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見老人的嘶吼之前,陳景幾乎都已經認命了 畢竟他的實力就是如此。
算不上太強但也絕不算弱。
不過至少他能夠將被格赫羅賜福的拉斐爾逼到絕境…
極力催動深空能量涌入黃王圣杯,再借助圣杯作為媒介引導出那片鋪天蓋地的金色圣光,這個過程對他的體力消耗比外人想象的還要大得多。
哪怕被突然出現的教皇強行終止,他此刻也已經處在脫力狀態,甚至身為舊裔最基礎的自愈能力都瀕臨喪失。
“死定了。”
陳景是這么想的。
但當他聽見老人從遠處傳來的嘶吼,陳景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
他能聽得出老人嘶吼里那種迫切的擔憂與無以復加的憤怒,這讓他一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恍惚間。
他感覺就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回到了自己還小,還在被奶奶照顧的時候…
“乖孫…”
陳景感覺有人站在了自己身旁,但他的視線已經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只能隱約看見那道身影蹲了下來,抬手放在了自己胸腔的創口上。
“他沒事吧?”倫道夫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說話似乎都沒什么力氣,那種氣若游絲的腔調給人的感覺很不好。
“弗朗西斯,我艸你全家的…”老頭子咬牙切齒地罵著,陳景能聽得出他語氣里那種無窮的憤恨,“你他媽這么大的人了,還有臉欺負孩子?!”
“他不算是孩子吧。”教皇訥訥道,然后抬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陳景,“他是深空的復蘇者,我對他動手是理所應當的…”
“深空?!”倫道夫的語氣忽然變得驚恐起來,但想到陳景是自己這一邊的人,他慌亂的語氣逐漸變成了不可置信的震驚,“他…他是黃王的后裔?!”
“你們知道的還挺多。”陳伯符冷笑道。
與此同時,陳景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受了許多,胸腔上的巨大創口也不再利用疼痛來折磨他,那種肉身在不斷分崩離析進而腐敗的感覺也消失了。
漸漸的。
陳景模糊的視線恢復了正常。
他看見了老頭子。
已經面目全非的老頭子。
“爺爺…”陳景看著身旁這個近乎脫離人類形態的生物,嘴唇顫抖著差點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
陳伯符咧開嘴笑了一下,沉悶的笑聲里藏著難以掩飾的痛苦,但還是竭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別擔心,爺爺好著呢!”
此時,陳伯符已經被來自災殃序列的能量污染了,這也是他不再留手全力迎戰的代價。
整個身軀都變成了不定型的膠狀物質,似一團在不斷扭動掙扎變換形狀的幾何體,淤黑如墨的身體表面凸顯出了一張張詭異的人臉,而這些人臉的五官樣貌卻又是完全一致的…都是陳伯符。
他就像是一個能以肉眼觀測到的“病毒”,像是這個世界難以根治的癰疽…
陳伯符腳下的地面正在不斷被其腐蝕。
或是說被其同化。
遍布白色塵埃的地表逐漸變成了黑水狀的物質,一張張與陳伯符面容極度相似的老人臉龐,就這么無聲地浮現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水之上。
從陳伯符脫離戰場再到陳景身旁,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秒。
換句話說…也就是在這短短二十秒的時間內,整個教區都被陳伯符身上源自“災殃”的能量所污染。
“他們怎么樣了…”
陳景吃力地回頭看去,那片由老爺子親手制造的黑霧戰場已經消失了,緊挨著戰場的那座月光教堂也早已無聲無息地化作一地齏粉,仿佛從未存在過消失得極為突然。
至于其他人…
陳景只能模糊看見,勞倫斯正與序夜、玉虺、豬倌聯手對戰第一主教薩提。
其他幾位主教都已經不見蹤影,或許是死了也說不定,總之陳景感知不到他們的氣息。
也不知道是因為序列相克的緣故,還是言雀在戰場中遭到了曾經同僚的針對。
此刻。
渾身染血的她已經昏迷了過去,被折斷四肢的萊恩同樣如此。
那張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痛苦的表情,左眼眶的眼球也不翼而飛。
隗楠算是運氣比較好的,雖然她的硬實力比不上言雀,但此時卻是她一手夾著一個往遠處跑,嘴不斷張合像是在罵著什么,陳景聽不見她的聲音…但能看見,她在哭。
不遠處。
被拆解成數百肉塊的耶格托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打遠一看就像是一座由血肉模糊的尸塊堆砌而成的小山包。
腹腔被剖開的拜阿吉此刻正蹲在他的身邊,嘴里不斷往外噴吐黑色的能量,像是正在幫他療傷…
“現在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除掉他們三個,我們應該能趕在格赫羅降臨之前從這里逃走…”
陳伯符伸出粗如磨盤的手來,緩緩將陳景從地上攙扶起來。
在那張幾乎扭曲到失去本來面目的臉龐上,依稀能看出一種老人安撫孩子的表情,慈祥和藹的聲音隱隱顫抖著。
“沒用的。”
倫道夫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似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在說話的同時,他釋然地抬起頭望向天空。
只見天空上那些碎裂出現的黑色裂痕已經消失了,活天體格赫羅已經沖破了這個世界對它最后的排斥,離地高度恐怕不過萬米…
“乖孫,快跑吧。”陳伯符不再癲狂,反而是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極為珍惜地看著自己的孫子,抬手輕撫著他的黑發。
