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陽河中,靠著船夫搖櫓,一艘小舟一直順流而上,到了今天,小舟也已經到了當初那一場沒能起勢的洪水上游河段。
當初的那一場洪水不算嚴重,河道兩岸大多數房屋等建筑得以幸免,可是一些已經被沖毀的房屋,到了今天也沒有完全恢復。
岸邊的那些農田倒是看著還行,也有秋收的痕跡,遠方的炊煙看似也有幾分祥和寧靜的感覺。
灰勉就站在齊仲斌肩膀上踮起后爪眺望遠方。
「就這點小洪水,在平州附近尚且不能治理妥當,官府不治,當地捐獻的賑災銀也不見落到實處,沖毀的橋都不見修繕幾座的。」
齊仲斌慢慢搖著櫓,視線始終平靜。
「皇帝被稱為天子,其實也有幾分道理,與其說是美譽,不如說是應人間之道的責任,天子失德,久之道則亂,天下亦亂!于大圭而言,鄭怡明的出現便是大劫。」
聽到灰勉和齊仲斌的話,易書元從船艙中走了出來,如今的他也不再是平州城中擺攤人的樣子,須發歸于原本的模樣。
他笑著看向齊仲斌。
「那便要看所謂大圭究竟是什么了,只是一國稱呼,還是萬千黎民所聚,說是大劫,亦是希望,天地乾坤萬物變化并非絕對。」
「先生您出來了?」
灰勉跳到了易書元肩頭,后者摸了摸它的腦袋,又在船頭位置盤腿坐下,隨著小舟行進微微搖晃。
「先生,您想什么呢?」
「沒什么!」
其實這幾天易書元一直在思考推敲一些事,既想著人世紅塵,也想著自身修行,更想著自己自入道開始修行至今的經歷,也包括歷經的劫數。
自己經歷的二十四節氣變化,有些確實是很明確的劫數,有些卻如春雨細潤無聲,難言明確的信號,只是心中隱有所感罷了,甚至都不知是不是度過。
當年最早就這種感覺的或許是安頓好卓晴之后的谷雨了,之后更為深刻的則是保康離去時的冬至。
此中變化也非盡是天發殺機。
曾以為天道雖不欲我道成,但隨著修行深入,易書元有時也會想著天地之大可容萬物何不容我?
縱有二十四節氣應二十四劫變,但真的是成二十四劫就能道行圓滿么?
只怕也未必的,反之亦然。
真論所謂劫的氣息,這一次易書元略有所覺,上一次他尚在化龍過程中,弟子在大庸京師,同樣也有所覺。
若要對照,本該是應立秋與小寒,因為易書元自己推算中并未歷經此二劫。
但由心而感,而大庸京師的那一場荒謬鬧劇倒是能算對應,可此番圭國的更類白露,三伏過酷暑乃金行漸盛,天下兵戈起!
若如此算的話,難道當年白露未過?也不對!
