朝鮮、安南這些國家都是大明一樣,不太容易完全區分。”
“在四百年前開始的再征服運動中,國王阿方索六世,將葡萄牙的土地封給女婿亨利,亨利成為第一位葡萄牙伯爵,而后在葡萄牙伯爵領上建立了葡萄牙。”
“費利佩如果不露出他想要兼并葡萄牙的想法,也不會激起廣泛的反抗。”
艾恩馬倫解釋了下為何葡萄牙擁有很多的金債券,因為在過去,葡萄牙根本就是西班牙的一部分,兩國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高度趨同,但最終在費利佩的野心之下,兩國漸行漸遠了。
葡萄牙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也加入了大明開海后的貿易體系,成為了大明在泰西最穩定、最可靠的中轉站。
對于葡萄牙人而言,大明就是那個永遠不會吞并他們的大號西班牙。
搞清楚了葡萄牙的立場,就明白艾恩·馬倫為何會出這樣的主意了。
“你講的很有道理,但朕不會強迫安東尼奧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畢竟他是朕冊封的葡王,正如朕沒有強迫尼德蘭人接受朕的善意。”朱翊鈞想了想,打算見過安東尼奧的使者之后,再判斷其可能性。
局勢沒有惡劣到要霸凌他國的地步,同樣,這和大明一貫的外交政策不符,因為報復費利佩的兒戲,搞得大明人厭狗嫌,甚至導致大明道德滑坡,那才是失策。
大明有自己的做事邏輯,中國是一個五千年的老人家了,不能陪著費利佩一起兒戲,跌份兒。
“今年,我們的探險船隊,又發現了幾個島嶼,幾處北美洲的落腳點,為了回報陛下的慷慨和仁慈,我們將海圖、星圖和針圖,獻給陛下。”艾恩·馬倫拿出了三卷書,是新尼德蘭附近的堪輿圖,水文地理島嶼,都在其中。
新尼德蘭,這個地方后世叫做曼哈頓,也就是紐約最繁華的地方。
費利佩采用了懷柔的方式,讓尼德蘭人分化為了南北兩個派別,斗爭形勢變得糟糕起來,費利佩可以奪回尼德蘭,但無法奪走尼德蘭人的意志。
而這片區域,正在不斷的發展壯大。
朱翊鈞收下了海圖,如果能夠修通新日運河,這份海圖的價值會數千倍的上升,但五十年的時間太久了,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多了。
在艾恩馬倫離開后,朱翊鈞宣見了安東尼奧的使者,劍圣馬爾庫斯。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馬爾庫斯以臣禮覲見,泰西的封建制是‘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但大明的封建帝制完全不同。
馬爾庫斯是安東尼奧的臣子,也是大明皇帝的臣子。
“這已經有三年未見了,連當年可以戰勝大西洋狂暴風暴的劍圣,也是白發蒼蒼。”朱翊鈞有些感慨。
馬爾庫斯三年沒有來,年紀大了,長途跋涉對他身體的負擔實在是太大了,其次就是他之前的舊傷,正在折磨著他。
馬爾庫斯有些喪氣的說道:“年輕時候覺得身體強健,但當年的許多行為為今日埋下了禍根,臣早些年在船上席地而睡,現如今,只要稍微活動下,渾身的骨頭都像是針刺一樣的疼痛。”
“臣之所以拖著久病的身體來到大明,是安東尼奧殿下必須要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到大明,表明安東尼奧殿下的態度。”
“對于費利佩的倒行逆施,安東尼奧殿下和葡萄牙人一樣反對,他缺錢缺瘋了,居然對葡萄牙也增加了三成的關稅!”
