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娘娘的化身來得悄無聲息,去時也是從容不迫。
來去隨意,非御這個層次,皆不得知道。
這里已化作氣運旋渦,本來就是隨時要炸裂開來的局勢,御這個層次一腳踏入進來,怕不是這氣運局勢就像是一個泡泡似的,一下給戳破,立刻就要朝著外面鋪天蓋地的鋪展開來了。
后土娘娘來去無影,這旋渦般的人間,以及卷入其中的人間蒼生,皆不得知,亦不可知,也只不緊不慢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聽說了嗎?今日似乎要誓師啊。”
“誰沒聽到這消息似的啊,我兒子,那可是在京城戍衛營里面當差的啊,你說說,就連你都知道了的消息,我能不知道嗎?”
“嗐,瞧你這話說的。”
“咋的了,我能比伱差了?”
兩個四五十歲的漢子拈幾粒鹽焗了的蠶豆,小聲說著什么。
視線掃過前面,看到那邊有個年輕道人,就又壓低了些聲音,神神秘秘討論。
京城的百姓們彼此低聲討論著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一個個都極認真,極小心,極隱秘,是要當此事情乃是天下第一等第一乘第一流之大事,可是事實上,這事似乎并沒有打算要遮掩什么——
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在談論這事兒。
第二天的時候,已經有附近的兵將披堅執銳地踏入了城池之中,在威武王李翟的殺戮之下,這自然而然帶來了一種沉悶肅殺的氛圍感,就連百姓都恍恍惚惚意識到,這事情似乎和之前威武王對諸世家出手不一樣,這是和自己也有關系的事情。
在一夜的寂靜之后,威武王張榜說出此事之緣由。
要誓師了。
地方在原本的皇家禁地,是曾經人皇修筑的摘星樓的所在,這一座摘星樓修建的時候,不僅僅是用了極為大的人力物力,更兼耗時良久,但是拆起來的時候,卻實在是簡單得很,短短一日功夫便是已經清理出來了一處偌大的空地。
修筑了八卦形的巨大天壇,用以誓師。
由威武王親自主持,諸多兵將,官員,乃至于百姓皆可以參與,并無半點的其他要求,第三日的時候,就在這皇朝天壇之上舉辦了這一次巨大的誓師典儀,超過數萬的軍隊,以及更多的百姓皆或者直接,或者間接地知道參與此事。
威武王的演說震撼人心,而數萬軍士齊齊拔出兵器,手持長槍,刀劍,將手中兵器指著天空,高唱人間軍中歌謠的一幕,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力度和分量,這數萬見過血的人間精銳昂首高呼,手中兵器碰撞發出細碎肅殺的聲音,齊齊唱誦著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聲音沖天而起!
威武王李翟肅穆,心中慨嘆。
齊夫子,果然是什么都會一點。
轉眼寫出來的這一首軍中曲調,語調粗狂,極適合調動沙場老卒的情緒,他掌中兵器指著蒼穹,心中卻也想起來了自己所說過的執著,想起來自己的誓言,那天下一國的目標,威武王為核心,無數的兵器指著蒼穹,而十數萬百姓見證這一幕,震撼難言。
對于許許多多的百姓來說,這一兩年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人族戰將戰勝妖族;威武王橫掃域外八國如卷席,又逆轉兵鋒,一路破寺滅佛,逼宮兄長,化佛為道,斬殺世家,這一切的事情層層疊疊,力度越來越大,最終以這誓師為一個點,徹底爆發開來。
這已如儀軌一般了。
在正對著威武王誓師這一幕的山上,道人平靜站在那里,目光穿過了層層的云霧,落在那里,他的眉心之中,無數的因果匯聚,化作了天目道法,隱隱然窺見了這一壯觀誓師引動的磅礴人道氣運。
這正是齊無惑和李翟商談之后的決定。
既然要做的話,那不妨直接做徹底。
先以威武王這個當代絕對氣運中心,天命之子為中心,舉辦誓師,將人道氣運往上面再推一截,而后第二日直接舉行祭天大典,乘勢起來,鎮諸氣運不斷,齊無惑看著那翻涌滾動,幾乎化作了實質的人間氣運,安靜不言。
這一股人間氣運實在是太過于強盛,太過于雄渾,竟然是始終不絕。
如一大火焰,沖天闕而起,穿破了層層的云氣,直上了三十三重天上,天上仙神早早已注意到了這一股人間氣運,而后又因為天樞院傳遍了九天蕩魔祖師尊號之緣故,一一皆是將這事情的氣運變化,和那位真武蕩魔祖師聯系起來。
其中,有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而贊嘆不已的:“強盛無比,氣運沖天,這等氣運入此身,怕是有資格沖擊大品了吧!”
