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安老先生看著肖囂那充滿了同情的英俊面孔，眼前只覺一陣虛化。
他竟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肖囂話里的嘲諷，他當然聽得出來，但出人意料的是，肖囂言語里面的稱贊，竟也像是真的…
真誠才最能打動人嘛！
如今的肖囂，確實無意在安老先生的傷口上灑鹽，畢竟安老先生忙忙活活一通，也沒對黑門城造成啥實質性的威脅，而由他挑頭對黑門城發起的這場針對，也實在是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一個好例子，起碼，他們用親自經歷，向那些敬畏并忠誠于神秘源頭的人，把神秘源頭奉若神明，內心里充滿了恐懼的人，展現了一下自己究竟會落得一個什么樣的下場…
早先，這種敬畏與忠誠，甚至是普遍性的。
哪怕是自己剛剛覺醒過來，還沒有能力察覺到黑門城的真正意圖時，也對這座城市產生了強烈的畏懼。
就連那時的楊佳，告訴自己的也是對這座城市的敬畏，是效忠于城市并活下去。
自己心里確實是有點不服氣的，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黑門城沒有那位老會長開了這么一個好頭，沒有他將一個已經被激活的神秘路引留在了黑門城，大概自己也會與其他人一樣。
忠誠于那神秘的城市體，但凡活著一天，都要以他的意志為準則。
也正因為那么多人，都是這么活著的，所以黑門城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與其他城市格格不入，但是如今，隨著安息城這一場大戲落下帷幕，肖囂仿佛已經看到了一道裂隙在異鄉人與城市——或者說神秘源頭——之間出現，并且再也無法修復，神秘源頭不再是真正神秘的東西，他們也會意識到自己對神秘源頭而言，并無多少價值，再強大的自己，都隨時可能被拋棄。
異鄉人與神秘源頭之間，本質不過是一場交易，只是太多人下意識的為這場交易，添加了“忠誠”“奉獻”等元素。
所以，安老先生多了不起啊…
他一下子就做到了肖囂，或者說黑門城的前任會長一直都想做到的事情。
通過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跑這個舉動，向人證明了皇帝的新衣果然是非常的華麗精美的。
當然，至于這一天之后，其他的異鄉人會如何去審視自身與神秘源頭之間的關系，是繼續對城市效忠還是別的一些什么，肖囂就管不著了。
他只是很期待。
想著這些，肖囂臉上的表情，就更滿足了，他微笑著看向了安老先生：“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另外幾樣東西在哪里？”
早在先前與安老先生交談時，肖囂就意識到了安老先生似乎知道黑門城諾亞計劃所需要的七大部件的下落。
也正是因為他們知道，所以才能針對性的對黑門城三位騎士進行狙擊，不過當時肖囂沒急著問，選擇先把黑門城打服了再說。
這就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了。
那時候自己問他，這位老先生也不肯回答，所以等到他無法不回答的時候再問，才最簡單。
只是不知道這么簡單的道理，為什么別人都不太懂。
“你就想這么容易的把我們的…”
安老先生只是如今這么近距離的跟肖囂說著話，便已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他咬緊了牙關大喝，似乎還想反抗或是別的什么。
但肖囂只是皺了皺眉頭，看著他的瞳孔，似乎微微一縮。
安老先生只覺渾身冰冷，似乎瞬間便已經被肖囂看穿，他根本無法看到，肖囂的三只洞察者之眼，都已經從身體里鉆了出來，骨碌碌旋轉著盯住了他，在洞察者面前，普通人想要保留自己的秘密，根本就像是一場笑話，早在洞察者第三階段的時候，肖囂便已經可以輕易的從別人身上問出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如今，更簡單了，他甚至都不必真正的去問。
只需要引導著對方想起了這個問題，然后便開始閱讀起了對方的記憶。
如今的安老先生失去了作為異鄉人的一切，但他的生物本能卻讓他感覺到了肖囂的恐懼，感覺到了自己內心里的某些事情，正在被飛快的奪取。
這種恐怖的感覺，使得他駭然，甚至一下子就跳過了中間不肯屈伏與對方談判的過程，直接大叫了起來：
“別…”
