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琉璃光如來,佛門一十七脈之一的佛祖和開辟者,麾下有日光遍照菩薩和月光遍照菩薩兩位,有東方凈琉璃佛國,機緣巧合,曾和齊無惑有因果,之后為求佛法徹悟之上的境界,自行寂滅而去了。
闊別許久,忽而又聽到了這位故人的消息,齊無惑稍有失神。
諦聽盤膝而坐,一只手撐著下巴,道:“喏,我是聽到你和那三位…”在說道這里的時候,他斂容,正色,拱手朝著東方一拜,然后才繼續道:“說過的,所以我大概知道,兩三個月之后,佛門道門在京城當有一戰。”
“藥師琉璃光如來才剛剛出生…”
“佛門一十七脈佛法剩下的一十六脈佛法,不管是好是壞,是寬宏廣大,還是說偏執固我,都不會放過這一位古佛的,好些的,會把他帶回去傳授自己的佛法,教導成自己一脈的佛子,而差一點的話,直接控制引導其修持成佛之后補都是有可能的。”
“直接點說——”
“因藥師琉璃光如來之寂滅,佛門積蓄了數個劫紀的矛盾終于爆發出來了;可卻也因積蓄矛盾爆發,彼此之中的爭斗開始激烈化,再加上和道門的沖突,這幫修行者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而藥師琉璃光如來也陷身于此旋渦之中,劫數啊…”
齊無惑沉默片刻,回憶一年多年前那位枯瘦的老僧人,嘆了口氣,手指微抬,地藏王菩薩手印之上虛掛著的佛珠散發出一層薄薄佛光,而后落入了少年道人掌中,諦聽抬起頭看著齊無惑,訝異道:“嗯?”
齊無惑道:“先生,敢問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轉世之處在哪里?”
諦聽道:“你是要?”
少年道人溫和道:“我和藥師佛算是忘年之交,他的轉世寂滅,和我也有因果在,斷不可能坐視他成為佛門爭斗旋渦犧牲之物,被牽引入其余佛門。”
諦聽看著他,道:“道人是要入劫難嗎?”
“錯了。”
拂塵一掃,道人回答道:“貧道,已在劫中。”
諦聽肅然而問:“太上玄微,是要渡藥師入道否?”
太上玄微道:“不——”
他掌中的佛珠散發出淡淡佛光,回答道:
“他為了求佛法之圓滿轉世,我如果渡他入道的話,又和其余佛門有什么不同之處?反而成了他的佛敵,若如此,趁虛而入,貧道何其卑劣?況且,貧道也很想要知道,藥師之佛法臻至于最強,能夠走到什么樣的地方,看到怎么樣的風景?”
諦聽慨然嘆息道:“可是,轉世之后的藥師琉璃光如來,還是你認識那個嗎?”
