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音落下,東海龍宮都變得隱隱有些寂靜了,一雙雙目光轉移,落在了那位看上去從容不迫的少年道人身上,無數的視線仿佛化作了猶如實質一般的分量,壓在了齊無惑的肩膀上。
后者沉默,思考,看向滅佛斬帝的器靈,后者已經一只手夾著滅佛斬帝,一只手撩起衣擺,輕手輕腳朝著外面走去。
注意到少年道人的視線,旋即笑容燦爛揮了揮手。
加快了腳步。
“死尊主,不死寶琴也。”
少年道人沉默,忽而溫和道:“貧道知道了,我會在這里等待著的…”
“嗯?那是——伏羲!”
少年道人的驚愕語氣讓眾龍驚嘆,蒼龍幾乎是瞬間睜大眸子,反手拔出一根鎮海神兵鐵,龍目怒睜左右環顧去看,怒道:“伏羲!!!伏羲在哪里!!!在哪兒?!”
“我就說那玩意兒果然沒死干凈是吧?!”
“敖廣你怎么看著的?東海都鬧伏羲了!”
“焯!”
蒼龍似乎是被引動了年幼時代見過和知道的某些事情,當即大怒轉身,卻只是見到了直接把琴豎著扛,像是扛著一大塊板磚的滅佛斬帝,而就算是這個時候,滅佛斬帝怔住,而后仍舊優雅地比了個厲害的手勢,贊嘆道:
“這一點,也很像是吾主伏羲啊!”
群龍回身,見到那少年道人只剩下了一道殘影,卻已化作了一道影子,悶頭往外面掠去,蒼龍放聲大笑起來,道:
“而今你也有些畏懼之事啊,小娃娃,啊哈哈哈,虛空地母乃為上古第一劫紀和第二劫紀的大能,老夫雖然也曾縱橫數個時代,但是在她成名的時候,也只一條剛破殼百年的小龍罷了,她親自前來,你卻不能離開。”
“伱走了,我卻無法交代。”
這蒼龍對三清都語氣不甚客氣,但是對于后土皇地祇卻是有那三分敬意。
龍爪微微張開,虛空似乎定住。
旋即朝著后面微微一拉。
少年道人終究是修為不足。
如同一只貓兒一般被拎著腰帶提起來,四肢垂下,袖袍寬大,在空中晃蕩著。
蒼龍放聲大笑:“單人赴約,仗劍破劫,罷妖皇,撫萬靈,手段煊赫,先前不已經是做出這樣的事情了嗎?而今你跑什么跑啊?哈哈哈!”少年道人四肢垂下,無可奈何,這老蒼龍的手段根基,雖不足稱之為御,恐怕也是可以和太霄掰掰手腕了。
少年道人卻不是對手。
正欲要開口的時候。
卻發現那青衫器靈直接乖巧坐下,把先前如同一鐵錘般拎著扛著的琴都放在膝蓋上,神色端莊雍雅;而諦聽的聲音更是如同昏厥了似的,直接消失不見。
而少年道人眼前清光閃過,提著他的巨大蒼龍剎那之間已化作了一位身高近乎于一丈,灰發披肩,面容極有男子豪氣的老者,臉上有一道傷疤,卻是提著那少年道人,微微行禮,朗聲道:
“太古母皇,坤德運行,山川河岳,靈氣清明;花蔬草木,秀麗有情,萬靈化育,元亨利貞。”
“仙佛鑒察,明慧洞清,圣神昭垂,默默慈聲。”
“龍族敖藏,見過虛空地母大慈尊。”
他直接念誦古老年代的尊號,而非是御尊時代的后土皇地祇。
其余諸龍族也反應過來,齊齊行禮,少年道人的身子微頓了下,耳畔聽聞溫和的聲音,道:“齊無惑,要去何處?”蒼龍敖藏松開手來,少年道人飄然落下,轉過身來,卻見眼前五官美麗雍容,氣度雅致的女子平和看著他,似笑非笑。
后土皇地祇娘娘嗓音溫和,道:“諸位免禮。”
群龍皆是行禮,口中齊齊地道:“多謝娘娘。”
后土皇地祇娘娘沒有打算當眾給齊無惑來一下,還是照顧著這少年道人的面皮。
只嗓音溫和的,道:“淵圣廣德王,吾有些事,要和這小道士說。”
敖廣連連笑著道:“小龍明白,小龍明白。”
便是下令,要諸龍皆退下來,而這諸夜叉龍女,蝦兵蟹將皆是齊齊地退下去了。
敖廣對那少年道人暗自贊嘆一聲,恭喜似的拱了拱手。
道長,好緣法啊!
能夠得了后土皇地祇娘娘青睞。
好福緣!
