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斗壺中酒確實不凡,也是上次大蟾王送易書元后他第一次啟封品嘗,縱然易書元和江郎也算是品嘗了不少天地之間的佳釀了,但對比起來,壺中酒依然是難得的上品。
易書元隨便同江郎講一講這千斗壺的好處,江郎就已經愛不釋手了,不只是能存酒,還將不同的酒熔煉其中,對于能投其所好的人來說,這寶貝比很多珍惜之物還要難得。
剛見面的時候還賭著氣,酒過三巡江郎就已經笑逐顏開樂呵得不行。
用江郎的話說就是,龍族的事情能辦妥了,還得一個不錯的寶貝和許多好酒,開心一下那不很正常嘛。
桌上的美味佳肴已經被風卷殘云一般消滅殆盡,江郎倒是還在為易書元斟酒,隨后舉杯與他碰了一下。
“老易,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看是時候去拜見敖龍君了!”
易書元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后笑了笑道。
“江兄,你覺得我們在哪?”
江郎微微一愣,身子一個激靈,一瞬間酒都醒了,他終于反應了過來,抬頭看向四周,原本蒙著雪的大秋山景色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了。
環顧四周,入目皆是翠綠春色,甚至偶爾還能見見到山中一片紅,飛鳥不時經過附近帶起一陣歡快的鳥鳴。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也或許是龍族的強大本身對溫度不敏感,以至于江郎此刻才覺出周圍氣候適宜,他看向亭子檐口,不停有水滴滴落,那是亭子上的積雪在融化。
“這這亭子不是在大秋山的么?”
易書元捏著酒杯提著千斗壺走出亭子看向外頭,回頭又望一眼江郎,又看向亭子上的牌匾,帶著玩笑道。
“既是禪心亭,自然在心中,一念遁空門,一念心欲生,一念起朝露,一念百花開!”
江郎也跟了出來,之后則是雪天和灰勉。
自上一次在北海化龍走水的時刻對山河界有過新的印象之后,這一次看的感觸則更深,分明是到了靈山秀水的奇景之地 “我懂了,亭子還在大秋山,只是你一念之間《山河社稷圖》中的世界已經包容過來,感受熱力侵襲則積雪自化.”
說話間江郎再一回頭,微微一愣又很快帶著笑容釋然,背后哪還有什么大秋寺禪亭,已經是一處翠綠一片的峰頂,而失去了亭子的阻隔,此刻他視線的方向除了山巒還有一片廣闊的水域。
山河界中有許多外部天地難有的奇景,這一片就是其中之一,仿佛無窮水域中生長出一座座或相連或獨立的山峰。
“昂”
遠方一陣嘹亮的龍吟傳來,那水域之下已經有一條白影在接近,江郎也頓時緊張起來。
“老易”
“看我做什么,該行禮行禮該磕頭磕頭。”
易書元這么說著,絲毫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隨后便是巨浪排山,在“轟隆”聲中目睹白龍出水.
“江龍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敖珀的聲音震動附近的山巒,其所言相見或許是追溯到了當年的嶺東抗旱時期了。
江郎抬頭看著那白龍升空而起又朝著下方飛來,根本不敢怠慢,上前幾步躬身行大禮。
“長風湖江郎,拜見敖龍君——恭喜龍君化龍成功,從此四海共敬山河共尊——”
易書元瞥見江郎的樣子,從兩個視角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那叫一個一絲不茍恭恭敬敬,嘿!
白龍落下,龍影仆到山巔已經化為敖珀。
“江龍王不必多禮,此番你的來意我已知曉,四海龍君也并非不可一見!”
江郎面露喜色,起身時見到易書元與敖珀只是相互拱手并無多余之言,他對著前者使個眼色后趕忙說道。
“敖龍君化龍成功,乃天下龍族共喜之事,我來時我東海龍君曾言,四海欲為您共辦化龍宴,只要敖龍君首肯,也無需您費任何心思,一切皆可辦妥,四海之內可任選宴址!”
已經跳到易書元肩頭的灰勉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太好了太好了,敖道友,這種好事您不會有意見吧?”
