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著老人離開這里的時候,視線一掃,在人道氣運的籠罩之中,莊周的修行時間雖然不如那些老仙神一般地強大,但是卻是敏銳逍遙,視線掃過的時候,在人群當中見到一名男子,在其身上感知到了一絲絲佛韻。
莊周微微揚起眉毛,便是提起劍,要去尋這人晦氣,被那老了的夫子攔下。
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比起他更為執著,更為堅定的人嗎?
唯獨定住了,才可以定住人心,才可以定住塵世的諸般轟轟烈烈。
莊周回頭,看到那白發蒼蒼的老者。
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修行者的境界,垂垂老矣了,哪怕是逍遙灑脫如莊周,眼底都浮現出了一絲絲的悲傷,但是這悲傷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仍舊只是放聲大笑,瀟灑自在,他似乎沒有發現這個老家伙已經老成這個樣子了。
那位老者踱步走出了守藏室的地方,丘又在這里呆了許久,最終方才告別了那位老者,他說,自己還要繼續行走天下,他說,眼前的老者,就仿佛是天地混沌一片時候,最初的那一個道標,所以要定住。
是的,老者——分明是五十余歲,看上去卻已經不比此刻的齊無惑有年輕多少歲數,雖然說現在人人皆有行氣,但是哪怕修行道門功法,也需要三才全這個深度的奠基才可以延壽,不修道門,或者說,雖然修持道門,但是未曾修行那些延長壽數之功法的。
先天一炁才算是有超過兩百年。
而先天一炁已經是千里挑一,故而,人壽雖長,卻也未曾徹底地暴漲。
修為不夠,終究會慢慢衰老。
以及——
世事繁雜,恩怨情仇,人間八苦,諸多別離。
這些傷心傷神的事情,總是會讓人看上去比起本來的狀態老邁許多,明似乎過去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了這位已經老去的老者,正是父母口中,在自己出生時候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
臨到老來,難得有相熟識之人。
能夠遇到這樣的一個認識的故人,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來說。
已經算是極為讓人欣喜的事情了!
于是他連忙邀請齊無惑和莊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還是那個院子,還是當年的布局,只是和那時候,齊無惑所見到的熱鬧不同了,這個院子里面沒有當時候來幫忙的左鄰右舍,沒有他成親時候開心地面上都帶著喜悅的父母爹娘。
于是這個院子里竟然給人一種莫大的空曠之感。
“呵,許久都沒有客人來了,倒是有些亂了,兩位勿怪,勿怪。”
明把杯子洗了洗,然后斟茶過來招待客人,在那一張桌子上,齊無惑見到他的生,見到他年少,見到他年富力強,而今也見到了他的老邁,在明的眼中,眼前的老者自然是更為垂垂老矣的。
白發蒼顏的老人詢問道:“你的父母呢?”
明回答道:“已經去世了啊。”
“你的妻子呢?”
“在八年前,病痛難以醫治,雖然有了氣的護身,多活了些年,但是終究還是沒能熬過三年前的冬天,去世了,我的兩個兒子成了家,卻都遠去,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回來,女兒嫁了人,過得還算是可以。”
老邁的老人詢問道:“伱覺得你的人生,如何呢?”
明沉默很久很久,回答道:“是有些孤苦了啊,父母在的時候,我為了生計奔波,沒有能夠很好地盡孝;我們拼卻了精神,拉扯大了孩子,總算是可以松了口氣的時候,我的妻子卻去世了,孩子們都成器,成才,遇到了好的時候,比我們能過得好些,卻也很少回來看我。”
“你說,我經歷的這些,是好,還是壞呢?”
他詢問前面那個老人。
老者溫和笑起來,沒有回答,只是道:“這個問題,只有你走到最后,你才能夠回答你自己啊,我只是,路過你人生的一個過客,不是嗎?”一盞茶結束了,藥師琉璃佛的轉世,也已經有些老邁的明送別客人。
老者詢問道:“你的佛珠呢?”
佛珠?
明恍惚了許久,似乎是在思考和回憶,然后回答道:“我不記得了,只是隱隱約約好像有印象,在十多年前,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時候,我的小兒子喜歡拿著佛珠去玩耍,后來慢慢的,生活太忙碌了,他也長大,課業漸重。”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太忙,隨手一丟,放在了桌子上。”
“再然后,就也找不到了啊。”
齊無惑告辭離別,明送他出來,大喊道:“道長,道長!”
“十七年后,你還會再來問我嗎?”
道人頓了頓,回過頭來,溫和道:“會的。”
“如果我來不了的話,會讓另外一個人來見你。”
“但是,那個問題,你要自己回答你自己啊。”
“什么?”
明這個時候,卻不不明白了,他只是在那陽光下面,老者的雙目當中,看到了一絲溫和和慈悲,于是認真點了點頭,道:“我會的!”