那少年道人道:“大約,已經不是了吧。”
“他是佛陀,轉世輪回千百次也是那一點真靈,不管是我認識的藥師佛,還是只是藥師佛的魂魄真靈轉世,求佛證法的佛心佛性是一以貫之的,那么,他可以有千般名字,萬般面貌,只要秉持此心不變,就仍可以冠之曰…”
“藥師琉璃光如來。”
那少年道人側身看著諦聽,兩側的燭火微微晃動著,少年道人單手持劍,右手的佛珠掛在手掌上,呈碧色琉璃光澤,諦聽微微怔住,見那少年道人單手轉動佛珠,道:“是善男,是信女,是老者,是少者,是青年,是中年,販夫走卒,王侯將相…”
伴隨著他的聲音平和,佛珠剔透倒影流光,可見諸多身影次第出現,齊無惑道:
“千相萬相,本相如來。”
“是以,佛非指那一尊佛不滅,是此佛心不滅,此佛法不滅。”
“故曰不可以聲色見我,若是以聲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見如來。”
“如是而已。”
“貧道,只是去見見‘故人’而已。”
諦聽看著那少年道人模樣,嘆了口氣,忽而自笑道:“看起來伱小子的佛性也是十足啊,嘖嘖嘖,有點意思,看起來,當年若是不把你引著遇到太上,而是選擇引著遇到個藥師琉璃光如來,或者說阿彌陀佛什么的,你也可以有大成就啊。”
這一句話倒是說得誠懇。
只是說到這里的時候,不知怎么的,諦聽的身子一僵,似乎有一股寒意升起。
當即腦子把剛剛的話給拋了出去。
將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轉世身所在告知于齊無惑。
人間神武九州為諸國度之首,富有九州,國家壯大而強盛,而整個神武九州都最為核心的區域,則毫無疑問是京城,只是京城地價昂貴,物價也高,是所謂的‘京城米貴,巨大不易’之來源,有能力和資格在京城安家落戶已非尋常。
有很大一批人既沒法在京城里面安家,卻又舍不得京城繁華,就在這京城左近城鎮居住,城鎮之下又分出了許多的小村落,而陳家村便是其中之一,這小小村落,頗為偏僻,雖然說是京城范圍,實則距離冀州的距離比起前去京城更近許多。
也因此,平素里面這村子里面,其實沒有多少的外來人。
可今日卻有一名道人踱步而來,穿白衣,著藍色道袍,黑發玉簪,白色拂塵,右手手掌上還掛著一串澄澈如琉璃般佛珠,看那模樣,約莫是十七歲左右,倒是清俊非常,引來了諸多人的好奇。
正是自諦聽那里得了大概方位的齊無惑。
只是畢竟是真佛轉世,哪怕是諦聽都無法知道確切的位置,只有一個大概方位而已。
而更具體的位置,則需要依靠齊無惑手中的佛珠玄妙了。
佛珠之中,隱隱微光,齊無惑循著這些微的感應前行而去,前去了一處院子,但是分明是諦聽所說的,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轉世之地,但是整個屋子里面卻是一陣陣的哀傷,隱隱傳來婦人的啜泣聲音,齊無惑心中疑惑生出,伸出手來,在門上敲了敲。
片刻后,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青年開了門,雙眼眼眶泛紅,顯而易見心情悲傷至極,而往里面看去,則看到還有幾人,都是臉色悲傷,眼眶泛紅的模樣,這青年似乎還可以維持住情緒,勉強道:“道長,不知道來我家是有什么事情?”
少年道人收住了心底的疑惑,道:
“貧道初臨貴地,口中焦渴,想要討一碗水喝。”
“原來如此,道長稍待…”
這青年沒有邀請齊無惑入內,轉身去取了水瓢舀了一瓢水給齊無惑,少年道人趁喝水的功夫詢問道:“貧道僭越了,只是幾位近幾日里,莫非是遭遇了些事情?貧道走南闖北,有幾份手段在身上,或許可以幫助。”
青年似也有幾分破罐破摔,或者說是找到什么稻草都要抓住似的,遲疑了下,就道:“是我的孩子…被偷了。”他方才明明控制著很好,可是說起這事情的時候,仍舊是鼻子微酸,堂堂七尺男兒,險些當著外人面落下淚來。
在斷斷續續的講述之中齊無惑知道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青年姓陳,在這陳家村里面自小居住,農戶之家,而今中原一帶,算是四海承平,又因為多少算是京城左近,不缺乏來往之人,倒是過得不錯,今年討了媳婦是隔壁家自小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甚篤,在洞房之后就直接懷孕了。
有身孕之后,這個新的家庭似乎有了更大的盼頭,干活拼力,閑下來還做了些桌椅之類賣了,買了些小小撥浪鼓,小虎頭鞋之類的,又請了這十里八鄉里面最好的接生婆,總算是把孩子生了下來,母子平安。
卻未曾想到,第十日的時候,東邊山上傳來了一陣雷聲也似的響聲,天上忽起來了一陣黑云,黑云黑風掃過了這村子,目不見物不管人畜都是被吹得跌倒在地的,樹都折了好幾棵,等到這一股沒來由黑風去了,這青年回家,卻發現自己的妻子昏厥,孩子不翼而飛。
在這之后,可如瘋了一般地尋找了好幾日,都沒有能找到,人們都說,就算是孩子沒事兒,這么好些天,餓也怕是餓沒了,說到這里的時候,這青年不禁痛哭出聲,哭聲悲傷不已。
道人抬眸掃過屋子里面,大約已知道了緣由。
將這水瓢遞給了對面青年,溫和道:“貧道知道了。”
青年帶著什么都嘗試之后,最后走投無路的一絲絲祈求,道:“道長有辦法嗎?”