馬爾庫斯拖著久病的身體來到大明,是要表明葡萄牙的態度。
費利佩的發瘋可不是只針對大明,他連葡萄牙都要加稅。
“他不僅對大明加稅,還要對葡萄牙加稅嗎?”朱翊鈞一愣,面色古怪的問道。
馬爾庫斯頗為憤怒的說道:“因為葡萄牙集散大明貨物,費利佩就對外宣稱,葡萄牙是大明的走狗,幫兇,才導致了遠征的失利!所以要對大明一起加稅。”
“他在撒謊、在欺騙,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那樣,安東尼奧殿下,完全配合了他的行動,提供了一切能提供的支持,港口、軍用所需的甲胄、弓箭、火藥等等。”
“在臣看來,他完全是老糊涂了,太老了,才會聽信了那些宮廷秘書的話,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么成為日不落帝國的君王了。”
“西班牙沒有多少可靠的水手和領航員,而葡萄牙擁有完善的海事學堂,如果沒有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連怎么到達新世界都不知道。”
馬爾庫斯是葡萄牙人,最初對海洋進行探索的也是葡萄牙人,為此,西班牙人雇傭了大量的葡萄牙人作為領航員,才有了西班牙日不落帝國的地位。
現在西班牙加稅也加到了葡萄牙的身上。
而且費利佩進攻英格蘭這件事,葡萄牙出于對海貿環境的考慮,完全配合軍事行動,出人出力出錢出糧,積極配合行動,結果,費利佩居然說葡萄牙是罪人。
這讓馬爾庫斯、安東尼奧、葡萄牙人根本無法接受,大明那么大,能扛得住無敵艦隊戰敗的一口大鍋,但葡萄牙可扛不動。
“艾恩·馬倫提議,讓葡萄牙拋售金債券,催逼金債券崩盤,進而阻止費利佩的兒戲,不知道馬爾庫斯覺得如何?”朱翊鈞也沒遮掩,問出了自己關切的問題。
馬爾庫斯聽聞搖頭說道:“尼德蘭人果然狡詐,他們不敢讓費利佩把目光聚焦在他們身上,就讓葡萄牙人來做這個惡人。”
“陛下,金債券目前,跑得快還是錢,跑的慢就是紙。”
“在臣出發的時候,安東尼奧殿下已經開始拋售金債券了,就如同燕興樓市場一樣,不能直接全都拋售,否則的話,根本賣不出價格,需要買入穩定價格,更多的賣出逐漸減少。”
“預計在一到兩年內,可以完全拋售干凈。”
葡萄牙一共持有大約一成的金債券,也就是140萬兩黃金的規模,這種龐大的債權拋售,不會一朝一夕完成,那樣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跑路,只能一邊買入一邊賣出。
現在,費利佩的金債券已經到了崩盤的邊緣,所有人都知道金債券要倒了,但究竟什么時候倒,誰都不知道,大家都在賭,這顆天雷不會在自己手上爆炸。
現在的金債券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金融類產品,而是一場擊鼓傳花的騙局了。
朱翊鈞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死在南京制造局前的織娘,那織娘也是寅吃卯糧,從錢莊借了一大堆的錢,購買金銀翡翠首飾、胭脂水粉、綾羅綢緞,結果借不到錢了,無法借新還舊了,就只能一頭撞死了。
費利佩的困局,和這個織娘,如出一轍。
“海洋還是過于寬廣了,否則大明水師一定要告訴費利佩二世,不要推諉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朱翊鈞第一次如此討厭大海的廣闊,否則一定要讓費利佩知道花兒為什么這般紅。
馬爾庫斯猶豫再三才開口說道:“陛下,臣到了大明,發現大明也在發行金債券嗎?”
