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肖囂清楚的從楊佳的反應里面,感受到了她的震驚與異常,甚至,還有些許的驚悚。
內心里,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煩悶感,甚至想直接將電話掛掉,并且遠遠的扔出去,此時的楊佳心里,會在想著什么呢?震驚于自己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并且和那位死去的父親一樣把自己當成了怪物?或許,自己該解釋一下?但這樣的解釋,又有什么意義呢…
荒唐,可笑,他內心里,居然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厭惡感。
最厭惡的,是自己。
可是,也就在他內心里瞬間閃過了無數雜亂的念頭,這些念頭甚至快要將自己壓垮時。
楊佳的回答,忽然出乎了他的預料:“你在哪里?”
“我過去接你。”
這樣的反應,忽然使得肖囂怔了一下,他安靜站立了很久,慢慢道:“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楊佳低聲道:“因為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好,等我。”
肖囂安靜的聽著話筒里面傳來的聲音,過了良久,才慢慢點了下頭。
掛掉了電話,他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腦袋垂下,看著眼前的車流形成一條條線。
腦袋里面,始終回蕩著一種鈍鈍的響聲,讓自己無法形成有效思維。
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種狀態啊…
自己的思維像是被打成了漿糊,有種神秘而未知的力量進入了自己的腦袋,將一切打碎,也讓自己失去了集中注意力的能力,自己無法思考,無法感知,只有一種清晰的感覺,那就是痛苦,像是時刻處于高燒狀態下的噩夢之中,混亂,壓抑,時間又在無止境的拉長之中。
思維爆炸的能力,可以讓自己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
便如反應比別人快一點,理解某種事物快一點,甚至對外在的痛苦感知,也拉長一點。
但惟獨,自己腦海里浮現出來的痛苦感知,無法排解。
非但無法排解,還因為思維爆炸的原因,導致對自己對腦海里痛苦的感知加倍。
肖囂其實很想看到楊佳,這時候特別想見到別人。
但是他卻不知道在這種任由思維拉長的情況下,自己要多久能見到她,或許楊佳在掛斷了電話之后,立刻就會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趕來,或許正常駕駛趕來需要二十分鐘,但她利用烙印者的能力,五分鐘就趕到了,可是,在自己的世界,這五分鐘,可能會像五天…
…甚至五年那么長。
這個發現,使得肖囂,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痛苦的時候總希望有人陪伴,仿佛這可以沖淡自己的痛苦。
但偏偏,痛苦而獨處的時候,時間又總是變得漫長,讓伱根本無從躲避。
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打折。
惟獨痛苦,總是需要一個人沉默而且清晰的承受。
腦海里充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
肖囂就這樣坐在長椅上,任由思維延長,在孤獨與沉默里默默的享受著那種撕裂而疼痛的感覺,他看到眼前的城市已經變成了一條條流光的線,看到了眼前晃動的人影像是無意義的鏡頭在錯亂剪輯之后,又以十倍二十倍的速度快速的播放,看到整個世界的失真與崩塌。
也想猛得吸一口氣,讓自己從這種狀態里脫離出來。
但做不到,一些特別容易的事情,卻總是在一些痛苦的時候,顯得比天還難。
于是他干脆放任自流,仔細的品味一切的憤怒、仇恨、傷心,與痛苦。
父親死了。
或許讓自己淡化這種痛苦的惟一選擇,便是否認他。
否認他真的存在,認定他只是這城市里的一種表相,只是披著父親外皮的怪物。
因為是怪物,所以他做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但偏偏在這一刻,肖囂無法否認他的真實,因為就在之前,他與白魔對抗的時候,洞察者第三階段的力量,運用到了極致,然后就在那一瞬間,忽然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看到了所有幻想都消失,所有扭曲而神秘的事物都消失,一個干干凈凈,再真實不過的世界。
異鄉人都盼著自己可以回到故鄉。
那里的世界是真實的,人也是真實的,和記憶中一個樣子。
那么,自己當時看到的,是不是就是真實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在肖囂的感知中,久到自己仿佛已經變成了化石,思維出現了厚厚的殼。
他恍然聽到了楊佳的聲音,慢慢清醒了過來。
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隱隱想起了父親的去世,似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努力集中起了注意力,抬頭看去,就見楊佳在…
…跟人吵架。
此時的她,似乎不久前才換了一身衣服,頭發還沒有被完全吹干,這時正皺緊了眉頭,看著一個站在了自己身邊,牽著狗的老大爺,不悅道:“他狀態也不好,憑什么將座位讓你?”
“不是狀態好不好的我跟你講…”
老大爺牽著狗,唾沫橫飛:“是這小子就不講禮貌,我老人家跟他說半天了,不搭理人。”
“再說了我就是讓他起身挪挪位子,去那邊坐,怎么?累著他了?”
楊佳眼神不悅,冷冰冰道:“他沒必要讓給你。”
“長椅是公共的,誰都可以坐在這里休息,你可以,他也可以。”
“但我老人家天天都來,溜狗累了坐在這正好…”
老人憤怒了起來,手指頭幾乎要戳到楊佳的臉上:“去那邊坐著得過草坪。”
“我腿腳不好,就是不想過去。”
“你們年輕人現在就這素質,挪挪腿都不肯了?”
