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如何?今次自各州送來之茶,以這一款最是清淡,或許會契合你一些。”
在守藏室的老樹之下,一身英武裝扮,卻仍舊難以掩去芳華絕代之感的女子微笑,素手烹茶,前面的道人氣質溫和寧靜,笑著道:“自然很好。”
而今神武國非九州,已經有十三州。
李翟之兵鋒強橫無雙,近日里已逼近了邱龍國首府之州城,而今蓄勢磅礴,望風而降者不計其數,甚至于有舉城池而來者,將兵家最強的大勢彰顯得理論價值,當今之世,多有人認為,李翟之兵法和功業,幾可以角逐人族的第一戰將。
哪怕放在了這人間的千古歷史之中,也是絕對的第一梯隊。
此事并沒有誰反對。
而伴隨著近日里人道氣運的升騰,以及修行功法者越來越多,整個人間界的氣運都在提升,齊無惑體內的人間炁以一種絕對穩定,毫無遲滯的方式推進,而人道氣運提升之后,神武九州范圍內,上鋪陳土地,下有城隍。
又在陰陽之炁和大地層次上穩定住。
人間界的神武國范疇內,此刻至少三層加護,穩定得離譜。
而那以人道氣運為核心敕封的土地,灶神,已有了新的名號,是為社令。
作為修行者,齊無惑心神通明,知道只要李翟攻破邱龍國的最后一州,將其都城當中的諸人道器物,盡數熔鑄為一鼎,那么人間界的絕地天通大陣將會再度穩定一個層次,而媧皇娘娘的狀態也會好很多。
至少,每一日在外面的化身時間將會延長許多。
可以自由活動的范圍也會一下擴大許多。
茶飲至味淡了,李瓊玉忽而笑道:
“說起來,無惑夫子,應該已經二十歲了吧。”
端著茶的青年道人頓了頓,仔細算算,自媧皇娘娘經歷過了第一場年節之后,又過了兩年,而今的齊無惑,拋開如黃粱一夢,如同老師玉清元始天尊教導時候的幻境時間之外,也確確實實已經二十歲,微微頷首,道:“是啊。”
李瓊玉慨嘆,笑而道:“如此看來,夫子也又到了及冠的年歲了。”
及冠…么?
齊無惑頓了頓,思緒不由得回到了那黃粱一夢——及冠禮,對于人間界的人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裝束上也會有所變化,意義重大,道人垂眸,把這個念頭壓下來,又談笑了一段時間,送別了李瓊玉之后,方才踱步回來。
行過老樹深井,抬手撫了撫頭上的簪子,自語道:
“及冠么…”
太上束發。
誰人可及冠?
在皇宮之中吃烤栗子這樣的事情,不算是什么問題,只要皇帝說一聲,亦或者說,任何的達官貴人吩咐一聲,御膳房的廚子就可以把這天下各處的美食都給做出來,端上來,哪怕是再如何之奢侈難尋之物,也不在話下。
可是這在大學士們談論家國大事的大殿之上,有這當今之攝政王親自帶著人烤栗子卻是前所未有,往后或許也不會再有了,甚至于性質上來,比起單純的帶人烤栗子還嚴重些。
外面秋日近乎于冬,溫度已可以稱之為酷寒,他們到了皇宮一處別院里面。
還拿著些廢棄卷宗點燃篝火,飽了滿懷的栗子,一抖手,都盡數都拋入了篝火里面,然后坐在左右,一邊閑聊著,一邊聽著栗子在火堆里面嗶啵嗶啵的聲音,一個個圓潤的栗子在火焰之中裂開了嘴,香甜的香味逸散出來。
就像是當年在中州府城,冬日雪夜,所吃的那些個栗子。
李威鳳,明心,還有小藥靈吃了個飽。
李威鳳沒有讓這兩個朋友失望,自是帶了許多的蜜糖來,聽他們說外面的山水自然,說風光獨好,就仿佛自己也隨著他們的談論,一起游覽四方,而不必要在這地方,被困住,最后栗子吃完了,糖水喝盡了。
就連溫暖的篝火都已經逐漸熄滅了,那溫暖火光漸漸暗淡下來,一張張寫滿了墨色文字,承載著紅塵俗世利祿功名的卷宗在這火焰之中,竟也焚燒至透露出了些許金紅之色,絕美。
“好啦,這一次吃飽了,天色也晚了,我們得要回去了。”
“再不早點啟程回去的話,齊師叔肯定要說我們了。”