朱翊鈞沒有否認,頗為肯定的回答道:“如果你將大明寶鈔理解為金債券,也并無不可,朕的確在發行金債券。”
“大明在發展,需要更多的白銀、更多的黃金,來滿足一般等價物這種特殊商品的需求,奈何費利佩一直在減少白銀、黃金對大明流入,朕只能使用金債券的方式了。”
“朕本來預計十年完成黃金的收儲,利用一千五百萬兩黃金發行寶鈔,補充大明貨幣不足,這是一鍋夾生飯,可哪有萬事如意?就是一鍋夾生飯,朕也只能吃了。”
大明沒有準備好,收儲黃金才進行到了第三年,通和宮金庫都沒有營造完成,現在內帑充當金庫在使用,朱翊鈞計劃收儲1500萬兩黃金,這樣信譽更加堅挺一些。
萬事不由己,面對白銀流入減少的實際局面,朱翊鈞只能提前啟動了黃金敘事、黃金寶鈔。
黃金在大明,是不方便直接作為貨幣使用的,因為大明人很多,金銀銅三本位的貨幣制度過于復雜,黃金寶鈔是讓黃金和白銀可以兌換,本質上還是銀本位。
“一鍋夾生飯,那是真的難以下咽,甚至比生食還要難吃。”馬爾庫斯表達了同情,在海上連夾生飯都沒有,都是吃生的,吃生的也還好,半生不熟才是最難受的。
“英明的陛下,安東尼奧殿下有些迷茫,但是這個迷茫他不方便對別人提起,這次費利佩加征了關稅,必然導致走私泛濫成災,葡萄牙要不要做點什么。”馬爾庫斯說起了一件事兒,安東尼奧沒有和國務大臣溝通過。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雖然國與國之間只談利益,但朕不希望安東尼奧重操舊業,他之前是船長不錯,也曾走私,劫掠西班牙的珍寶船,甚至監守自盜,這也沒錯,但他現在是國王了。”
“朕不期望他有什么長遠的規劃,但是做海寇,會影響海貿環境,殺雞取卵不可取。”
“當然,安東尼奧如果實在財政困難,這么遠,不把朕的話當回事,朕也毫無辦法。”
馬爾庫斯聽聞皇帝如此訓斥,趕緊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跪在地上說道:“臣等罪該萬死,葡萄牙借助轉口大明商品賺了很多的錢,財政并不困難,非常富足,我們只是希望報復費利佩的行為。”
“卻沒有考慮到更重要的海貿的環境。”
大明習以為常,甚至認為本該如此的治國理念,比如輕重緩急這四個字,就像本能一樣,但對于安東尼奧而言,這真的是很高端的學問。
輕重緩急是先秦時候管子率先提出,已經在中國這片土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兩千年。
安東尼奧和費利佩一樣,情緒到了,做什么決策都不奇怪。
“免禮吧,那就不要做了,走私只會惡化泰西的海貿環境,如果說報復的話,英格蘭人自然會做的。”朱翊鈞一聽安東尼奧只是想報復,告訴他不必著急,英格蘭人會出手的!
“陛下圣明。”馬爾庫斯一想,的確,葡萄牙現在也是體面人了,這種臟活累活、挨罵的活兒,讓英國佬做最合適,英格蘭人的私掠許可證,仍在施行。
“陛下。”馮保湊到了皇帝耳邊小聲奏聞著,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表現,顯然是有要緊事,否則不會打斷陛下接見使者。
“哦?很好。”朱翊鈞聽聞馮保耳語,先是有些驚訝,而后露出了一抹陽光燦爛的笑容。
“馬爾庫斯,朕收到了一個好消息,朕的觀星艦剛剛回航了,從新世界帶回了十二萬兩黃金,現在這批黃金已經來到了莫愁湖行宮之外,正好,一起去看看。”朱翊鈞站起身來,告訴了馬爾庫斯馮保奏聞了何事。
之前大明從北美洲土著手里交易到了天然金塊,大明的觀星艦就出發了,陳大壯本來要從松江府坐船,前往北美洲探索金礦,但被皇帝強令到絕洲大鐵嶺衛。
陳大壯最終沒能前往,但對北美洲的探索仍在進行。
前年,觀星艦,就找到了金山所在,但探索步履維艱,當地的夷人不太友好,不肯分享秘密,大明的海防巡檢不停的被襲擾,甚至連地師都死了三名,但最終還是找到了金山所在。
建立了港口、據點、礦山,完成了初步的開礦。
