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充滿活力的聲音,將兩位御之間,作為后土虛空地母,以及天庭戰神之間的殺伐氣沖淡了,那眸子燦爛明凈,帶著止不住的笑意和單純,令后土皇地祇都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臉龐。
后土皇地祇的敵意不由地散開來些許。
北極紫微大帝折扇輕輕擊在掌心,語氣平和,道:
“只是云琴訪友,吾只隨行罷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表明立場。
也將一個問題拋給了后土皇地祇。
就只是晚輩來尋找好友。
堂堂虛空地母,后土皇地祇,都要阻攔嗎?
后土皇地祇娘娘看著北極紫微大帝,忽而覺得這位素來冷然冷峻的天庭戰神,實則也有些暗戳戳的語氣,只是在他那張清冷淡漠的臉上說出這樣的話,不由讓人覺得這個根本就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嘲弄。
太冷了。
少女行禮之后,把包裹里面掏了掏,然后取出了用麻繩系著的油紙包裹。
上面有著紅色的人間經典包裝,笑容燦爛乖巧道:
“前輩,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是點心和壽桃,希望前輩喜歡。”
毫無機心,當真只是前來拜訪而已。
后土皇地祇娘娘的戒備終于又散開來,死死盯著北極紫微大帝,又看了看滿臉好奇期待的少女,最終嘆了口氣,那寬大的袖袍之下,五指微微松開,伴隨著低沉的嗡鳴,轟天锏化作了金色流光,后土皇地祇娘娘接過了小姑娘手里的禮物,溫和摸了摸小家伙的頭發,道:
“小姑娘,且進來吧。”
而后看了一眼從容不迫,用這個小姑娘來消解掉了戒備氛圍的北極紫微大帝。
道:“你們,也進來吧。”
天蓬大真君并左輔星君微笑行禮。
北極紫微大帝則是平淡入內。
聽得了少女的聲音:“無惑?無惑呢?”
“無惑他去醫館了,應當很快就會回來…”
“…可愿意將酆都之權柄,暫借給我,我來做給你看?”
伴隨著這聲音,南極長生大帝似笑非笑地看著齊無惑,那一股御自然帶來的強橫力量落下,少年道人端著茶的動作平靜,但是周身已經有三花浮現出來,燦爛明凈,開合不定,散落無邊澄澈流光,抵御住了南極長生大帝的目光。
“我若不允的話,長生大帝要出手嗎?”
南極長生大帝看著他,笑了笑,道:“自然不會。”
“雖然我不愿意這樣說,亦或者說,這樣說總有些勢弱的味道。”
“但是現在的伱已不是我隨意就可以抹殺的那種了,你若身死,后土震怒,酆都逆亂,反而會令我遇到更大的麻煩,再說了,吾來此只是和你閑談一番,若是真的要搶奪的話,何必要多說什么?”
“齊無惑,我以為你會理解我。”
“你的親人都已身死,父母喪命,家鄉淪陷,你不應該最是痛恨這不公的嗎?”
“我很好奇,你既然認可活著很重要,為何要反對于我的想法?”
齊無惑道:“一個魂魄不斷去轉世不斷去修行吐納,不知道多少代才能抵達你口中的長生,你將蒼生引導向這一步,舍此之外,否決其他的一切意義。”
南極長生大帝嘆息,他的眸子溫和,道:“不,你不懂。”
“不朽本身,才是最大的意義。”
齊無惑道:“轉世之后,還是那個人嗎?億萬次的轉世,無數次的短命,除去修行之外別無他物,甚至于,在你的構想之中,最初還需要以大量無資質人的供養,令這些有資格的人去修行吧?”
南極長生大帝道:“你說,還是那個人?”
“自然是。”
溫和青年伸出手在桌子上叩擊了一下,笑著道:“一個人,就以你說的,人。”
“人類,萬物,分為兩部分。”
“肉體,魂魄。”
“你認為轉世之后不同,我可以認為是這樣的嗎——魂魄在這個肉體內,和另一個肉體內,是不一樣的個體,是嗎?”
“但是你難道沒有發現嗎?萬物生靈,有著成長這個概念。”
青年指了指旁邊的孩子,溫和道:“自年幼,至少年,再至于青年,老年,難道說肉體沒有過變化嗎?你的身軀吐納呼吸,飲食諸多動作,不斷地在更迭,會有死皮,會有頭發邊長,可以說,每年的你,和去年的你,在肉體的構成上,截然不同。”
“伴隨著構成你身體的部分血肉更新,變化——按照這樣的邏輯,你是不是已經不再是你了?”
“你是什么時候不再是你的?”
齊無惑眸子微斂。
南極長生大帝笑著道:
“若是肉體決定一切,以我的實力,可以瞬間創造出另一個人。”
他隨意垂眸,旁邊的孩子旁邊就又出現了一個孩子,無論是從哪里去看,兩個人都一模一樣,南極長生大帝詢問道:“現在,這兩個肉身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從最細微的部分到其面目,都是一樣的,那么,他們是一個人嗎?”
