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艘龍船重新起航,蕩漾在了海池的碧波上。
湖面上輕拂的冷風,蕩起了岸邊的楊柳,竟生出了幾分妖嬈。
只可惜這份妖嬈隨著千牛宮衛的闖入,瞬間消失不見了。
也不用李元吉吩咐,在對岸邊的防務做了一定的部署,讓千牛宮衛各歸其位以后,趙成雍湊到了岸邊的棧橋上,敲響了懸掛在橋邊的銅鑼。
龍船上的人聽到銅鑼聲以后,快速的駛著龍船歸桉。
李元吉孤身上了龍船,原本劉俊和趙成雍想跟著,但被他攔下了。
在太極宮里,有人想傷他,得拿飛機坦克說話,純冷兵器的話,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畢竟,被李秀寧和柴紹重新整頓過的千牛衛兵馬可不是吃素的。
他個人的勇武也不是吃素的。
當然了,下毒另說。
不過,自從李世民差點遭了李建成的毒手以后,宮里就禁了。
宦官宮娥們殺肚子里的蟲子所用的砒霜,都不準用了。
其他人也不允許帶毒物入宮,不然以謀逆罪論處,沒商量的那種。
別說你爹是李剛了,你爹就算是李玉剛也不行。
這話是李淵說的。
誰也不敢違背。
所以李元吉并不擔心會被下毒,畢竟宮里已經沒這玩意兒了,誰有的話,那就可以吃席了。
全村從初一吃到三十的那種。
“叔父…”
李承乾神情復雜地站在船室門口向李元吉施禮。
李元吉依稀記得自己似乎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好好看看他了,如今勐的一瞧,居然長了一大截,已經有那么一點點少年的雛形了,不過距離少年還差著那么幾歲。
“你怎么穿著一身胡服?”
李承乾并沒有穿日常穿戴的常服,而是穿著一身秋白色的胡服,一般只有練習步射的時候才會這么穿。
李承乾板起臉道:“我喜歡!”
“不!你不能喜歡!”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就否定了李承乾的喜好。
大唐的一眾皇子龍孫當中,誰都可以喜歡異族人的東西,唯獨李承乾不行。
因為在歷史上,在整個李氏一二三代人當中,李承乾是唯一一個想做突厥酋長部下的人。
對,你沒看錯,就是突厥酋長的部下。
這是史料上所記載的。
還是李承乾在做太子期間放出的豪言,雖說有那么幾分戲言的成分,但的確是他說過的話。
原話是:有朝一日我統治帝國,一定要率數萬騎兵,去金城以西打獵,然后解開頭發,做突厥人裝扮,去投靠阿史那思摩,如果他愿意給我一個將軍當,我一定做的不比別人差。
聽聽,這是一個大唐的太子該說出來的話?!
最重要的是,他在說出這話的次年,李靖就把突厥給滅了,他想效忠的阿史那思摩也被李靖給抓了。
如果說他是因為李世民登基之初,被突厥人逼迫著簽定下渭水之盟,從而仰慕起突厥人的話,那么在李靖滅了突厥以后他就應該有所改變才是。
可是,他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還變本加厲,學起了突厥語,穿起了突厥衣服,挑選長得像是突厥人的人做侍從,還跟侍從們扮演假死游戲,他是突厥可汗,他駕崩了,讓侍從們依照突厥的習俗給他辦葬禮。
不僅如此,他還帶著一眾投降大唐的突厥人偷偷的潛入了皇宮。
這些突厥人還都是突厥中的翹楚人物,戰斗力不俗。
這完全是嫌他爹命長啊。
他爹就是通過宮中政變奪取的江山,他就不怕突厥人突然暴起,也給他來個宮中政變嗎?
反正,在讀史書的時候,李元吉是真的不明白歷史上的李承乾是怎么想的。
說他是個二傻子吧,他還挺聰明的,有豐姿岐嶷的評價。
通俗點講就是說他不僅長得帥,打小就聰明。
可他干出來的事,完全跟聰明不沾邊。
現在,大唐并沒有跟突厥定下渭水之盟,頡利也沒有引數十萬兵打到長安,反倒被大唐擊潰在了慶州,他也沒辦法像是歷史上一樣瞻仰突厥人的雄姿。
按理來說,他應該不會再去崇拜突厥人,不會再去扮演突厥人了。
不過,看他現在一副很喜歡胡服的樣子,為了防微杜漸,還是掰一掰為好。
畢竟,在這件事上,他不僅丟的是他自己的人,也丟的是大唐的人,作為大唐的一員,為了自己以后的名聲著想,還是要努力將他掰直了為好。
各方面的掰直。
畢竟,歷史上他不僅僅有這方面的問題,還有其他方面的問題。
“為什么?”