到處是沙丘、山丘的荒涼地區,尋找金山并不容易,再加上夷人不斷的騷擾,這批黃金也是帶血的黃金。
是大明在探索金礦的過程中,和當地的夷人發生了沖突,攻城略地后的收獲,更加直白的講,是搶來的。
朱翊鈞在西花廳接見了馬爾庫斯,又到了正廳接見了回航的觀星艦天文生權天沛。
權天沛隆慶二年出生,今年二十二歲,廣州府新寧縣人,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少年多才智,跟隨邢云路學習天文學,成為了一名天文生。
權天沛在萬歷十二年出海,那年他才十七歲。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權天沛恭敬見禮。
“免禮,幾年沒見,子俊這瘦了好多,跑船確實辛苦的很。”朱翊鈞見過權天沛兩次,那時候他隨邢云路覲見。
權天沛極其喜歡甜食,所以在格物院的時候,他是白白胖胖的,現在的權天沛成了一個精瘦的漢子。
子俊是權天沛的字,他有名有姓有字,還喜歡甜食,出身不是窮民苦力,是正經的新寧權氏半縣之家的豪奢戶,也是大明世襲的千戶。
他入京參加欽天監天文生考試,完全是不想吃習武的苦,也不想吃讀書人的苦,權天沛他爹逼他習武,習武不成就逼他學文。
最終權天沛吃了跑船的苦。
世上三般苦,撐船、打鐵、磨豆腐,跑船比撐船還要苦一點。
“勞煩陛下掛念,倒是體力比過去好太多了,也慢慢習慣了,上了岸,反而一搖三晃,站不太穩當。”權天沛聽聞陛下記得他,立刻笑了出來,這份笑容看起來有幾分樸實。
權天沛當初要去跑船,是一時沖動,他向往大海的廣闊,覺得一身才學,待在格物院,抬頭只能看到四方天的地方,實在是有些屈才!
為此,他就請命前往松江水師歷練上船為船只領航。
這一上船他就后悔莫及,格物院的確是個比較封閉的地方,可是這海船一出海就成年累月時間,比監獄還要苦悶的多的多。
天高海闊不假,可是天太高,海太闊了!
跑船還不如坐牢,是權天沛對船上生活的抱怨,在格物院流傳甚廣。
但這份苦,他吃了五年,究竟為什么吃苦,這份苦究竟值不得值得,他也沒想過,因為顧不上。
朱翊鈞示意權天沛坐下說話,他笑著問道:“后悔當初離開格物院嗎?格物博士可是不食人間煙火,不在五行之中。”
“悔,追悔莫及,當初真的是失心瘋了,才想著上船。”權天沛那叫一個懊惱,不過他想了想說道:“如果再來一次,臣還是要上船。”
“哦?”朱翊鈞有些驚訝,權天沛后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卻仍要這么做。
“李太白講,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臣在船上這五年的生活,不白活。”權天沛給出理由。
活著的人,像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過路行人,忙碌充斥著在生活之中,不知道為什么而生,又為什么而死,更不知道為什么而忙碌;死去的人,仿佛是投向歸宿之地、一去不返的歸客。
天地猶如一所迎送過客的旅舍;人生苦短,古往今來有無數人為此同聲悲嘆。
在生與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活,怎么活就極為重要了,顯然權天沛吃了很多的苦,但同樣見識到了世界的廣闊和精彩。
這就是不白活。
他在廣州府上過樹抓過魚、在北衙欽天監讀過書仰望星空、他在臥馬崗繪測過大明廣闊、他在海上和風暴戰斗、在北美洲的沙丘上,策馬奔馳和夷人土著生死搏殺,現在,他帶著黃金回到了大明。
此時,即便是死去,在天地一逆旅這個旅程中,已然足夠精彩。
朱翊鈞聽聞,也是深表贊同的說道:“朕聽說呂宋馬尼拉、椰海城這些漢鄉鎮,有黃金沙灘、有一望無際的椰樹林、有廣袤的種植園,朕很想親自去看看,徒奈何,人,生而不自由。”
權天沛是自由的,朱翊鈞不是,他在大明這十七年,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北衙這個四方城里,出次門都是興師動眾,人生而不自由,連朱翊鈞都不能例外。