齊無惑搖了搖頭:“不是。”
青年嘆息道:“對,不是。”
“萬物都會發展和變化,肉體不過是自出生開始就會發生變化,而終究腐朽的尸骸,決定了是誰的原因,是對于自我的認知。”
“也就是魂魄。”
“于是魂魄的轉世,為何不是同一個人?”
齊無惑思考著南極長生大帝的問題,回答道:“因為經歷。”
“每一世的經歷都是不同的,而不同的經歷塑造出了自我,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是要否定這億萬代輪回之中的每一個自我,只求最后那超脫的一剎?”
南極長生大帝笑著詢問道:“這是你的視野。”
“人之一生,不也經歷各種各樣的事情?”
“五歲時候的你,十歲時候的你,十五歲時候的你。”
“年幼時候的你稚嫩單純,年少時候意氣風發,年輕的時候覺得天下之大,無處不可以去得,無事不可以做得,中年之時經歷許多磨折,意氣不再;臨到老來,則是逐漸勘破許多放下許多,風輕云淡。”
“十歲時候經歷了五歲的你不曾經歷的事情。”
“五十歲的你經歷了二十五歲的你不敢相信的事情,每一個時期的你,性格都不同,經歷也不同難道他們不是一個人?”
齊無惑皺眉:“那只是一生。”
南極長生大帝手指掃過,旁邊的空間忽而撕裂,似乎出現了一條河流,宏大洶涌的時光之河,洶涌澎湃,每一點漣漪散開,都綻放出令人心驚的氣機,里面倒影無數的河流,南極長生大帝淡淡道:“一人若有百歲生涯,你覺得,每一年的經歷他都記得清楚嗎?”
“不會。”
“甚至于很多的時間都是無趣的,經歷之后就如同河流流過石板,沒有任何的痕跡留下來,一生百年已經是長壽,百年之中值得記住的東西,寥寥無幾,而若是再將這一生,延長百倍——”
“若是得萬年之壽的長生,你眼中寶貴的人間一生百年,于萬年壽數者眼中,也不過只如同常人看待一年的經歷——若是十萬年之壽,你口中的一生在長生者的經歷之中,只如尋常人的數日光景。”
“你還能夠清晰記得十年前的某一天會做什么,那時候你是悲傷還是欣喜嗎?”
南極長生大帝看著齊無惑,他的眼睛平靜而幽深,仿佛洞穿了歲月。
齊無惑忽而想起了南極長生大帝說的那句話。
對于蒼生來說,歲月太過于殘忍。
“你明白嗎?”
“每一世的輪回對于長生者來說,只如一個人回憶某一日,某幾日的經歷。”
“并沒有這么重要。”
“至高至大如量劫,是天地之輪回。”
“而你們閉目沉睡,睜眼醒來,不亦是一場小的輪回?”
“從一個遼闊的視角去看,長生者而言每一個輪回,都只如同現在這個時代的人每一天,每幾天的經歷而已,現在的每一天經歷塑造改變人,那么人就不是那個人了嗎?”
“你說不是。”
“那么,每一次的輪回改變了一個魂魄,那么那個魂魄就不是那個魂魄嗎?”
“不再是那個一了嗎?”
“又是為何?”
“你說我不懂得人和蒼生,那么,吾或許要說一聲了。”
南極長生大帝笑了笑,道:
“泰山府君,你還不懂得何為長生。”
“仍舊還只是以一生一世來看人類,覺得一世之后不再是他,眼光何妨放長遠一些?”
“勿要那般小家子氣。”
“為何不以十萬年而為邊界,以量劫而為起終,以此觀蒼生,白日見滄海桑田,黃昏見海枯石爛,如此只一閉目打盹,便是蒼生萬年輪轉,垂眸觀之,萬物浮沉如浮游,不亦可惜,不亦可憐?”
南極長生大帝起身,似乎遺憾,噙著一絲溫和和遺憾的微笑。
忽而聽到了聲音:“因為連續。”
溫和青年挑了挑眉。
那少年道人抬起頭,緩聲道:“因為我等的這一生是連續著的,自零開始走是吾經歷的每一件事情,塑造了人,但是若是轉世之后,一片空白的意識魂魄,重新經歷事情,重新積累經驗,自已經不再是最初的他們,不再是最初的人。”
“你說蒼生如長河,奔波無停息。”
“可在我眼中,魂魄如同種子,一年四季如輪回,每一年都會開出花朵,就如同每一次的輪回,那魂魄都會有血肉和身軀,但是每一朵花,都是不同的,今年之花不是去年的花,那么為何說今生之我,其實是過去之我?”
齊無惑道出了輪回之中魂魄說辭的破綻。
南極長生大帝安靜了一下,微笑戲謔道:“那么——”
“如果讓轉世者不必吞下孟婆湯,全部留下記憶轉世。”
“你就認可了嗎?”
少年道人一下怔住,才意識到這是南極長生大帝的真正詢問。
這是會讓魂魄承受不住無數情緒而坍塌的。
況且,那樣會帶來更多問題,前世積累之恩怨情仇再度爆發出來的話,整個世界都會亂了樣子,所有人都是帶著記憶重生,少年道人覺得整個世界都亂糟糟的了,于是南極長生大帝大笑數聲,遺憾道:“你果然還是太年少,見過的東西還不夠,不懂得生死。”
“罷了,下一次再來尋你吧。”
齊無惑道:“你不奪走酆都權能?”