“就像小時候爺爺跟伱玩捉迷藏一樣,你要跑得遠遠的藏起來…”
“爺爺…”陳景水霧彌漫的眸子里點點猩紅,血絲如蛛網般占據了整個眼白,“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你別自己一個人玩命…”
聞言,陳伯符也只是愧疚地笑了笑。
雖然他臉上笑容不減,但卻也難掩心中的懊悔。
“爺爺就應該聽你的…聽你的就好了…也不會讓你挨他們的欺負…”
陳景紅著眼搖頭,一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老人在后悔什么。
是的。
在此之前陳景就對老人提過,他感覺今天的格赫羅不大對勁,但老人卻覺得格赫羅的異象很可能是因為“深空復蘇”導致的。
畢竟格赫羅初次臨近地表是從陳景離開黃王庭院后開始的,這兩者之間一定存在著一種必然的聯系。
更何況在無數古老的典籍上都有說過,格赫羅每次嘗試降臨都會有極為顯著的征兆,絕不只是靠近地表那么簡單。
譬如天降如暴雪般可以侵蝕土壤的晶體狀月巖,或是與格赫羅聯系極深的教皇會出現無法抑制的月光外泄…
但這些都沒有。
格赫羅一如既往地掛在天上,教區內也沒有出現任何它即將降臨的征兆。
所以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誰也想不到隱修會竟然準備了這么大的一個圈套來等著他們往里跳。
說到底。
議會與陳伯符都被隱修會給騙了。
荷光者就是他們拋出來的誘餌。
外人想要接近深居淺出的荷光者,那就只能抓住月光慶典這個機會。
在慶典上把荷光者除掉。
這是一個風險極大卻可行性極高的選項。
但無論風險有多大,陳伯符與倫道夫都想冒險試一試,這也是他們私底下已經商量好的。
至少這樣可以阻止格赫羅的降臨…
讓這個活天體落在永夜城?
這個風險誰也擔不起,更沒有誰愿意去面對。
誘餌,陷阱,冒險…
“我們都被騙了…”陳伯符苦笑道。
“是啊!你們都被騙了!”
教皇忽然大笑起來,暢快的笑聲里透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譏諷。
“我也沒有想到月神降臨能提前這么多年。”
“隱修會同時誕生兩位荷光者,這種事在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曾經不止一次懷疑,舊日古籍里記載的降神儀式都是假的,但現在我明白了,這一切肯定都是月神格赫羅在保佑我們…”
“這就是宿命!”
“永夜的宿命!”
保佑。
宿命。
此刻陳景腦海中亂成一團。
他忽然想起主考官霧先生對待考生那陰陽怪氣的態度,又忽而想起那個該死的噩夢…
那個所有人都死去只剩他一人獨活的噩夢…
宿命…嗎?
陳景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燃燒,晦暗的眸子里忽然跳動起了點點金色光芒。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覺。
他聽見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縈繞在耳畔,似是某人的低語呢喃。
“黃印…”
“黃印…”
與此同時,陳伯符猛然回頭看向倫道夫。
“我體內的能量馬上就要失控了,你現在就帶他走,距離戰場越遠越好…”
倫道夫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那像極了一種與親友訣別的目光。
不舍,悲痛,哀傷。
這種種情緒都充斥在倫道夫議員眼中,但最終,他也只說出一個字。
“好。”
得到倫道夫的答復。
那些由陳伯符體內分離而出,遍及肉眼可見之處的無數張“人臉”,此刻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隨后。
陳伯符緩緩將這具看似笨重的身軀轉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給拉斐爾療傷的教皇。
“弗朗西斯,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這些兄弟里…誰是老大?”
“你。”教皇毫不遲疑地說道,“當初我不服氣,你還把我揍了一頓,差點把我腦袋擰下來。”
“是啊,這一晃眼都過去多少年了…”
陳伯符癲狂的笑聲變得越來越大,那種蒼涼的語調只讓教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媽的!”
陳伯符忽然暴怒地咆哮起來,張開雙手面向天空似乎要擁抱那個從天而降的格赫羅,臉上再無半點懼色。
“那一次的經驗教訓可能你都忘了!”
“但今天!”
“我就得讓你這個狗雜碎想起來!”
“當初老子陳伯符是怎么教你做人的!”
陳伯符狂怒癲狂的嘶吼聲里透著無窮盡的悲壯,蒼老的面龐上也是一種決然至極的神色。
“陳伯符你瘋了?!”教皇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幾乎是以一種恐懼到極點的語氣大吼道,“你明知道這樣是不可能阻攔…”
“我瘋了?也許吧!”
陳伯符癲狂地大笑著,那些來自于“災殃序列”而無法具體計量的能量,此刻就如滾滾洪水一般開始從老人體內瘋狂涌出。
而地面上遍布人類面龐的詭異黑水,更似脫離了地心引力一般向天空沖去。
“老子原以為自己是個惡人,沒想到你他媽竟然比我還惡,這可真是太棒了哈哈哈!!!”
一瞬間。
萬籟俱寂。
眾人頭頂的天空已被無邊無際的黑水籠罩,連月神格赫羅都難以再灑落半點月光。
死寂的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老人無比嘶啞的笑聲讓教皇聽來只覺得這是一種要命的詛咒。
“弗朗西斯。”
“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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