李承乾明顯沒料到李元吉會如此堅定的否決他的喜好,一時間有點懵,直到湖面上的冷風鉆進了他的領口以后他才回過神,然后茫然的問。
李元吉直視著李承乾,擲地有聲的道:“因為我們是漢人,只能著漢服,即便是學射箭,也得著漢服。”
李承乾眨巴著眼有點懵懂,他覺得李元吉這話蠻橫霸道又有些不講理,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從船室內探出半個腦袋的李世民倒是知道該怎么反駁,但有些話他說不出口。
李氏有胡血,尤其是李氏嫡系二代有胡血的事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是怎么狡辯也狡辯不了的。
但有是一回事,承認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目前李氏嫡系主打的就是一個漢家正朔,并且拜了道家先賢老子為祖宗,在這種情況下身為李氏嫡系血脈就沒辦法說李氏有胡血的事,因為這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不過以李世民如今的處境,其實說一說也無妨,畢竟他已經被貶為了庶民了,已經沒有下降空間了,李淵又不可能真的弄死他,李元吉也不想擔上一個弒兄的罪名,所以他即便是說李氏不是,拆李氏的臺,也不會怎么樣。
但人家到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覺悟非常高。
他可以跟李建成爭,可以謀李淵的位置,也可以殺兄弒弟屠戮侄子,但是在維護李氏聲譽,以及李氏江山穩定的事情上,他會堅決的跟李氏所有人站在一邊。
這就是以宗族為中心的社會帶來的好處。
宗族的所有成員,都會不由自主的下意識的去維護宗族的利益。
誰敢出賣宗族,誰敢出賣宗族的利益,那就是宗族內所有人的死敵。
“來!穿上!”
李元吉在李承乾忍辱負重的神情中,粗暴的扯去了他的胡服,將自己身上的王服脫下來給他穿上。
獨一無二的王服,不僅象征著親王之爵,也象征著監國之權,他爹都沒穿過,他還不樂意。
“怎么,我的衣服里有刺?”
在李承乾扭扭捏捏的擺弄著王服的時候,李元吉唬著臉問。
李承乾也不說話,只是想脫下王服,穿回自己的胡服。
李元吉拽著李承乾就往船室里走,不讓他去撿那一身已經被扯爛的胡服。
李世民看著兒子被欺負的楚楚可憐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了,“元吉,你好歹也是個長輩,欺負一個孩子有意思嗎?”
李元吉拎著李承乾到船室內坐下,毫不客氣的對李世民道:“我是在欺負他嗎?我是在教他!”
李世民一副‘你看我像傻子嗎’的樣子嗤笑道:“你在教他什么,教他認識到自己是個漢人,教他不要穿胡服?
胡服乃是學習步射必備的服飾,他現在剛到了學習步射的年紀,不穿胡服穿什么?
也就是現在上馬要配甲,不然的話他還得穿著胡服學馬射!”
在古代,不是說你有一張弓,能拉開,能射出去一支箭就叫會射箭。
古人將射箭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步射,一個部分是馬射。
顧名思義,步射就是步卒站在地上射箭,馬射就是騎兵跨坐在馬背上射箭。
一種是原地定位,射移動靶,一種是在移動的過程中射移動靶,所以對箭術的要求有所不同。
往往擅步射的不一定擅馬射,擅馬射的也不一定擅步射,所以兩種箭術都要學。
以前冶鐵技術,以及各項生存技能落后的時候,皮甲也好、鐵甲也罷,都很珍貴,所以絕大多數人在學騎射的時候,穿戴的都是胡服。
等到冶鐵技術和各項生存技能提升上來以后,人們在學習馬射的時候就開始著甲了。
這么做的好處就是提前適應在穿戴甲胃的情況下如何射箭,也提前練習肌肉記憶。
當然了,穿胡服練習也可以,但習慣了胡服以后,再穿戴甲胃,尤其是鐵甲的時候,再射箭,就會有一種不聽使喚的感覺 所以但凡是家里有條件的,在學馬射的時候,都會穿戴一身甲胃去學。
李氏毫無疑問是有這個條件的。
所以李世民才有此一說。
不然的話,李世民就不會將步射和馬射分開說了,而是一起說成‘學箭術不穿胡服穿什么’。
李元吉面對著李世民的冷嘲熱諷,依舊不客氣的道:“我不是說不讓他穿胡服,我只是不想讓他把胡服當成了常服。”
李世民譏笑道:“把胡服當成了常服又如何?”
李元吉沒有回答李世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二哥真這么認為?”
李世民愣了愣,臉上的譏笑瞬間沒了,目光在李承乾身上轉了一圈后,皺了皺眉頭道:“以后不學箭術的時候就別穿胡服了…”
李氏至今仍舊沒有擺脫血脈上的詬病,李氏的后輩在處處效彷胡人,一副胡人的做派的話,那會被那些自認為是漢家苗裔的世家豪門給笑死。
李氏如今再怎么說也是皇族,是天下第一等,多少也得維護一下自己的顏面。
歷史上,李世民殺兄弒弟以后,顏面什么都沒了,可以不在意一些東西。
但如今李氏可沒有出現殺兄弒弟的情況,所以該維護的顏面必須維護。
這就好比一個人在沒做錯事以前,各種堅守著自己的底線,一旦做了錯事以后,就開始放飛自我了,底線開始持續下滑了。
當然了,李世民順著李元吉的話說歸順著李元吉的話說,到最后他還是發表了一番自己的見解,“你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我也是為了你兒子好!
你要是不希望看到你兒子口口聲聲的吵著嚷著要去突厥給人家突厥酋長當部將。不希望看到你兒子跟稚童有染,你就乖乖的給我閉嘴。
李元吉在心里腹誹。
這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呢,他沒辦法直接跟李世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