卻是叫龍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
但是敖廣可不敢于湊上去,而是很識得眼色地離開了,頃刻之間,這龍族東海龍宮的大殿之處,竟然就只剩下了氣質雍容端莊,亦有威嚴的后土皇地祇娘娘和那少年道人,后土皇地祇娘娘的袖袍一掃,從容不迫落座,微微抬了抬下巴。
很奇妙的,少年道人忽而就明白了眼前的后土皇地祇娘娘未曾說出口的話語。
現在沒有人了。
你可以開始‘狡辯’了。
請吧。
少年道人溫和回答道:“卻也不是要離開,只是,只是…”
后土皇地祇道:“只是一時間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應對我,是嗎?”
“便如你那般歷經死…”
少年道人拱手道:
“貧道分封地祇之事是有冒昧…”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但是其說的卻并不是一件事情,后土皇地祇微微頓住,而少年道人則是一怔,都意識到兩者一個生氣,一個有些不知如何解釋的事情本身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后土皇地祇此刻才知,齊無惑是有些覺得他自己分封山神,是有些僭越了,所以才不知如何面對自己,一直到現在,終究是還有些克制守禮,讓后土皇地祇的些微‘惱怒’反而覺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后土娘娘的視線掃過齊無惑的身軀,以她的目光可以看得出,哪怕是有藥王大圣的療傷,齊無惑身上的傷勢仍舊極重,神魂被洞穿,心臟,眉心都有被撕裂的痕跡。
傷勢不是說氣血恢復,創傷被修復就可以過去的。
他確確實實是在酆都死了一次。
身披百創。
一路行來,步步危機,幾經生死殺伐。
而今擔憂的,卻也只是自己僭越了后土之權能分封山神之事。
卻是從不曾想過自己。
似乎是年幼便是四處流浪,經歷過太多的事情,反而有些過于的懂事明理,但是卻讓后土有些說不出來的些微復雜情緒,嘆了口氣,溫和道:“你說的那些事情,已在那牛金牛送來的信上說了不是嗎?說希望可以讓你便宜行事,吾自是應允。”
“倒是你,幾番生死,若你為解本座之圍而死,教我如何去向你老師交代?”
“卻又讓我心中如何難受?”
“且伸出頭來!”
后土皇地祇有些心軟,卻只裝作惱怒模樣。
少年道人面色一僵。
卻見到眼前的柔美女子態度甚是堅定。
似乎是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道士。
齊無惑視線看向后土皇地祇娘娘。
可不可以換一種方法?
娘娘態度甚是堅決。
搖了搖頭,表示絕對不可以。
于是少年道人沉默了下,嘆了口氣,閉著眼睛。
想了想,右手抬起,將自己黑發稍微往上面提了提,露出額頭。
咬著牙齒,臉頰上的肌肉都繃緊了。
后土皇地祇娘娘忍不住有些失笑,便是笑了笑,道一句來。
而后便伸出手掌,有著暗金紋章的袖袍翻卷落下,手掌白皙修長,大拇指輕輕扣在中指上,白皙的手指仿佛繃緊了的弓弩,此乃是能夠揮舞不周山之兵器的手掌,具備有承載萬物和千山萬水一切地脈之物分量的力量。
蒼龍遠遠似乎瞥見這一幕,額頭抽了抽。
畢竟,太霄就是被這只手掌輕描淡寫的拍碎了腦袋瓜子。
這蓄勢一彈指,可未必比起那轟天锏一下來得輕!
少年道人臉上的表情都繃緊了,唯獨在這個時候才能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這還只是個少年人,縱然是有過夢中經歷,卻也不會喧賓奪主,影響其本真自我,后土皇地祇看著少年神色,手指蓄勢,本來想要狠狠地給這小家伙一下子!
分量大概是能夠讓他好幾百年都能記起來這一下的。
如此才知道不可冒險。
但是后土皇地祇娘娘旋即就似是有些心軟了,整個身子的筋骨和肌肉都似死死繃緊了的少年道人只是感覺到那位后土娘娘的手指輕輕抵著自己的眉心,一股化生之力散開,后土娘娘嘆了口氣,嗓音溫和道:“還痛嗎?”
齊無惑被鎖鏈洞穿周身百脈,懸掛于酆都之上三日,鮮血幾乎流干。
哪怕傷勢已經被撫平了。
但是心臟被撕裂,眉心神魂被洞穿的感覺此刻仍舊還在。
就仿佛是以手掌的掌心拂過極快極細微的刀鋒利刃,留下了綿延不絕的劇痛。
旁人皆見到太上玄微神采飛揚,合縱連橫,唯獨后土念他不過只肉體凡胎的凡人,有血有肉,自會痛楚。
少年道:“貧道,無妨的。”
后土皇地祇娘娘手掌輕輕摸了摸少年道人的頭發,道:
“此番活下來,多少有些冒險和運氣的成分了。”
“下一次,卻不可如此了。”
“嗯,貧道曉得。”
“怎么稱呼的?”