楊佳氣的那張好看的臉都有些發白了,但硬是說不出話來。
“呯!”
也就在這時,肖囂完全從那迷茫混亂的感覺里抽離了出來,忽然拔槍向天上放了一槍。
劇烈的響聲,使得楊佳怔了一下,那個老大爺也怔住了。
老大爺牽著的狗也怔住了。
路邊看熱鬧的,或是路過的行人,也都忽然愣住了。
然后肖囂皺著眉頭,忽然再度高舉槍口,接連向著天上放了兩槍。
“呯”“呯!”
周圍鴉雀無聲,忽然所有人抱頭鼠竄,老大爺一把將狗子甩飛了起來,放風箏一樣跑了。
“怎么了?”
直到周圍變得干干凈凈,肖囂才抬頭,后知后覺的向楊佳道。
“沒事。”
楊佳看著他有些迷茫的眼睛,發現他好像對剛剛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心里不僅有些擔心,道:“你怎么樣?”
“沒事。”
肖囂搖了搖頭,道:“本來心情是有點不開心的,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不開心,那畢竟是我父親,我能理解他有時候會偏愛另外一個孩子,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不在乎他做了什么,但真到了關鍵時候,居然又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還…有種蠻受打擊的感覺。”
說著,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臉,笑道:
“不過,都過去了。”
“過去了?”
楊佳的眼神,頓時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剛剛聽完了業先生告訴自己的事情,她就立刻給肖囂打了電話,卻沒想到電話剛一接通,就得到了肖囂說正與他的父親吵架,然后他父親已經死亡的事情…正常來說楊佳不會在意這些事,哪怕肖囂真的殺死了他的父親,楊佳對他的感官,也只會停留在一個奇怪的層面。
比如,一個可以把有著自己父親模樣的玩具毀掉的人。
可關鍵是,按業先生的話來說,肖囂是來自于原住民,他生活在夾縫之中。
在某些事情的態度上,他與異常人是不一樣的。
那么他…
抱著這種想法,她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卻只看到了肖囂異常消沉的坐在街邊的長椅,任由身邊一個牽著狗的大爺對他惡罵,卻不發一語,不作任何反應,那一刻他身上的壓抑與荒涼幾乎讓她感覺到心驚,這才連形象都顧不上,想要讓大爺趕緊離開,讓肖囂安靜一會。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肖囂清醒了過來時,表現的居然如此平靜。
仿佛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只在眼睛里留下些許的蕭索。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怪異感,慢慢在肖囂的身邊坐了下來,沒有主動詢問什么。
倒是肖囂,在安靜的坐了一會之后,忽然道:“有煙嗎?”
楊佳呆了一下,表情有點尷尬,自己現在已經不太習慣把煙帶在身上了。
帶了有什么用?
有幾根能抽進自己的嘴里?
但正糾結了幾秒,忽然不遠處的下水道管道響起了微微的響動,小四的腦袋頂開下水道的蓋子,從里面鉆了出來,默默的將一盒沒開封的薄荷味香煙還有一個打火機,放到了肖囂的身邊,然后后退了兩步,小聲道:“肖哥你別擔心,我剛剛已經教訓過那個老頭子了…”
“我把他家狗拉在路上的屎,撿起來扔進了他的被窩里…”
肖囂反應慢了半拍,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看著已經拿在了手里的薄荷味香煙,默默的想:“小四在買煙之前,洗沒洗手?”
反正已經撿起來了,這都不重要。
他默默的撕開包裝,抽了一根在嘴里,點燃,任由清涼感涌現在口腔之間。
這才向楊佳道:“你,以及業先生,都對黑門城的一切很了解。”
“但是,有關黑門城的黑森林生物研究室,以及原住民里的黑山羊俱樂部之類的…”
“…了解嗎?”
楊佳微微凝神,意識到肖囂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
她沉吟了一下,低聲道:“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的運行邏輯,但更多的不了解。”
頓了一下,她補充了一句解釋,道:“身為異鄉人,我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是,有一個原則是永遠不可以被忽略的:我們不是城市的主人,城市意志才是黑門城真正的主人,我們只是為這個城市的意志服務的存在,能做到的一切,都只是這座城市允許才能做到。”
“所以,這座城市里面,也永遠有些事情,是我們不可染指的。”
“就像這座城市里的原住…人,也會因為自身的影響力與對這座城市運轉功能的不同,導致我們兌換他們的價格不同,而這座城市里的一切秘密,有的可以輕易展現在我們面前,也有一些是被深藏于城市之中,如果我們去調查、去了解,會引起城市的不滿,甚至排斥。”
肖囂認真的聽著,忽然道:“那如果我強行闖進黑森林,看到他們所有的秘密會怎樣?”