少年道人明心把吃蜜糖吃醉了的小藥靈捧起來,塞入了背簍里面,然后利落得把他背起來,和李威鳳道別了,李威鳳送他走出去,站在深紅色朱門的里面,看著那穿著淺藍色道袍,腿上綁腿扎實的少年道人一下子,輕巧無比地越過了朱門。
在夕陽下走入紅塵剪影,慢慢遠去了。
李威鳳噙著笑意送他們遠去,轉身上披著厚實的赤色有白鑲邊兒的披風,容納后過身來,一步一步走回這宮中,視線瞥過的時候,見到方才那一堆火已熄滅了,方才還透露著金紅色光的卷宗白紙,現在卻也只是一片令人厭惡的漆黑。
侍從們拿著掃帚在打掃著這里,卻被李威鳳喝止住:“不必了。”
他看著篝火,許久后,道:“就讓這一攤火,在這里留著吧。”
“是,王上。”
侍從們散開來,這幾年來,威武王李翟自是所向披靡,攝政王李威鳳也是手段爐火純青,四方內外,無不服從,威望極高,李翟橫掃四方,而李威鳳卻可以讓百姓吃飽吃好,家有余財。
雖然說,前者的難度震古爍今,能一統天下者萬古無二。
而能夠維系朝堂和百姓的守成之主倒也沒有那么罕見。
可老百姓哪里管這個?
不去看什么千古之命,不去瞅什么后世之名,能讓他們生活好了,能夠讓他們口袋里面有些余錢過年的,便是好的。
百姓皆說,雙王并行于朝,是千年萬年不曾遇到的局面。
是大祥瑞。
李威鳳卻是嗤笑了一聲——
他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他本身之才華,和姐姐李瓊玉相比,和那壯烈而死的文殤相比都是遜色,更不必說和氣焰雄壯的李翟了,他只是一介凡俗,能夠做到現在,已經是拼盡全力,宵衣旰食才勉強做到。
他很有聰明,小聰明,所以知道,百姓很狡猾卻也很樸實,他們的狡猾在于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和財產,想盡法子去鉆空子,有的時候,狡詐如狐而陰狠如狼的是百姓;可是百姓也很樸實,樸實到了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念著他的程度。
所以,他努力地對百姓好,好一些,更好一些。
努力地讓百姓的生活好一點,再好一點,都是為了能夠得到,甚至于超越威武王李翟之名望。
而后——
李威鳳伸出手,推開了這個大殿的門。
巍峨之大殿,緩緩展開,內里陰冷而空曠,似乎代表著至高無上之權位,李威鳳一步一步地走過這里,視線鋒芒,掃過了前面,看到那里面一個口中流涎的男子,其四肢已扭曲,發絲不復曾經的光滑,而是充斥著灰白之色,樣貌癲狂。
正是李威鳳的叔父,李翟之父,曾經的人皇,此刻四肢的傷勢都被治好了,但是因為害了失魂之病癥,如一癡傻人,可是縱然癡傻,卻也似乎認識李威鳳這個常常來此之人,當即發出了一聲怒吼咆哮,朝著李威鳳撲來。
李威鳳腳步一側,右手握拳。
道人明心傳授給他的養炁決,已經養出了氣息,雖然不是入了真道統的層次的,可是至少也是強身健體,此刻一拳握緊狠狠的砸在這前代人皇的腹部,用力之大讓他的身子朝著后面飛出,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聲野獸般的慘叫悲號。
李威鳳大口喘息,他緩緩挺起身子,看著眼前那如野獸般的男子——
自己的父親,母親,都是被他逼死的。
自己的弟弟被他推入水中,如果不是那時候的姐姐李瓊玉忽然自夢中驚醒飛奔出去,跳入水中把弟弟救回來,弟弟已死了。
姐姐被下毒。
更讓他的父母背負著無數的血債和罵名!
有史書上的千古罵名!
那人皇嘶吼著撲殺過來,李威鳳一腳將他踏在地上,踩著他的胸膛,死死盯著這個前代的人皇,被稱為攝政王的青年眼底,其暴虐和殺意比起這人皇更甚數倍,劇烈喘息著,拔出了腰間的劍,死死抵著人皇的咽喉,咬著牙:
“我真想要將你一劍殺死!”