輕微而無奈的嘆息聲,而后是少年道人哄著長輩般的聲音:
“我是說,無惑曉得了。”
“嗯,太上的親傳弟子,竟然不懂得禮數了嗎?”
嘆氣。
拱手,嗓音溫和:
“…無惑曉得了。”
“無惑下一次不會再犯了,娘娘。”
齊無惑心中松了口氣,覺得應該無事了,卻覺得額頭一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卻見到眼前的后土娘娘從容收回手指,道:“本來心軟了,但是見到你那么風輕云淡的模樣,卻又覺得心里面有氣。”
“還是不能放過你,得要給你來一下。”
“走吧。”
少年道人怔住,道:“什么?”
后土皇地祇娘娘莞爾一笑,手掌在少年道人頭頂揉了揉,道:
“太霄已死,妖族已定,地祇已安,地祇會有一場慶功宴會。”
“你在這一次事情里面出力很大,怎么可以不去?”
齊無惑道:“貧道還有事…”
后土皇地祇娘娘挑了挑眉:“嗯?”
白皙手指微微叩住。
少年道人的聲音頓了頓,無奈微笑道:
“但是,順勢一去,卻也無妨。”
后土皇地祇娘娘滿意微笑:“這才對。”
少年道人被后土皇地祇娘娘帶著前去地祇的慶功之處,而蒼龍敖藏也同樣順便過去了,本來要前去的敖廣則是只好留在了這里,招待著剛剛回歸的龍圣,龍圣看著那少年道人遠去背影,心中嘆息:“還好還好,選擇對了道路…”
“未曾想到,這齊無惑竟然和后土娘娘,關系如此親近么?”
當齊無惑抵達蕊珠宮的時候,諸地祇已經開始飲酒歡宴了,他們此刻卸下了甲胄,只穿著戰袍而立,見到后土娘娘的時候,皆是起身行禮,而見到那少年道人的時候,同樣有著足夠的敬意。
眼前少年道人所作所為,力挽狂瀾,他們都乃是親眼所見。
對齊無惑的敬意,并不因為其修為弱于他們而有絲毫的減弱,當少年道人行過的時候,無論是西岳大帝,南岳大帝等有著帝之封號的地祇,還是說蕊珠宮之中三大元君,都是帶著些敬意和笑意起身行禮。
于是敖藏看到,那少年道人行過之地,諸地祇如河流般分裂開道路,任由其離開。
蒼龍敖藏慨然嘆息:“…有點手段啊。”
更聽聞諸多地祇稱呼齊無惑為東岳大帝,更是有些訝異,幾番詢問之后,方才知道,東岳大帝的印璽現在就在齊無惑的手中,天庭地祇之中,實力和封號是有不同的,齊無惑手持印璽,雖然修為遠遠不到大帝的境界,卻也可以以神職之名,被稱之為帝。
蒼龍敖藏若有所思:“這小娃娃…”
“倒也是有點意思。”
“不過…東岳。”
“他也死了啊。”
蒼龍嘆息,端起一杯酒飲下,回憶年少時候,自己還只是百歲之龍時,見到那頗為古板剛正的青年書生,未曾想到,他竟修持為帝,也未曾想到,他終究是隕滅于道,修道數個劫紀,此刻回身望去,故人幾已盡數凋零,不由復雜。
諸多地祇能夠攻克妖族,本來已經是大喜。
更因為齊無惑的緣故,打通了妖界的地脈,而后土皇地祇娘娘擊敗了宿敵勾陳大帝,更是鎮殺了太霄,一件一件的大喜事,讓諸地祇心中歡喜不禁,皆是飲酒大笑起來,飲酒到了酣暢時候,更是劃拳比武,痛快無比。
只是卻又有一道聲音,打斷了這祥和無比的氛圍。
“諸位今日可真是開心啊。”
笑聲幾乎是立刻就凝滯住了一瞬,而后一道道視線看過去,看到說話的乃是一位老者,臉上常帶著三分笑意,一身白色道袍,腰間吹著玉佩,一身的道門清凈之氣,讓整個地祇蕊珠宮的氛圍一下掉到了極低。
一名真君不客氣詢問道:“老天君,你來做什么?”
“今日可是我們地祇的慶功會。”
含糊著酒氣,老者臉上都被濺上了酒沫子,卻只是笑著拱手道:
“不知道齊無惑可在?”
“你尋他做什么?!”
面對著諸多地祇不客氣的目光,老者雙手微微抬起,捧著一卷玉石為軸的卷軸,言簡意賅道:“玉皇法旨。”
于是周圍便是立刻死寂下來。
哪怕是地祇已經離開了天庭,但是昊天之名,仍舊帶著巨大的威壓,諸多地祇一下子醒了酒,眼前的老者本就在六界之內有很好的名聲,再加上玉皇的法旨,不知是做什么,但是還是讓開一條道路,只此刻卻發現那少年道人不知道何時不見了。
左右去尋找,皆是喊著:“齊無惑?!”