“厲害,厲害。”
“不愧是太上道祖的弟子,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
卻也有對此隱隱敵視的:“如此強盛的人間氣運…”
“哼,看起來,這真武蕩魔祖師是真的忍不住了啊,這是要一口氣吞了這人間的氣運,可憐可惜,媧皇創造出人族這一脈,度過了好幾個劫紀,最終好不容易要有了一次崛起的機會,卻要給旁人吞了,苦也,苦也,卻為他人做嫁衣。”
“可憐佛門,苦苦渴求如此之久的寶物,最終背了罵名也沒能得手。”
此事以一種驚人的效率朝著外界傳播開來。
而威武王在誓師之后,卻又說,明日要再度舉行祭天典儀,諸君且來,此刻心境熾熱如火的軍陣中人和百姓皆是三次高呼,都答應下來,群仙也聽得此事,心中只是稍微推斷了下,便是知曉第二日便是這太上玄微真人的大品儀軌。
無論對于這件事情是抱有善意還是惡意,是認可還是反對,哪怕只是單純看樂子,這事兒都已經足以拉扯住群仙的注意力,皆是決定等到第二日再來——
南極長生天之中,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將此事稟報。
南極長生大帝淡淡道:“汝自去吧。”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道:
“無論如何,此人算是得大品之儀軌,他日真君修滿了的話,必然是可窺見上乘之道,那時候就不是尊為真武蕩魔,而是真真正正的真武蕩魔大帝,況且,以道門祖師這個寶誥而踏足大品的,道門越強,則其道行越廣,帝君…”
“可需要吾將其突破神韻記錄下來,帝君可觀之。”
南極長生大帝淡淡道:“不必了。”
“他以單純的人道氣運為墨,蘸墨落筆,化作道經,雖然可以稱大品,然大品質道,最多只是又一個玄都罷了,雖然相較于其余大品,稍有棘手,卻也只是稍有棘手了。”
“不必在意。”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離去。
時日之過,轉瞬而已,第二日的時候,人們都不知為何,隱隱有一種奇怪的,心中激蕩的感覺,似乎血都在筋脈里面沸騰了似的,一點都睡不著覺,早早起身,反正也是沒什么事情做,索性出來溜達,然后下意識地繞到了祭天大典的地方。
一去了,才發現其實已經有了許許多多的人在那里,而原本是世家大族所在的諸多園林,卻不知怎么,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此地竟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空地,讓早已經習慣了這里原本模樣的百姓一時間感覺到了一種陌生,以及那種,極強烈的沖擊力,一時間都有些震撼得說不出話。
那大片大片的空地當中,唯獨一道人。
穿樸素道袍,搭著拂塵,雙目閉住,以待天時。
人間是百姓在看。
而在九天之上,群仙早已經騰云駕霧,駕馭白鶴前來了,皆是低下頭來,透過層層的云海,看著那為眾生諸人所圍繞籠罩住了的道人,一時間皆是心中慨嘆,口中稱奇。
群仙諸神之中,大抵分為三類,一則是對此表示不喜的;一則是如巨靈神等武神,皆是贊嘆,而另外一部分則是洞察世事,知道太上玄微成為道門祖師的話,對于這天地六界的影響,卻仍舊是樂呵呵笑見其成。
反正道門祖師,干他們這些天地神靈有何干呢?
左右不過看個樂子罷了。
天樞院則是下了暗中命令,一旦真武蕩魔以道經為大品根基,則是當場敕令。
當著天下人之面施下了天帝的法旨,召這太上玄微入天闕。
把他從這人間拔出來,這氣運才可繼續流動,才有更多機會!