楊佳頓時怔了一下,搖頭道:“沒人這么做過。”
“同樣的,我也不建議你這樣做。”
她仿佛也在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好一會,才接著道:“這座城市里,那個代號為牧羊人的家伙,我與他交過手,他的強大讓人難以理解,我也可以意識到他的危險性,但就算如此,在城市給予我們清晰的指令之前,我們也無法支旁觀者付他,甚至,連調查他都很難。”
“因為無論是對付他,還是調查他,都是一種忤逆城市意志的行為。”
“調查,就代表著窺視,對于城市意志,或者說神秘源頭而言,窺視是一種罪。”
“是對高位存在的褻瀆。”
“窺視是一種罪?”
肖囂聽著楊佳的話,心里都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洞察者的能力,就是可以窺見這座城市的所有秘密,不受規則約束。
那豈不是說,這天生就是一種褻瀆的能力?
楊佳的話他雖然是第一次聊,但其實之前就知道一些,只是沒有想過去違背城市的意志,當然也就無所謂于其他,可如今,他已經對黑森林、黑山羊俱樂部,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或者說,這都不是興趣,而是一種責職,一種對自己負責,所以一定要搞清楚的職責…
那自己該怎么做?
擅自調查這些事情,是會受到懲罰的是嗎?
心里微微一動,他忽然抬起了頭來,眼睛看向了一個地方。
黑森林生物實驗室,作為城市的地標性建筑,在很多普通人眼里,這可能很神秘,但在異鄉人眼里,起碼他們的位置,性質,完全不是秘密,肖囂就知道他位于城市哪個位置。
洞察者之眼出現,眼前的城市開始變得深邃。
黑森林生物實驗室與自己之間的建筑,瞬間就已經變得模糊,甚至消失。
自己可以直接看到這個巨大的建筑群,甚至,仿佛可以直接看透,窺見里面的一切。
警告:你正觸及禁忌核心 積分扣除之中…
但肖囂只是看向了這座黑色的建筑,剛剛試圖將目光洞察它,便忽然收到了一種強烈的信號,與此同時,他只覺頭痛欲裂,洞察者之眼仿佛看見了強光一般不適,同時自己的積分,居然像是加速變化的秒表一樣,積分瞬間快速滑落,直到自己的目光,完全從黑森林移開。
僅這一眼時間里,便掉了足有三百多積分。
“這么嚴格?”
肖囂心里都不禁微驚,意識到楊佳說的話沒有任何問題。
別說強行闖進黑森林,哪怕自己只是強行窺視黑森林,都會受到強烈的懲罰。
這十萬積分,能支撐多大一會?
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看向了楊佳,道:“但如果,我確實有些事情,想要了解呢?”
“不是異鄉人…”
他試著解釋了一下:“是指原住民,這些原住民之間,發生的一些事。”
“你真想了解這些?”
楊佳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嚴肅。
她伸出手掌,按住了肖囂的手,低聲道:“你已經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疑惑了,或許這是洞察者路線給你帶來的副作用,你始終會去懷疑一些東西,但是,你之前產生懷疑的時候,我帶著你去看到了城市的邊緣,打消了你的疑惑,但對你這一次產生的懷疑來說…”
微微一頓,她看著肖囂的眼睛,道:“我們的世界,便是深淵。”
“看的太深,你會很痛苦。”
“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肖囂看著楊佳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過來。
洞察者異于常人的敏銳,讓他發現,楊佳已經知道了自己面臨的問題。
自己本來還擔心著要不要告訴她們,卻沒想到,楊佳知道這些事,而且在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后,她對自己產生的居然不是警惕與質疑,而是,勸告自己如何才能遠離這些…
沉默了很久,只是在自己的意識里,沉默了很久。
肖囂忽然道:“我大概不能算是真正的異鄉人,也有可能不算是原住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
“…那你是怎么理解我的?”
楊佳聽著,同樣也有些驚訝,她以為肖囂會隱瞞那個秘密,畢竟連她與業先生,都可以深刻的認識到這個真相對異鄉人世界帶來的沖擊,可沒想到,肖囂居然在自己面前承認了。
“我并不是什么都懂的…”
她過了很久,才慢慢開口,不想在一個洞察者面前撒謊,只是慢慢道:
“所以我也不清楚你屬于什么狀態。”
“但是…”
她微微沉默,又迎著肖囂的目光,輕聲道:“我起碼還記得,在一切發生之前。”
“我沒有蘇醒,你沒有遇到這些事情之前。”
“那時我們還是同學。”
肖囂的眼神,漸漸發生了一些變化,很難形容這一刻自己內心里的感覺。
“尤其是,你現在雖然在別人眼里,很不了起,成為了擊敗地獄組織的傳奇人物。”
楊佳笑容輕松了些,笑道:“但在我眼里,畢竟還只是一個蘇醒不久的新人。”
“為新人解答內心里的疑惑也是我們這些引導者的責任。”
“上一次,為了解答你的疑惑,我帶你看了城市的邊緣。”
“那么,這一次為了解答你的疑惑,帶你去看看城市的核心,也是應該的。”
肖囂安靜的聽著楊佳的話,忽然感覺眼睛有些酸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