沒有人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為所欲為,南衙勢要豪右要的無拘無束,朱翊鈞給不了,因為他也有沒有。
權天沛聞言,想了想說道:“真的有,臣去過呂宋,那是臣第一次出海,吐的七葷八素,人差點都沒了,但確實有黃金沙灘和椰海林。”
“講講。”朱翊鈞非常好奇的說道。
權天沛侃侃而談,分享著他這五年海上生涯的見聞,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和陛下的交談氣氛和睦的不得了,事實上從一開始子俊二字一出,談話的氛圍就完全控制在了皇帝的手中。
馬爾庫斯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陛下,似乎非常容易接近,讓人如沐春風。
“真的是讓人羨慕。”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這個地方你們就叫他金山了嗎?”朱翊鈞說起了具體的地名,金山城、金山港是約定俗成的稱呼。
權天沛笑著說道:“是的,目前我們叫它金山城,陛下如果覺得過于直白,可以改一改,金山城,城中大街叫大明街,大明街溝通金山城東西,西門叫做通和門,東門叫做升平門。”
通和門就是通和宮的通和,升平門就是升平號鐵馬的升平。
和呂宋不同,呂宋馬尼拉的大明街是溝通南北,北門叫通和門,南門叫升平門,即通和門是朝向大明方向的大門。
權天沛沒說,金山城立著一個巨大的塑像,那是陛下本人,手持寶劍,看向大海,這雕像在馬尼拉、在椰海城、在大金池城都有一個。
“既然是約定俗成,就不改了。”朱翊鈞搖頭說道:“子俊啊,開發金山城有什么困難嗎?”
“缺人。”權天沛言簡意賅,他有些無奈的說道:“金山城最少要二十萬人,那邊有一片適宜開墾的沃野,雖然不大,但養活百萬人綽綽有余,最起碼也要二十萬人,才能開發出來。”
權天沛沒有欺君,在金山城不到三百里的地方,有一個大湖,還有一片沃野,有墾荒條件,光開金礦,在權天沛看來,還是缺了點什么,只有墾荒耕種,才踏實。
可是墾荒是要人的,缺口高達二十萬。
現在金山城總共不到三千漢人,剩下都是夷人。
“人,朕真的沒什么辦法。”朱翊鈞一聽,就連連擺手,這個他真的給不了。
連地痞懶漢都被刑部送到南洋了,現在呂宋、舊港、金池總督府要人,連金山也要人,朱翊鈞真的技窮了。
人口這東西,朱翊鈞又變不出來。
萬歷維新剛剛開始輻射到窮民苦力身上,就是從萬歷十五年開始人口增長,也要幾十年的時間,這是一個長期的矛盾。
權天沛倒是知道大明缺人缺的厲害,連地主們為了讓佃戶留在家鄉耕種,都開始減租了,他想了想說道:“那臣別無所求了,陛下開海政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金山來的黃金,可以平價換到足夠多的商品。”
海外總督府的商船,和大明商船的待遇沒有區別,購買商品不必通過萬國城溝通,而是自己撲買,或者由朝廷統籌安排,朝廷統籌安排略微貴一些,但可以節省相當多的時間成本。
可以說,沒有大明朝廷在背后支持,金山開拓,不會如此順利,觀星艦、帝師、舟師、天文生、水師護航等等,金山城的蓬勃發展,每一件事都離不開大明支持。
“那子俊還要繼續前往金山城嗎?”朱翊鈞詢問權天沛的個人意向。
“臣不愿半途而廢。”權天沛不打算留在大明,這次帶黃金回到大明,交給陛下換取貨物之后,他還要回到金山城,繼續開拓之事。
“那這樣,朕封子俊為金山伯,好生開辟。”朱翊鈞聽聞權天沛的計劃后,給他封了個開辟勛爵。
權天沛聞言,趕忙行禮說道:“臣叩謝陛下天恩。”
名正則言順,權天沛回來這趟兒,自然是為了從陛下這里討個名分,現在金山城只有一個小小的城池,但已經有總督府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