敖珀則瞥了灰勉一眼,然后才看向江郎。
“那些大場面就免了,敖珀灑脫慣了,也不似亞慈有那么大的基業要管,更與四海龍族沒有多少相熟者,化龍宴大可不必,什么時候四海龍君想要見我了,便和易道友說吧!”
江郎這會頻頻朝著易書元使眼色,但后者這會閉目養神狀,全當是沒看見,倒是敖珀看了過來。
“江龍王?”
“呃在!”
敖珀十分認真地看著江郎道。
“江龍王可是有什么事要對易道友說?亦或是修行中得了神眼疾吧?”
“呃,并無什么事,讓敖龍君見笑了”
面對著明顯是取笑的話語,江郎也只能面尷尬笑笑。
感受到江郎的尷尬,易書元這才繃不住笑著睜開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敖珀也在一邊大笑起來,灰勉也是“哈哈哈哈”地笑出了聲,就連雪天也跟著咧開了嘴。
就江郎一個人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易書元笑著拍了拍江郎的肩膀。
“江兄啊江兄,敖道友修行至誠至真,可沒有尋常龍族那么多彎彎繞繞,不必拘束,就當是平常道友即可”
敖珀笑著走近一步,向著江郎拱了拱手。
“江龍王,剛剛多有得罪了,敖某也不是誰都會與之玩笑一番的!”
江郎愣了半響,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說也確實放松了下來。
敖珀臉上不再那么嚴肅冷峻,指向遠方道。
“江龍王也難得進一次山河界,上回走水難見全貌,這次便好好一覽此界風貌吧,至于真龍相會,我想也并不急于一時吧?”
稍晚一些時候,大秋寺后山的山峰上,一名僧人順著石階走了上來。
僧人手掌捧著一把掃把,顯然是隔一段時間上來打掃的人,今天起了一場怪風雪,山上也得來打掃一下,否則積雪太厚下回就上不來了。
只是這會僧人上了山峰只是看了亭子一眼就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之后就快步上前。
亭子檐口處,都掛著一條條冰棱,要說這么冷天有冰棱那不奇怪,但前兩天他才來收拾過上頭,根本就沒有啊。
現在看到的,簡直像是亭子上流水下來后才結冰沒多久的,都是又細又長的。
不過這還不是重點,僧人避開掰斷兩根冰棱走入亭中,那石桌上居然擺著很多盤子,還有一些骨頭渣子之類的東西,光是看盤子上一層凍住的油脂就知道很多都是葷菜。
并且旁邊還擺著一只造型精致的食盒。
這是誰這么大的膽子啊?簡直是玷污大秋寺佛門圣地!
僧人走近桌子,忽而又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視線落在桌上的三只杯子上,并且杯中還或多或少有著琥珀色的液體,用力一嗅,那香味更加濃郁,聞一聞就帶著幾分醉人的感覺。
僧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怎么這么香啊 最終,僧人念著經收拾了石桌上的碗筷,到酒杯的時候,他捏著其中半杯酒掙扎許久,咽了好些口水之后心中不由起一個念頭。
就嘗嘗,嘗一小口,就一小口!
僧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頓時一股更加濃郁的酒香順著咽喉化入胃中,香溢喉舌味沖天靈,辛辣中帶起的暖流讓他渾身舒坦。
等僧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半杯酒已經都沒了。
“我都還沒嘗出味道來呢.”
僧人看向桌上的另外兩只杯子,又咽了咽口水,就再嘗一嘗.
實在沒有忍住,又是大半杯下肚,那濃郁的酒香讓僧人不由流連其中,那不止是酒味醇香,還仿佛感受到了世間種種美好。
更是回憶起了出家前的種種,有美好,有苦澀,有欲望也有不甘,一只拳頭不由緩緩捏緊,說是放下又哪有那么容易。
僧人看向桌上最后一個杯子,伸手將之拿了起來,已經破戒了,不如痛快破一次?
