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真他媽的有道理啊…
如果自己已經身在一個滿是怪物的世界,逃也無處可逃,反抗更是無力反抗,那自己除了安心,還能做什么?
雖然心里還有著無數的疑問,但肖囂還是緩緩的放棄了繼續發問的沖動。
可能再問就要招人煩了。
她既然答應了會在事后繼續幫自己解釋就好。
如果,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已經變成了全是怪物的世界,那自己,就算一直纏著她,又有什么用呢?
被楊佳放在了巷子口,肖囂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居然感覺到了稍稍的安心,他直到看著車尾燈消失不見,才慢慢轉身向家里走去。
他特意躲過了那個總是傳出電鋸切肉聲音的肉鋪,快步走過了總是響著一架嘶啞老唱片機聲音的人家,又繃緊了神經,經過了那個養著三條惡犬的鄰居家院子。一路上,安靜的仿佛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聲,被黑暗淹沒的邊邊角角,似乎總是有一些鬼祟的眼睛,悄悄的盯著自己,發出低笑。
終于要推開門時,心里的煎熬達到了最強烈,有些害怕看到媽媽的樣子。
這個地方,全都是惡鬼…
肖囂回想著楊佳的話,想著江誠變成扭曲怪物的樣子,良久,良久,才狠下心來,推門開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卻是出人意料的溫馨燈光。
“回來啦?”
媽媽正坐在了沙發上看電視,見他進來,調小了一點音量,道:“早就跟你說,應該多出去轉轉的。”
想到不久前出門時,她還一副要將菜刀剁在自己身上的樣子,肖囂心有余悸,只是含混的答應了一聲,便準備走回臥室。
“臭小子,連句話也不跟我說。”
沙發上的媽媽捶了一下自己的腰,嘟嚷著:“懶得管你了,我包了餃子,放冰箱里了,你餓的話就拿出來微波一下。”
“天天打游戲打到那么晚,還不愛惜身體,我老了指望誰去?”
“…”
“…”
肖囂推門進入臥室的手停了一下,沉悶的回了一聲:“知道了。”
進門的時候,仿佛還可以感受到那關切的目光,聯想到就在不久之前的不寒而栗,他竟一時有了種難辨真假的感覺。
四年前爸爸媽媽離婚之后,自己就一直跟著媽媽生活,后來那場突如其來的恐慌癥折磨著自己,使得自己連高考都沒有參加。
差不多整整四年,自己也一直都只是呆在房間里,連份工都沒有打過。
媽媽年齡也大了,但她卻一直照顧著自己,雖然偶爾也有嫌棄,但更多的仍是心疼與陪伴。
但是,如果說,媽媽也已經變成了怪物,那這些記憶,也是假的嗎?
這一切,都是表演出來的?
關上了臥室門的一刻,肖囂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狠狠的抬起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臉。
這一晚,肖囂沒敢脫衣服,和衣躺在床上,一直等到天亮。
在床上坐了一會,他才起身,昨天經歷了這么緊張的事情,連鞋子都沒脫便躺在床上睡著了,隨時防備著什么。
只不過,這一晚上明顯沒有發生任何事,正常的讓人感覺不正常。
而在他躡手躡腳來到了客廳時,便見家里空空蕩蕩,“媽媽”好像已經離開了,而在裝修已經顯得老舊的客廳里,餐桌上放著應該是留給自己的早餐。
那是一盤煎過的餃子,和一盒牛奶。
肖囂不由得想了起來,媽媽是一個是個很節省的人,在她眼里,這世界上唯一且無法替代的美味,便是餃子。
但她最近工作太累,已經很久沒有包過餃子了。
自己昨天晚上沒有吃宵夜,她應該很心疼,但又怕自己起來懶得加熱,索性給自己煎好了留下,這才去上班…
可是,這個給自己留餃子的人,和昨天恨不得把自己剁進餃子餡的人,真是同一個人?