南極長生大帝溫和道:“我需要的,是一個答案。”
“一個最為正確的答案。”
“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我的目標,以我自己的方式去掌控輪回,如北極那樣,絕不會停下腳步;但是,我不會剝奪你去得到答案的資格。”
“畢竟你拒絕了玉皇和北極,本來希望你可以認可我的,但是,算了…”
“齊無惑。”
“或許在你的眼中,吾為恣意妄為者,可是在我眼中,北帝的秩序和公允,也只是仙神高高在上的憐憫罷了。”
“你和他不同,或許也和我不同。”
南極長生大帝側眸看著齊無惑,笑容溫和平靜,雙目幽深,鬢角兩縷黑發,眉間一點朱砂,語氣平和從容,仿佛來自于十萬年前,道:“泰山府君,真武靈應,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去成長起來,尋找到你的答案,而后再和我爭奪這上下!”
“我期待你找到更正確的答案,期待你可以擊敗我。”
“真的很期待。”
“那樣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另外——”
“你不該喝下我給你的茶。”
南極長生大帝笑意戲謔,齊無惑神色驟變,看著那一杯茶,茶盞緩緩散開,道:“你在茶水里面下了毒…”
“不不不你的身體素質強得離譜,尋常地仙未必強大過你,呼吸吐納之間,氣如淵海,毒可不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
南極長生大帝笑意玩味:“我下了——”
他微微俯身,湊到少年道人耳邊,輕聲道:
“巴豆。”
“按著人間的說法,是類似這樣的東西。”
“對仙神有影響的那種品類。”
見到先前沉著鎮定的少年道人額頭都抽了抽,南極長生大帝放聲大笑,起身拂袖而去,剎那之間這里重新恢復了原本的醫館模樣,只是齊無惑發現,先前這些有病痛之人都已經恢復痊愈,就連心中的悲苦都已經消失了。
南極長生大帝為御,這樣的存在哪怕只要降臨凡間一趟,都會令方圓千里,疫病全消,令蒼生皆可延壽百日;他伸出手摸一摸人,都可以延壽十年。
那醫館的李大夫才進來,就見到了整個醫館內沒有了先前死氣沉沉的感覺。
自己都覺得腳步輕健起來。
心情都變好了。
不由地贊嘆——
齊先生,果然是超然高人!
這都不用說是藥到病除了,就連過來走一趟都能讓整個醫館的氣氛變好,正心中贊嘆的時候,道:“齊先生,您的手段可是越來越…嗯?”
“齊先生?”
他看到那身穿藍色道袍,模樣溫和的少年道人面色蒼白,額頭都有冷汗。
一下驚慌起來,而少年道人則是死死看著前面,看到那位穿著白衣的溫和青年走入人潮之中,拈了一根糖葫蘆在手里,慢條斯理地往前走,陽光灑落身上,萬物環繞,鳥兒在肩膀上落足,看去溫雅難言,自有一番從容氣度。
南極長生大帝的道路,盡數展現給齊無惑,他要做的事情,齊無惑也知道了。
當前者認可齊無惑有一定分量的時候,坦然而來,希望能夠多出一名同道。
雖然遺憾,也不曾強力掠奪。
就是下手很黑。
少年道人運功片刻,才止住那長生大帝的毒性,后者似乎精擅于此,以他太上丹決為基礎的九轉煉元功法都險些沒控制住,臉色都還是有些許泛白,心中沉凝,若是南極長生大帝要做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必然會對十殿閻羅體系出手。
齊無惑聯系了諦聽。
諦聽懶洋洋道:“好啊,有事情?”
“我立刻就去,咱們見面了詳談!”
“哼哼,放心放心,任何事情,你先生我出馬,一個就都解決掉!”
“小子,做了好菜,準備了好酒給本先生候著!”
“事情很大?!”
“哈哈哈,老夫是誰?!你什么時候見我怕過事情?!”
“笑話!”
“我若是怕了,把香都直接吃下去!”
旋即這聲音就散開了,得意洋洋,齊無惑只得苦笑一聲,提起東西回去住處,只是到了山門之處,卻是感覺到了里面傳來陣陣笑聲,少年道人訝異,道:“今日是有客人嗎?”
“娘娘?”
少年道人喚了幾聲,便是聽得了后土娘娘的聲音,道:“且進來吧。”
“是。”
少年道人推開門來,微微怔住。
陽光正好,微風徐徐,少女在屋子里面展開雙臂笑著說什么。
陽光擦著少年的鬢角落下。
后土娘娘噙著笑意,少女旋身轉動,裙擺微揚,裙擺上面的玉佩晃動,聲音青翠,眸子亮瑩瑩的,轉過身來,腳步一頓,于是那裙擺像是綻開的花朵重又束好,俏生生看著那邊在陽光下推門的少年道人,笑容燦爛:“無惑無惑!”
“你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