雖然這么想著,僧人捏著最后一杯酒卻猶豫了很久,又回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讓他要聽無法大師的話,安生庇禍,勿要再惹是生非。
“唉罪過罪過”
嘆息一聲,隨后僧人將酒水向外一潑,酒水在空中就分裂成許多水珠,最后落到山崖口子上沒入土中。
潑完了酒,僧人又繼續清理桌子。
等到僧人清理完桌子,提起擺滿了盤子的食盒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剛剛潑酒的位置,一株崖上植被已經是一片翠綠,在這冰雪寒天格外顯眼。
和尚下意識提著食盒走近幾步,那一株綠植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芽生長,更是孕育出花苞隨后緩緩盛開 僧人看得入神,等回過神來卻發現天色都變得有些昏暗了,他上來的時候明明還只是晌午。
晚些時候,在山峰上清理的僧人在耽擱了許久之后,提著食盒違背師父告誡施展輕功匆匆下來了。
寺院里已經安靜了不少,沒有嘈雜的信眾,也沒有安國皇子和上國使者。
天寒地凍的,日頭西斜到一定程度,除了宿山的人外寺中就沒什么香客了,畢竟要下山回家還有一段路,更何況現在了。
僧人心中帶著些許不安,提著食盒下意識避開一些同門,只是在要走到膳堂廚房位置的時候,僧人心頭猛得一跳,看到一個老僧就站在后廚的水槽附近。
“師,師父!”
老僧不是別人,正是大秋寺方丈無法和尚。
“雪生,聽值院僧說今日本該一同值院的你大半天都沒有出現,膳堂中用齋也不見你?”
僧人趕忙解釋。
“師父,是,是弟子覺得今日起了風雪,得趕緊上峰亭去打掃,否則時間久了冰雪凍住就上不去人了,所,所以才耽擱的.”
“善哉光王佛,原來如此.不過只一座小亭和上峰臺階,需要這么久么?”
僧人面露尷尬,他都忘了掃臺階呢,隨后想到什么,僧人趕忙示意了一下手中食盒。
“師父,是上頭不知道有誰用過餐,我打掃的時候潑了一杯酒,誰知道竟然有一株山花抽枝并開花了,弟子一時看得入了神,可能這抽枝開花誤了時間,師父若是不信可以上去看看!”
無法和尚面色平靜。
“非也.綠葉紅花生滅不過一瞬,也代表你心中孕育雜念,真正誤了時間的,是你喝酒之后沉醉其中,恍惚間已經過去半日!”
僧人聞言面露驚慌,立刻跪在了地上。
“師父,弟子無心破戒的,弟子無心的,師父,弟子愿受責罰!”
無法和尚看著僧人搖了搖頭,心中已有明悟。
一念之間,雪生在他在佛路的腳步,終究落在了交錯而過的人間道,也好也好,今日便了,否則將來就是大秋寺起禍患了。
“雪生,三十五年前你生于寺中,如今看來雖佛緣不淺但僧緣已盡,貧僧教導伱幾年也算化解你些許戾氣,希望你往后能以蒼生為念,勿忘慈悲為懷,貧僧沒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你,下山去吧!”
跪在地上的僧人愣住了。
“師父,弟子知道錯了,師父,求您不要趕我走,師父,弟子知道錯了!”
雖然初來大秋寺的時候哪都不習慣,但如今早已適應,更是發自內心尊敬師父,這是真的世間高僧,絕非以前所見那些腦滿腸肥之輩可比,僧人不斷哀求,身體卻被無法和尚扶了起來。
這一刻,任由僧人使勁,甚至再次使出自己的武功并慢慢施展到全力,卻竟然撼動不了平凡老僧的那一雙手。
“雪生,禪心亭中一刻,認清自我,貧僧心意已決,去吧。”
無法和尚在僧人手中放下一錠銀子,隨后轉身離去。
僧人僵立在當場,恍惚之中似是呆愣,也似有所悟,回神之后則對著老僧遠去背影喊出聲來。
“師父要我何時走——”
僧人的喊聲沒有得到回應,兩行眼淚已經溢出眼角。
良久之后僧人再次面對老僧跪下,對著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他也是硬氣,起身之后根本不想著過一夜,選擇直接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