道人拂塵一掃,嗓音溫和:“貧道,正是為此而來的。”
他雙目已經能夠看到了一絲絲純正之炁纏繞在這個屋子里面,順著軌跡,可以知道是山中精怪盜走了這孩子,只是齊無惑心中奇怪不已,這一股炁頗為純正,顯而易見修持者不是那種吃血食的妖怪,而是潛修之萬靈,這等清修之輩,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少年道人被邀入院子里面。
只是這屋子里哭成一團的諸人里面,還有一個和尚在,大吃大嚼,見這道人,當即瞪大眼睛,怒道:“姓陳的,貧僧念在你失了兒子,才來此地做法幫你,降妖除魔,可而今你是什么意思?是信不過僧人我?!竟還尋了這樣一個嘴上沒毛的道士來?!”
“是何意思?!”
這村子里面,丟失了孩子,一邊兒瘋狂地尋找,一邊兒什么出馬仙,頂神的,僧人什么的都找了個遍,這和尚據傳是在京城大寺廟里面有掛單的,花了好些力氣請來的,好吃好喝供著,還拿了大筆的錢,做了什么法,裝模作樣一頓,卻還是沒有找回來。
可他沒有找回來,卻偏偏說陳家夫妻心不夠誠。
見著少年道人,也是惱怒不肯,大聲指責道:“正是你們心不誠懇,明明信佛,卻又找了這樣一個牛鼻子道士,三心二意,佛陀怎么可能會保佑你們的?!”
“這可是謗佛!可是不誠懇!”
“是大罪!”
陳家夫妻六神無主,少年道人看了那胖大和尚一眼,卻是贊嘆一聲,道:
“有佛緣。”
大和尚不由得意洋洋,心花怒放,覺得這道人是有眼力見的。
知道服軟!
卻又見那少年道人嘆一聲:“卻無眼珠。”
大和尚怔住,旋即惱怒不堪,面容漲紅,知這小道士是在說自己有眼無珠?!
這哪里來的?!
罵和尚不帶臟字。
可偏偏不知為何,這兩句話卻又似乎極為誠懇,叫他都有些生不起氣來,正要強繃著面皮,震怒開口。
去也見到那道人讓這屋子里眾人放些心,拂塵掃過,溫和道:
“土地何在?”
“還請出來一見?”
僧人正欲嗤笑你這裝模作樣,卻遠不如貧僧我,同行啊同行,你連桌子不擺,法壇不起,貢品沒有,五臟肉都不來點,想要請土地神?你這招搖撞騙也得要研究研究啊,正要大聲嘲笑,卻忽而眼前一陣白煙散開,而后一白發小老頭就在這煙氣里面滴溜溜轉著出來了。
一邊兒轉著一邊扶正了頭頂的帽子,忙不迭躬身行禮道:
“咳咳,小老兒見過上仙。”
“見過上仙。”
他本來想要直接喊大帝的,卻是給少年道人眼神阻止。
喊道長?