當初乃是煉制道器時刻,白露言金殺機至,比現在這次感觸強烈得多。
易書元眼神平靜地看著前方的水面,不時能看到水中游魚逃竄,也有跟船游動的。
「亦如舟行水面魚在水中,萬物眾生所共處的天道規律,人人獨行于外,人人又包含其中有時候它找來,有時候是我找去.」
易書元喃喃著,心中似有波光拂動。
所以易書元啊易書元,你雖特殊,雖然自視甚高,然天地之間有情眾生無人遜色于你,天道諸劫人人皆有,二十四節氣所衍化亦不過是天地間劫難的顯現方式。
只是乾坤之道通感之強,于道境中也更敏銳罷了。
前世種種以及那方天地所攜之道一直是易書元的寶貴財富,思至妙處不由會心一笑。
「人人皆有,也人人皆可成道!」
肩頭的灰勉聽得很仔細,但它不知道先生此前心中所想,自然聽得眉頭緊鎖。
「先生,您說細一些唄!」
「沒什么。」
「對了,先生,你說將來鄭怡明會做皇帝嗎?」
聽灰勉提及此事,易書元臉上的笑意也淡去,放在這片土地上,可謂是「天下苦大圭久矣」,兵戈殺機已成,此后怕是群雄伐圭逐鹿天下。
「看天時地利,看民心所向了,不過他確實也比別人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有人也算是豁出去了,或者你要不要自己跟著看看?」
灰勉搖了搖頭。
「只怕是不知紛亂多少年,還是等將來長發鬼歸位復命的時候聽他細說吧。」
不過聽著易書元說起于欣梅,灰勉也不由多說幾句。
「姓于的丫頭是覺得鄭書生可能在亂世被妖邪所害,所以不愿離去,她就真不怕五百年修行毀于一旦。」
「怕歸怕,不過相較而言,她也愿意拼一把。」
易書元這么說著也是又笑了笑,于欣梅這姑娘還是很有魄力的。
齊仲斌一直在船尾默默搖櫓靜靜聽著,此刻也不由回憶此前那條魚兒順著卓陽河追上來問的一些事,或許和鄭怡明接觸下來,時間雖短,但女子心中也有波瀾變化吧。
這種感覺齊仲斌其實是懂的,畢竟他也有過「曾經」.
「嘩啦啦啦.」
水中有魚兒躍出水面,又在小舟旁砸入水中,齊仲斌拋開心中感慨看向前方道。
「師父,之前無法大師帶著一位龍族小道友找過您,說是想要拜訪敖前輩,不知方便不方便?」
聽到齊仲斌提起這事,灰勉也立刻精神一振,敖珀就是先生呀。
「對哦,確實有這么回事,先生,敖道友他化龍成了吧?」
灰勉問這話的時候還有些興奮,仿佛就像是自己化龍一樣。
「自然是成了!」
易書元說話的時候,小舟不知不覺似乎已經駛離了原本的河道,前方水路彎彎山林幽靜。
齊仲斌已經心有所感,搖著櫓推動小舟不斷向前,破開淡淡霧氣,再往前已經豁然開朗。
小舟行駛在了群山之間,茫茫水域又有變化無窮,前后各方并無人煙,卻也偶爾有獸叫鳥鳴,遠眺近觀盡是風景如畫.
齊仲斌和灰勉都明白,他們的小舟已經駛入了《山河社稷圖》中。
某一刻,齊仲斌和灰勉都心中一跳,不由看向水面。
在這經過山林卻也不失為大水域的水面之下,有一道巨大的陰影正在緩緩游動。
隨著小舟離開一片山域,水下的陰影在天光照射下也愈發明顯,呈現出一縷縷白光,隱約能見到那修長的軀體和頭部的雙角 「哞哞.」
一陣陣似牛叫的龍鳴聲傳來,小船上的幾人隱隱感受到一股似有似無卻讓人感到心悸的龍氣。
易書元依然靜靜坐在船頭,灰勉是一會看看旁邊一會又看看水下,瞪大了眼睛瞧個不停,分不清哪邊才是先生的本體。
而齊仲斌則是充滿敬畏,或許師父的護法從來都是有兩個,一個是灰前輩,還有一個便是當年北海就已經被廣泛尊為「白君」的敖前輩!
「先生,龍族化龍為真都會辦化龍宴,敖道友如今是天下第五條真龍,要不要也辦一下,咱們乾坤一脈也熱鬧熱鬧?」
齊仲斌也露出笑容,易書元看了灰勉一眼,也不用他說話,
水下龍影此刻正在逐漸變大,也變得越來越明顯。
「嘩啦啦啦.」
一個巨大的龍頭從分水而出,散落的水花在天光之下帶起一道道小小的彩虹,整個龍軀瑩白如玉,閃爍著一陣陣華光,這一側的一只琥珀色龍目微微瞇起看向小舟之上。
齊仲斌身子發緊,就連灰勉也是被嚇得毛都立了起來,它都知道是先生了還這樣,果然被真龍瞪一眼實在是恐怖。
「敖某就不必了,看看那小白龍倒是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