這天地萬界之中,竟然仿佛無數的視線和注意力都垂落到了那道人身上,凝練無比,而在這個時候,終于,所謂的祭天典儀的時間到來了,道人似乎早早就已經知道了這時間到了,不需要誰人提醒,已經是緩緩睜開眼睛來。
本來嘈雜交談的百姓聲音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唯獨那道人一步步走在了空白之地,而后腳步踏著虛空,緩步上了九步;眸光垂落,注視著前面的百姓,玉磬之聲清脆悠揚,有諸法螺,法鼓之聲響徹四方,徐緩而雍容,但是道人卻沒有如往日的各類典儀一樣,有諸多的繁瑣規矩。
人們其實只是打算看個法螺玉磬,之后真的開始講述的時候,就要離開了。
這時候,恰好是他們興致最濃,尚且還沒有散開來的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道人忽而朝著前面伸出手來,朝著一側喚道:“來。”
人們好奇,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了。
唯獨諸仙神,自有實力高渺者,微微側眸,看向那一側方向,先是驚訝,旋即道:“這個是后土的力量…?呵,真武蕩魔當日曾和后土地祇一脈并肩作戰,借助后土的力量,倒也不是無法理解。”
“這人當真,為了突破大品,什么力量都要借用了啊。”
“簡直是不擇手段了。”
“哈哈,修道而已,不必如此苛責。”
人們聽到風聲,風聲激蕩為雷霆,雷霆越來越近,人們這個時候,方才注意到了云霞都被破開,忽而有人大喊起來:“啊?!那,那里!!!”
“快看啊,那邊,那邊有人扛著山來了!!!”
“什么?!!”
百姓下意識抬起頭,而后果然看到云霞破開,一個個人影,扛著巨大如山岳般的巨石,穿云破霧而來,皆是長袖飄搖,氣度超凡,或者桀驁,或者霸道,或者縹緲,皆非常人。
能扛石碑跨越千山萬水而來者,自非凡俗!
群仙卻道:“是諸地祇,手段極高,卻也只糊弄凡俗也。”
轟!!!
一座座石碑自天上而落,穩穩落在了那空白之地上,共有九座,皆是極為高聳,粗狂,空白,令整個京城都似乎震顫了下,而后剎那之間如同九枚楔子,直接定住人道氣運,又和地脈相聯,將此刻推動到了極致的人道氣運,徹底穩住!
諸地祇早已領受命令,未曾顯出身來,半跪行禮,只是在放下這一座座石碑之后,立刻沒入地里,消失不見,只是這等動靜,也已足以讓這百姓震懾地不能言語,唯獨那道人飄然而起,落在第一座石碑上。
天上仙人知道這道人是要書寫下自己的道經,成就道門祖師了。
南極長生大帝下棋平淡,獨自對弈,也是對弈天地。
玉皇也看著此地,天樞院之仙已經伸手入懷,準備掏出法旨點破這道門祖師身份。
唯獨在遙遠之地,老者看著弟子的信箋,似乎也看出了弟子在這文字之中潛藏著的決意,和另外兩個道友皆是齊齊嘆了口氣,眼底慈悲。
是我弟子啊。
道人嗓音徐緩,道:“天下大變,量劫已起。”
“今日,吾當開一法,開一脈。”
手指抬起,蘸取人道氣運,卻未曾書寫。
人道氣運朝著外面擴張,穩定。
“?!!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證道門祖師的嗎?!”
“這,這是要做什么?”
群仙面色忽而一變,似乎冥冥之中意識到了什么,卻又不知道具體;而那天樞院仙官的手死死僵住了,硬生生拿不出來,而這等糅合人道和地脈的舉措,似乎令天地氣運激蕩,道人的袖袍翻卷,以手為筆,蘸氣運為墨,而后——
朝著一側一劃。
他沒有吞噬這氣運。
氣運之火猛然散開來,以這九座石碑為依托,剎那之間,在群仙眼中,這九座石碑之上人道之火沖天而起,煊赫恢弘,長久不絕,人道氣運沒有化作墨,反而像是化作了白紙,這九座石碑就是這人道氣運的承載,泰山山系就是人道氣運的承載。
竟然是借助地脈之恒久,將這一股已臻至于頂峰的人道氣運,長久固定下來。
如此,除非有誰能撼動這九座石碑,以及這九座石碑代表著的泰山山系。
否則,已無法撼動這人道氣運!
人道——
永昌!
那道人垂眸,雙手疊放身前,搭著拂塵,立于第一石碑前,道:
“吾今開此道。”
“以九為極,當有九流,當有諸子,當有百家千派。”
“道家,當為其之一。”
“名之為——”
道人的聲音頓了頓,他抬眸,風拂過的時候,袖袍翻卷,他似乎看到了天闕之上層層環繞的云層,看到了環繞盤旋的云氣上,林立群仙諸神,似乎看到了那死寂之地的媧皇;然后他看著那些人們,神色溫和下來了,然后輕聲道:
“人。”
沒有什么了不得的,震動天地的異相了,只此平平淡淡的一句話。
開辟人教。
是諸道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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