“但是,不行,不行…”
李威鳳忽而頹唐,他手腕一動,掌中的劍直接倒插入地面了,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皇,道:“我要當天下人之面將你斬了,我要,將伱的惡行公之于眾!”也為此,必須要有一個名義。
這是人間如此漫長時間的規則。
名不正則言不順。
言不順,就不能夠真正意義上為父親母親平反,所有人都會下意識認為,他這樣做只是因為‘身為人子’而已,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聯想。
他沒有什么為了當年錦州之人復仇的公義,但是卻又有著和那些人一般無二的仇恨,為了能夠堂堂正正將這人皇在全天下百姓之前審判斬殺,他需要名分。
至少——
超過眼前之人皇之子,威武王李翟的名望!
李威鳳的眼底閃過一絲絲掙扎。
今日那臣子的話語,亦或者說這數年來諸多臣子的勸說在耳畔響起。
‘殿下才是天命之所歸。’
‘以殿下之功業,內安黎民,得百姓之助力和民心,遠勝過威武王李翟,李翟雖有克敵制勝之功,但是勞民傷財,不得民心…’
‘所謂征戰,后勤第一。’
‘殿下這些年之苦功,維系諸方補給,功勞不顯,卻不遜于威武王!’
‘殿下,三思啊,趁如此之大機,登上大寶,威武王之功業,也是殿下的。’
‘彼時不單單能為您的雙親恢復清白之名,也可有一萬古一帝之名,這可是再沒有的機會了啊。’
李威鳳咬著牙,他握著劍,已經站在了幾乎要做出決定的那個角落——
大名望,無上之榮光,這數年來每日宵衣旰食的努力。
對于父母之死這一創傷不可放下的執念。
人皇之名。
萬古一帝,近在眼前。
“啊!!!!”
李威鳳忽而怒吼,掌中的劍在這屋子里面匹練生光,斬過前方,直接鑲嵌入了紅色的柱子里面,巨大的聲響讓那失了命魂的人皇慘叫著后退,躲在一側,那一聲掙扎的怒吼在回蕩著,許久散去。
李威鳳握著劍,大口喘息,面色蒼白,似乎是直面了最強大的敵人。
握著劍的手掌顫抖。
“我不會這樣,我絕對不會,我答應過七哥,答應過的。”
“也答應過明心,還有小藥靈,我不會做這個人皇。”
“哪怕不靠著成為人皇,我也可以靠著對百姓好,靠著仁政,得到和七哥一樣的名望,不,我要超過他的名望,然后堂堂正正地審判你,殺死你!將你做的那些事情,公布于天下!”
李威鳳拔出了劍。
他深深盯著那人皇,再度地,再一次地靠著自己,直面了周圍那恨不得將黃袍披在自己機身上的大勢,抵抗住了所有人都勸說他要這么樣做的印象,以及輕易地只需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可以復仇的誘惑。
他垂眸,提著劍踉踉蹌蹌走出去,呢喃道:“我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復仇,不靠著仙神,不靠著別人,不靠著道長。”
“以人的身份,徹徹底底地殺死你。”
“一定可以,追上七哥的名望,一定可以做到,哪怕,哪怕他將要掃平天下…我可以的,一定可以。”
李威鳳握著拳,大步走出這里,咬著牙。
看了一眼那邊的篝火,閉了閉眼,不去想其他。
‘等我復仇,等我完成該做的事情’
‘我去和你們一起修道,去賞清風明月…’
“將卷宗帶來,近七日之各州上報之奏章,尚未批閱。”
“是!”
數日之后——
人間神武國的國度里面,齊無惑和伏羲,以及媧皇談及了及冠之事的時候,伏羲表示很無趣,不怎么在意,可是媧皇娘娘很有興趣,她翻閱了典籍之后知道,這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是有著很重要的事情。
具備有非凡的意義,一般都是氏族的長輩所做。
是以笑著道:“之前束發,是太上道友為你所做,那及冠禮,卻該由我了。”
媧皇娘娘伸出手指,為道人摘下了木簪。
于是他的黑發落下,以至于腰間。
媧皇娘娘神色溫柔,微笑詢問道:
“太上為你束發束簪。”
“我來為你及冠。”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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