“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切都可以告訴你。”
“但是，但是我也想加入伱們黑門城的諾亞計劃，我也想跟著那艘大船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
肖囂因著他這番大叫，略略停止了搜索，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對，我也要加入諾亞計劃。”
安老先生沉聲大叫，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浮現了出來：“就用那四個S級部件作為加入的條件…”
“安老先生還真是活到了隨心所欲，毫不被臉面所困的境界了啊…”
肖囂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只可惜，你不需要了…”
安老先生驚愕：“我…”
肖囂笑道：“你已經離開了這個詭異的世界了，又何必再逃離一次？”
“現在的你該學著回歸正常人生活了，至于正常人的世界會怎么對你，坐牢還是養老院，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我只希望你當初高高在上的時候，沒有跟太多人結仇，否則的話，你也知道普通人面對著異鄉人，會有多么的無力…”
好心的提醒著安老先生，肖囂便已準備繼續自己的搜索。
而安老先生的心情則是一落千丈，甚至仿佛是墮入了無盡的深淵，高聲大叫了起來：“你不能如此對我…”
“你不能將我驅逐出神國…”
“你根本就不懂，你直到如今，都還有太多的事情不懂…”
“你難道不想知道，匡覺民當初遇到過的事情？”
“你難道不想知道，異鄉人真正的敵人，究竟會來自于哪里？”
“咦？”
肖囂微微好奇，他還真想知道。
如今的自己，確實已經賭贏了與安息城的這一戰，但現在大勢已定，卻仍然還有太多讓自己也懷疑的事情。
比如，如今出了這么大的變故，但地獄組織與但丁組織兩邊的人，居然沒有一個露面的，這本身就代表著詭異，再比如，自己已經揭去了神秘源頭的面紗，如今再想地獄組織和但丁組織，竟是愈發覺得，之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現在都看懂了。以前只覺得地獄組織和但丁組織神神秘秘，很多事情都做的不合邏輯。現在再看，竟是覺得他們每一步都走在了自己前面…
還有那位老會長，他的死，究竟算是什么？
無奈被殺，還是自我獻祭？
太多太多的問題，隨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深處，也自然而然浮現在了眼前。
“既然這樣…”
但肖囂也只是微一思量，便笑著道：“那我就把你所有的記憶，都復制過來好了…”
“你…”
安老先生整個人都呆住，而肖囂則已神色輕松，驟然深入了海底。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安老先生無論是作為異鄉人，還是作為普通人，都是安息城精神海洋里的一員。
他的記憶，感知，意志，思維，共同構成了這龐大海洋的一部分。
而肖囂，如今便是這海洋里面最強大的意志，所以，心臟微微一沉之間，他的感知能力，便已經遍布了整片海洋。
在這片海洋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翻出任何一個人小時候尿了床的事情。
哪怕對方都已經忘記。
這種能力，甚至已經不能算是洞察者的特點，而是，一種權柄。
木偶對身上的線是無能為力的，游戲里的人物對背后操縱他的程序也是一樣，普通人對于精神海洋也是一樣。
所以肖囂只是心念微微一動，便已有了主意，轉頭看向了軟軟，道：“郵盤借我用一下。”
軟軟的電腦上面插著一個小豬形狀的郵盤，胖胖的很可愛，她正好奇，立刻就拔了下來遞給了肖囂。
而肖囂則拿著這個郵盤，輕輕的向著安老先生的額頭一插，下一刻，便已經有無數的數據流進入了郵盤之中，郵盤也緩緩變著形狀，勾勒出了道道詭異的血色花紋。
“原來是這樣么？”
在利用這個郵盤下載著安老先生記憶的同時，肖囂也讀取了一些，微微有些驚訝，但并未說什么。
只是確保已經掏空了安老先生腦袋里的這點東西，才將這郵盤揣進了口袋里，留到后面，慢慢的研究。
做完了這些，他轉身離開，再也不理會失魂落魄的安老先生和他身邊的小騎士。
倒是軟軟，看著這驚奇的一幕，愈發覺得肖囂的能力太過神奇，驚奇之余，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心里猛得一顫：“糟糕！”