肖囂看著那盤餃子,終于沒有去嘗試,用冷水洗了把臉,餓著肚子走出了門。
穿過種滿了綠植的小院,來到了巷子里,這是一片很破舊的街區,但與周圍那些林立的高樓相比,這里的空間反而顯得寬敞,周圍皆是一些二三層的小樓,或是擁有院子的小平房,明明位置處于繁華都市的核心,但與周圍那鱗次櫛比的高大建筑相比,這里卻像是被城市遺忘掉的角落。
與昨天迷離夜色下的惶恐不一樣,這一次,肖囂真切的看到了這個久違四年的世界,更清晰,卻又有些迷茫。
他看到,鄰居家的三條大狗,一只正憨憨的在院子里追著蝴蝶,一只拼命的在地上刨著坑,最后一只則是懶懶的趴在地上任由土埋在自己頭上。
沒有什么兇惡到吃人的惡犬,這三條狗憨到見到了貓都拼命搖尾巴。
他看到昨天飄下詭異老唱片機聲音的二樓鄰居家里,白色的窗簾隨風飄揚,隱約看到窗后有修長的身影伴著舒緩的音樂起舞。
看到街頭的肉鋪子里,系著皮圍裙的老板叼著煙,見到誰都是笑瞇瞇的特別客氣。
陽光溫暖,一切靜好。
肖囂看著這條老舊街巷里聊天的老人,還有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只覺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與昨天的陰郁森冷截然不同。
他心臟不由的輕松了很多,但他仍然不敢放松,手揣著兜,穿過了街巷,來到大街上。
抬頭看向這個世界,他竟感覺有些陌生。
那一座座不知什么時候拔地而起的商業大樓,一條條從城市半腰橫穿縱貫的輕軌,那一座座座擁城市邊緣的巨大廠房,還有蒼白黯淡的太陽。
有自己記憶中的影子,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但是,映入了自己的眼簾的,只是一座龐大到沒有邊際的城市,而不是昨天自己看到的陰森鬼域。
眼前只有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生活。
繁忙或悠閑的白領精英手里拿著咖啡走在街上,趕地鐵的小姑娘甩著馬尾辮一路狂奔,高大的廣告牌上,火辣清涼的女孩向城市獻出飛吻。
一切都是正常運轉的樣子,和自己的記憶有差別,但又理所當然。
是因為自己四年沒出門而形成的陌生感,還是因為這個世界已經被替換,才多了這么多自己感覺陌生的東西?
肖囂一時無法仔細的分辨出來。
他只是看著這個龐大而且深邃的世界,無法質疑他的真實。
這一切的人,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怪物?
或許,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覺,昨天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與臆想?
肖囂急忙低頭,看了一眼手上貼著的創可貼,忽然用力,將創可貼撕了下來,露出了那一道深深的傷口。
傷口重新被撕開的傷口提醒著他,這不是假的,所以昨天的經歷也是真的,自己“殺死”了江誠,楊佳給自己貼上了創可貼…
但是…
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四年時間,那無數似真似假的囈語,頭痛到深入骨髓的折磨,夢境與現實的相互入侵。
他又忽然有些害怕,萬一,昨天的記憶也是假的呢?
萬一自己并沒有真的“殺死”什么怪物,只是一拳打在了鏡子上,導致自己手受傷了呢?
就像媽媽,她對自己的愛護,難道也是怪物偽裝出來的?
他越想越激動,忽然加快腳步向家里趕去。
但也就在他推開院門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又去哪里瘋了一天?”
“…”
肖囂抬頭,就看到了媽媽正臉色陰冷的站在院子里,用力將那盤沒動過的餃子,狠狠倒進垃圾桶。
她身上還穿著某個大型超市導購員的工作服,似乎是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但看到了肖囂,便難掩心中的不滿:“飯也不吃,家也不回。”
“你也是這么大的人了,究竟想干什么?”
“你將來是要結婚的,你要生孩子娶老婆的,全都指望著我,伱想指望我這一輩子都伺候你了不成?”
“去找你爸,你們一路貨色,你去讓他照顧你,反正他有的是錢!”
“…”
肖囂在院門口站住了腳步,定定的看向了媽媽。
他看到媽媽煩躁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不停的摔打著手里的東西,而在這郁氣達到了極點時,她忽然恨恨的轉頭向肖囂看了過來。
皮膚下面,有顆眼珠子咕嚕劃過的動靜。
“唰…”
肖囂在這一刻,忽然覺得渾身發冷,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但也不知為什么,在內心里,反而產生了一種意外的松馳感,大腦里的迷茫緩緩消散。
她確實是怪物,與江誠一樣的怪物。
自己不用再迷茫或是逃避了,這世界確實像楊佳描述的一樣,到處都是怪物。
只是…
他看著神情越來越兇狠,似乎皮膚都要被某種蠕動著的怪物撕碎的媽媽,忽然產生了些許的猶豫…
自己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