莊周驅趕著馬車,帶著老道人前行,望京城的方向趕去了。
一路上莊周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沒有怎么說話,只是想著這一段時間的天下局勢,丘離開京城之后,想必是會聲望更重許多的,而今的人皇李威鳳,已經過去了七十歲,因為執掌人道氣運,故而也已老邁了。
總覽其一生之政,總是仁政頗多,為政以德,民間聲望極為高,大家都已經漸漸只贊譽這位仁德的君王,漸漸不再提起威武王李翟,都說,人皇李威鳳的名望和功業,文治武功,皆是萬古無雙,足以和古代圣王相媲美。
聽到這些的時候,老師明心大真人總是會嗤笑一聲,就他?!
然后那個總是十三四歲少年道人模樣的藥靈師叔也會點頭附和:
“就他?!”
然后,他們兩個就會專門找到一個上風口,去烤栗子,抽出大蒲扇,讓烤栗子的香味順著人間的風,飛入到了皇宮大內當中,然后皆是撫掌大笑之——
“饞死他!”
“對,饞死他!”
而威武王李翟,在十七年前征討四方以至于天下一統之后。
就再也不曾回轉家鄉一步。
當年年少的威武王,征討四方不回來,是為了這天下和人間;
而今天下一統,仍舊不回轉一步,同樣是為了這天下和人世間。
之后數日,闊別了十七年的金蟬子也來到了這里,他的神色溫和寧靜,和道人談論這一十七年所見的一切,見到了蒼生,見到了這萬物和一切,卻不再執著于當年的經歷,眼底平和。
老邁的道人詢問僧人:“那么,什么是佛呢?”
僧人想要說很多,他說蒼生是佛,并非是因為蒼生本身是佛,蒼生是有善良也有惡人的,但是無論在何等的境地之中,無論是經歷過怎么樣的人生,而擁有了此刻怎樣的秉性,佛心和佛性終究還在自己的心中。
僧人雙手合十。
一十七年見蒼生,一十七年見諸善惡,又有一十七年,見到自己。
他笑著詢問眼前的道人,道:“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道友,回頭會看到什么呢?”
白發蒼蒼的道人溫和回答道:“人若是回頭,是內觀。”
“是心回頭,非目回頭,見到的,是自己。”
僧人大笑之:“是啊,塵世苦海無涯,無論是利益,名望,還是權位,欲望,殺戮,財富,都是苦海,沾染靈臺,蒙昧了真靈,回頭見到自己,便是彼岸。”
“見我!成佛!”
僧人終于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是一個,不悟道者覺得囂張跋扈,明悟者卻覺慈悲悲憫的回答。
見我,成佛!
為覺者!
這一日,那第九座石碑上,終于出現了文字,浩浩蕩蕩,洋洋灑灑,蔚然大觀,氣運流轉,化作一個文字——
這個文字并不是佛。
而是釋。
因為,佛乃佛陀;釋乃解釋一切覺悟道理。
參法,不拜佛!
僧人自老者手中討回去了那一枚三十四年前舍棄的舍利子,起身,袖袍落下,掃過,堂皇從容地離開了。
九家之一——曰:釋。
后繁衍兩門,分漸修,分頓悟。
漸修者,萬法唯識宗!
頓悟者——
一禪而已。
諸子百家,三教九流,最后一環也已歸位了,人道氣運昌盛圓滿,而僧人在離開前,詢問了一個問題,老者沒有做出回答,而是想了想,指出來了一個位置,道:
“那里有一個人,我想,你們兩個人見面之后,都會知道自己的答案。”
他指出來了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身的所在。
金蟬看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者,雙手合十,他也已老邁,溫和道:
“那么。”
“道友,此生拜別,下次或許,來生再見了。”
丈八金身,因緣盡滅,不昧因果,心無增減。
見佛,不如見我。
拜佛,不如拜我。
老邁的道人目送著金蟬老僧離開,看著他在走出京城的時候,隨手捏碎了那一顆修持不知道多少歲月的佛門匯聚舍利子,然后把這個金色珠子散開的火光如煙火,迎來了一些孩子們的歡呼和崇拜,然后笑了笑,灑脫地離開了。
老者見到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也溫和回眸,轉身回去,不再前去那九座石碑,這本來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是不知為何,莊周心中卻是微微沉了下,他看著老人,脫口而出道:
“您還會回來講述道嗎?!”
老者腳步頓了頓,然后轉過身來,溫和笑著,認真回答他:
“會的。”
“還有最后一次。”
“我的道,還沒有講述完呢,怎么會停下來?”