“郵盤你就這么拿走了？”
“我里面有些東西…”
“諸位，再熱鬧的宴會，也是要散場的…”
肖囂對于這場狂歡非常滿意，但也明白，隨著安息城神秘源頭的逃走，自己該剎剎車了。
…畢竟這些家伙，留在城市里的時間越久，被他們搶走的好東西越多。
…現在自己才是這片海域的主人，理論上這座城市里現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啊！
當然，心里著急，但卻也不能失了體面，緩步向前走著時，他心里便已經打好了幾份腹稿，同時也想到了更多的問題，然后微一抬步，身體便忽然出現在了這座城市里，最高的那棟高樓之上，深呼了口氣，臉上堆起了禮貌而優雅的笑容，清了清嗓子，面向著這座兀自處于興奮與瘋狂狀態里的城市，輕聲笑道：“感謝諸位應邀而來，參與這場盛宴。”
“作為盛宴的邀請者，我也希望諸位已經玩的足夠開心，享用的滿意。”
“嗯？”
當肖囂的聲音響起，這座城市里的每一個人，便都忽然聽到了他的話。
如同這片精神海洋里，每一份精神力量，都在傳遞肖囂的意志，隱約之間，所有參與了這場瘋狂的異鄉人身前，似乎都出現了肖囂的身影。
他們心里驟然一悚，猛得抬頭看去。
遠處的高樓上面，肖囂的身影，在他們眼中，似乎顯得異常清晰。
而這座城市里，各個地方，似乎也滿是肖囂的影子，他們很難形容這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肖囂已經變成了這座城市本身，他可以出現在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也可以在這座城市里做任何事，他似乎很具體，但又似乎很虛幻，看著他彬彬有禮的微笑與優雅的身姿，眾人剛剛的瘋狂悄然褪去，一時竟生出了一種，不知自己正在面對著什么，彼此間差距又有多大的感覺…
糟糕，以后要是面對著這樣的對手，那可就麻煩了啊…
有不少剛剛也興沖沖參與進了對安息城分食盛宴中的人，心里卻油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們不會忽略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安息城是第一個正式向黑門城出手的城市，但不會是最后一個。
他們還記得，自己所在城市的神秘頭，也是厭惡黑門城的，之所以他們會加入到這場狂歡里面來，純粹是因為安息城本身就已是強弩之末，不來白不來，但既然安息城的神秘源頭，可以暗示安老先生等人向黑門城出手，自己所在的城市意志有沒有可能也這么做？萬一他們真的這么要求了，那自己得幾條命，才能跟這種不講道理的怪物拼殺啊？
同樣也在他們想著這個問題時，肖囂的話已經接著說了出來：
“只不過，我熱愛交朋友，也喜歡這種與大家一起狂歡的感覺，這一次雖然盡興，但只有一次，又怎么夠呢？”
“只希望，很快又會有一座城市，愿意主動為我們提供聚餐的場所吧？”
“如果沒有，大家一起挑一座，也是可以的…”
“臥槽…”
肖囂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微笑，他真的很有禮貌。
可是眾人聽著他的話，卻忽地心里一凜，有人下意識的微喜：這樣的好事竟不止一次？
但也有反應快的，忽然冷不丁一個哆嗦，越想越是驚悚。
啥玩意兒啊這是？
開party開上癮了嗎難道？
安息城是第一場盛宴，那哪座城市會倒楣到成為第二場盛宴的場所？
還說什么主動提供場所，這玩意兒咋提供？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到你家里來，用你的廚房，用你的餐桌，然后把你當成菜給吃了？
誰會這么倒楣？
一時之間，某種人人自危的感覺，從反應快的人之間傳遞了起來。
對于他們的變化，肖囂早已料到，并且很滿意。
他也知道，安息城對黑門城的出手，本質上還是那些神秘源頭感受到了黑門城的威脅，所以，只解決掉一個安息城是沒用的，只要神秘源頭出現，黑門城便有可能受到第二個，甚至是第三個城市的襲擊，這種危機感無法抹除，所以自己只能借著這個機會，多做一點準備：怎么才能保證黑門城安全？簡單，主動進攻就可以了。
面對一個變態的騷擾，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比他還變態。
只要黑門城還處于進攻狀態里面，便基本上不太有可能出現其他想要進攻黑門城的城市。
心里想著這些，說完了話的他，輕輕躬身，撫胸，向這些應邀而來參與宴會的人表示了感謝。
下一刻，他輕輕抬手。