他老爺子可不敢,當即躬身行禮,少年道人指了指那邊的陳氏夫妻,后者知道了眼前這怕是遇到仙人了,孩子有救了,都是眼眶泛紅神色隱隱激動,齊無惑微微躬身,在那老土地口中說了些什么,而后指了指山,道:“貧道見那孩子在彼,貧道若去的話,擔心打草驚蛇,有勞土地公去將那孩子帶回來吧。”
想了想,又捻起鬢角一縷黑發,指甲掐斷其中一根,遞給了土地公,且吩咐道,若遇不可敵之對手,拋出此頭發便是了。
齊無惑則是神魂遠遠看著,大和尚身軀僵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陳家夫妻則是幾乎要下拜下來,被那少年道人抬手止住,道:“二位不可如此。”
想了想,溫和道:“貧道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青年語氣激動道:“道長要什么,只要我們家有的,您開口,要什么我都給!”
“我們每年給您立下長生排位,天天誠懇祭拜上香供奉,就只是懇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孩子啊。”片刻之后,土地公又回來了,他懷中小心翼翼抱著一個孩子,手中拉著一根發絲,而后,稍微用力一拉。
發絲之上,纏繞著一只只妖怪,全部被子地里面拉出來,或者猙獰,或者威武,皆雄壯,令人驚恐,卻是連這一根小小發絲都掙扎不開,只是一動,就如被雷霆轟擊一般痛苦不已,而那土地則是驚嘆不已。
不只是因為那少年道人的神通。
更是因為,他明明去了救人,卻發現,那孩子就躺在了樹蔭之下,安靜無比,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漣漪,周圍妖怪精怪們垂涎欲滴,欲要擇而食之,卻靠近了就失去了殺意敵意,猛虎趴在那孩子的腳邊讓他把腳放在自己的背上,毒蛇纏繞在樹枝上,一晃一晃,用樹枝上的葉子給他扇風,驅趕蚊蟲。
這等異相,土地公都呆滯住了。
陳家夫妻大哭著涌上來,自這土地公手中抱走了孩子,老土地走到了齊無惑身邊,道:“上仙…”他語氣驚愕,看了看那邊的精怪,道:“這幾個精怪,老夫都認得的,往日都曾苦修打坐煉炁,并不曾有半點作奸犯科,而今卻做出這樣的事情。”
“老夫都不敢相信,當時喝問,他們竟然說…”
齊無惑訝異:“說什么?”
老土地道:“說,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這里有個通體無垢的孩子出生,乃是了不得的存在,吃一口就可以免去幾百年的修行,可,可以直接長生不老啊!若是把這孩子囫圇出了,更是可以直接長生不死!”
齊無惑抬眸掃過精怪,詢問道:
“是誰傳出來的消息?”
佛門的某一脈?
阿彌陀佛?
還是說,長生大帝?
一瞬間有好幾個可能浮現在齊無惑的心底。
土地公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啊,只是救出來孩子就匆匆來此了。”
齊無惑本欲要立刻詢問,但是那邊陳家夫妻已抱著孩子過來,于是暫且壓下,抬眸看著那邊的青年夫婦,還有他們懷中的孩子,那孩子雙目安靜者,不哭不鬧,也沒有表情,陳家妻子不好意思道: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家孩子一出世就不喜歡哭,總是這一副安靜的樣子。”
“是嗎?”
少年道人微微躬身看著那孩子,才出生十多天的孩子看著他。
這個哪怕是在群獸環繞里面仍及安靜的孩子。
忽而笑起來了。
周圍的陳家夫妻都訝異怔住,少年道人也笑起來,孩子咿咿呀呀伸出小小的手掌,少年道人躬身,溫和伸出手,陽光灑落下來,溫暖而和煦,周圍人都仿佛能感覺到了一種久遠相合的氛圍。
初見時候,是枯瘦老者和小道人;
而今,是道門的仙人和剛出生的孩子。
仿佛一個輪回。
是你見我,是我見你。
是你知我,是我知你。
小小手掌握住少年道人手指,孩子臉上浮現出親昵歡快的微笑。
如同拈花。
少年神色溫和,心中輕聲道:
“道友。”
“許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