莊周想要追上去,玩笑著說老頭子,你在說什么呢?或者輕佻地拍打著老頭子的肩膀,但是這個時候,他沒有再如此的瀟灑恣意,只是對著這個撫養教導了自己三十四年的老者深深一禮。
站起身來,笑了笑,轉過身去,沒有半點的懷念,沒有半點的留戀和牽絆,撫掌擊節,大笑著走入紅塵。
皆漸行漸遠。
莊子,南華真人,南華仙人,祖師。
所著作《莊子》,又言《南華真經》,分《內篇》《外篇》《雜篇》
內篇有七,修持者占六。
取名皆不同,旁人不解,但是莊周瀟灑,卻總喜歡做些字謎,以自己的邏輯戲弄旁人,而內篇者的篇名聯系起來,卻如一句話般。
《逍遙游·第一》若那少年持劍行走天下,逍遙恣意,無拘無束。
《齊物論·第二》齊諸物論也。
《養生主·第三》以游其心,順應自然,安時處順,于山中修行。
《人世間·第四》身處于人間世者,萬靈生處也。
《德充符·第五》太上道德內全之無形符,不言而教,無形而心成!
亦如那白發老者此生至此的軌跡。
逍遙齊萬物,養生論道人世間,不言而教,無形心成,太上道德之符 莊子內篇第六,名之為——
大宗師!!!
白發蒼蒼的老者走入了自己的靜室里面,他抬起眸子,看著了眼前的東西,那是一卷道袍,深藍色的道袍,旁邊是那一根木簪,一柄連鞘的劍,老人笑起來,神色溫和,他正坐在道袍的面前。
此身修為幾已‘散盡’了,青衫文士有所感覺,忽而抬眸,看到天地萬物,流轉變化,似乎凝滯,青衫文士的神色難得平靜,看著那九座石碑,看著那沖天而起的九鼎氣運,看著這紅塵人間,看著那御清之樹。
唯他知道,那名為丘的男子被贊許得道,到底意味著什么。
青衫文士負手而立,自語呢喃道:“丘得道啊…”
老邁老者垂眸安然,似乎陷入沉靜。
丘得道。
莊周踏歌。
金蟬見佛。
百家諸子,人世高歌。
這個浩浩蕩蕩的大世啊,有僧人丈量大地,見我見蒼生;有夫子傳諸法,因材施教,有武將一統天下,有人皇宵衣旰食,有紅塵萬丈,有人間滄桑,還有恰好到處的芝麻餅。
錦州那個逃難而來的少年人完成了他這一世的夙愿和使命,垂垂老矣。
他閉上了眼睛,氣息平緩。
夫子老去閉目。
于是。
真武。
太上——
是當歸。
三更求 啊,躺尸,睡覺,為什么這么難寫啊,碎碎念,碎碎念。
(本章完)
不遠處就是驛站,有平坦的道路,來往的人們已經有很多了,眼下人人皆有一定的修為在身,雖然說,有修為并不意味著會搏殺,但是基本素質的提升也會帶來自腳力的暴漲。
腳步輕健有力,在五六十年覺得實在是太過于遙遠且難走的道路,到現在已經變得有些尋常了,不必靠著車馬,只靠著雙足就可以走過過去很難以跨越的道路,出行都變得簡單許多,這也帶動了周圍許多地方的繁華。
畢竟,人們能夠自由往來的范圍,便是彼此來往交互,不同區域的交流往往還帶著商業和文化上的匯總,這本就是繁華的基礎。
“若是于心無愧,何必遮掩自己身上修持過佛法的痕跡?”
“老爺子,你還是松開手,讓我去把他抓回來吧!”
老者只是搖了搖頭,道:“且隨他去吧。”目光溫和平靜,浩瀚得如同北海玄冥之水,深不可測,幽不見底,任由那僧人帶著無與倫比的狂喜遠去了,莊周不曾再度攔截。
這位老邁的老人前去一個村子,說是去履行一個約定。
莊周雖然表面上說著隨意,可還是很認真地去準備了車馬,在馬車內部墊了許多層的軟墊,親自揮鞭,駕馭馬車,又快又穩,去了以后,原本的村子,在這幾十年之后,早已經發展成為了一片很繁華的鎮子。
莊周道:“他必然有問題。”
仍舊如同尋常那樣對待著他。
莊周帶著老者在路邊找到了他的故人。
名為明的老者。
所以不可以停下來,此生此世,這充滿了掙扎和探尋的道路,會被后人取了一個輕松寫意的名字,喚作,周游天下,在和這位夫子此生最后一次會面的時候,丘明了了夫子的壯闊志向。
“要為蒼生創造一甲子春秋鼎盛么?”
而他不一樣。
他的道是游走,是開辟新的道路。
丘離別了這里,他后來將這些鼎盛之年發生的故事寫入一篇經典之中,只是以《春秋》為名字,而莊周親自送別丘離開這里,他站在城池之上,看著那自第一次見面,就不怎么對得上緣分的男子離開了。
看著他背影仍舊如此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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