瞬間這座巨大的城市里面，所有的異鄉人腳下，都出現了一片片柔軟的血肉，下一刻，他們便被這些血肉包裹，送回了各自來時的許愿祭壇。
身為一位合格的主人，當然要把吃飽喝足的客人送回家。
當然，這些客人忽然都被轉移到了他們的許愿祭壇里，會不會一下子堆成一團，那就不是肖會長要考慮的了。
瞬間整座城市為之一空，因為少了異鄉人的緣故，在肖囂的感知里，竟覺得整座城市，都一下子變得有些空蕩蕩的，但是，他要做的事情還沒結束，微微挑眉，看向了這座城市里的其他一些地方，在眼睛無法看到的層面，他能感覺到，這座城市里還游蕩著一些其他的東西，它們神秘，怪異，如同鬼鬼祟祟的魚，游蕩在了人的精神海洋世界。
神秘源頭。
這些東西，都是來自于迷霧海里的神秘源頭。
原本寄生在了安息城的神秘源頭處于被分食的狀態時，它們也偷偷溜了進來，分一杯羹。
但如今，安息城已經變成了空城，其他的異鄉人也都已經離開，它們便在本能層面，產生了一些貪婪心思。
或許自己可以留在這座城市，成為惟一的神秘源頭？
而肖囂看著它們，竟真的產生了一種感覺，不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仰視神秘源頭，而像是看著一群貪食腐肉的鬣狗。
于是他微微一笑，忽然低聲喝道：“滾！”
轟隆隆。
整座安息城的精神領域之中，便如涌動著一串陰雷，無形而龐大的精神力量，呼嘯來去，瞬間驚動了那幾只“鬣狗”，它們灰溜溜的夾起尾巴，逃回了迷霧海之中。
做完了這些，肖囂才有些滿意，身形融化進了這座城市里，下一刻，他分別出現在了安息城的幾個地方，有某個堆砌著無數廢棄車輛的垃圾場，也有某個醫院里裝滿了各種福爾馬林液的標本房，還有一個停放了無數尸體的停尸間，這些都是肖囂從安老先生的記憶里，得出來的存放諾亞計劃所需要的關鍵部件的地址，他統一拿在了手里，然后悄然的離去。
安息城早就已經知道了黑門城的計劃，甚至還準備著截留他們所需要的關鍵事物。
只是沒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黑門城。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些事物，都是安息城從別的地方拿來的，并不屬于安息城，才安全的存放了下來。
不過…
微一盤點，肖囂忽然發現，還少了一件。
“擦…”
他忽然想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一件事物名喚悲嘆之纜，本就屬于安息城的，剛剛被附加到了分裂人身上，又被其他人拿走了，于是他順著眾人出現的痕跡，投射了自己的精神感知。
“薛先生是嗎？你好！”
當他的精神力量出現在了另外一座城市里的祭壇，微笑著打招呼時，把正罵罵咧咧的這座城市異鄉人嚇了一跳。
這個喜歡party的瘋子怎么追著過來了？
難道他想把自己所在的城市，當成是下一個宴會的場地？
不過還好，肖囂快速的解釋了自己的目的：“剛剛你取走的一件事物悲嘆之纜，是我們黑門城需要的，所以，我趕過來跟你做一場交易。”
“悲嘆之纜？”
這座城市里的異鄉人會長吃了一驚：“那可是S級事物啊？”
他下意識就想叫一個高價，但看著許愿祭壇之中，肖囂那張溫和而又有禮貌的臉，心里頓時一慌，忙道：“說什么交易呢，肖會長喜歡拿走就行了…”
還是直接給他吧！
不然總擔心他會弄死我，然后抱著我老婆的尸體跳舞…
“這怎么可以呢？”
肖囂微笑著：“誰拿到就是誰的，這是游戲規則，我又怎么可能破壞這場游戲的規則？”
于是他堅持的給了錢，整整兩百個積分。
悲歌之纜，迷失之舷，守望巨人，午夜窺探者。
四件諾亞計劃所需要的S級部件，便已這么順利的拿到了手中，緊接著，來自紅眼睛凌平、橋底老周的信息，也相繼而來：“不負重望，噩夢之錨、永恒舵手，都已經拿到。”
這些從黑門城老會長時代活下來的騎士，還是有本事的啊…
肖囂看著這些消息，之前對于他們背后詆毀自己的不滿，都因此消散了不少。
當然，凌平那里是要好好聊一下的，問問他那三萬積分是怎么回事。
但也就在肖囂想著這個問題時，大蛇姐妹的信息也到了，極為興奮：“談好了，會長，三十萬積分，就可以直接兌換荒蕪之帆了！”
“你什么時候把積分轉過來，我們兌換了好回去啊…”
肖囂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起來，忽然覺得，凌平這樣的做事風格，還是挺不錯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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