“齊真人?!”
“東岳大帝?!”
眾地祇最終詢問一名土地,知道那少年道人方才說自己困倦了,尋找了一個地方去休息,他們都一并擁著過去了,在一眾高大的地祇的簇擁之下,老天君實在是孱弱,抱著法旨才沒有被擠出來,他們敲了敲門,卻是無人回應,下意識抬手一推。
門沒有鎖住,被推開來,諸多地祇和老天君齊齊看去,旋即微微一怔。
屋子里面空無一人。
只在桌案上,放著一方印璽。
那印璽懸浮于空中,散發出強橫的地祇之氣,古樸而又威嚴,和外面充斥著歡喜的嘈雜聲音截然相反,如同夢幻一般安靜地在那里,過去了許久,諸多地祇如同夢囈一般呢喃道:“東岳…印璽?”
“你就把東岳印放在那里了?哈哈哈,小娃娃啊,你倒是舍得!”
蒼龍敖藏大笑著,騰云駕霧,而少年道人就坐在云氣之上。
縱然是后土娘娘此刻在蕊珠宮更深處,但是能在層層地祇之中將齊無惑帶走的,也就只有他了,這蒼龍看了一眼那少年道人,道:“非后土皇地祇者,想要敕封地祇山脈諸神,皆需要有地祇的印璽,你將此物交出去,就相當于你再也無法敕封山神。”
“你那封神的手段,再用不出來了,也無事嗎?”
少年道人看著前面的云氣,嗯了一聲。
“這是我答應了東岳前輩的話,已經將東岳印璽交還給了蕊珠宮。”
“物歸原主。”
“那本就不是我的,而今也只是履行承諾而已。”
蒼龍大笑,道:“這樣好的寶物,你說放下就放下了,倒是好脾氣,不過,小娃娃你指著的路沒有問題嗎?這就是你一直要離開妖界要去的地方?還有和后土說的,你要去做的事情,就是在這里?”
“可是這里分明只是一片荒原啊。”
齊無惑還是嗯了一聲,他看著下面的云氣,云氣翻卷著,以他的修為,在夜色之中也可以看到這里的風光,處處都是破敗,山是光禿禿的,河流則是干涸了大半,河道都已經干裂開來,枯草的葉子都如同針刺了似的,人們都面色枯敗,神色蒼茫。
有人從井里面提起了木桶,里面只有些許的干泥。
有人的將還濕潤的泥土放在了布料里面,然后努力地去擠壓出一絲絲的水來,下面是張開嘴巴的孩子,眼底都是渴望,哪怕那只是污濁的泥水,他看到山上大地上到處都是枯黃的顏色,少年道:“這是我的家鄉。”
敖藏微微抬眸。
“你的家鄉?”
齊無惑輕聲回答道:
“嗯,曾經很繁華的地方,繁華如錦緞,所以叫做錦州,有四時常開之花,一年到頭都有吃不完的新鮮蔬果,河流流淌過家門口,里面有魚兒,我們會拿著一根樹枝,上面就只一根線,然后爹娘會拿針燙一下,掰彎了做個魚鉤,孩子們能玩許久。”
“不說釣上魚兒來,便是在河流里面的石頭上面跳幾下都是開心的。”
“但是后來,后來卷入量劫的開端,被毀掉了…”
敖藏道:“…節哀…嗯?!小道士,你要做什么?!”
敖藏終于驚住。
他看到那少年道人自袖袍之中取出一物,那是如卵般的石頭,上面有著血痕一般的密密麻麻的紋路,少年道人黑發微微揚起,看著這個圣胎,而后手指微微抬起,直接點在這圣胎之上。
養圣胎之法·逆!
轟!!!!
狂暴純粹的炁自少年手中圣胎之上沖天而起。
少年道人的道袍翻卷。
敖藏心中情緒翻卷起伏,看到少年道人將這能吸納大圣層次妖力的寶物直接毀滅了,齊無惑眸子平和,看著蒼龍,后者忽而感受到了一種沉靜的,卻又有說不出力度的氣度和力量感。
風在狂卷,云氣都散開,環繞著他。
少年道人道:“此物產自于養圣胎之法和錦州的地脈,還有那么多人的絕望。”
“也該將這力量還給錦州了。”
“來于錦州,終于錦州。”
“本該如此的,不是嗎?”
敖藏看著齊無惑,忽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太上玄微!”
“哈哈哈哈,好啊!”
“好一個該如此!來來來,小娃娃,老夫來助你一臂之力!”
蒼龍長吟,直接化作了本體,錦州城池里面,一個老者將還剩下的水收起來,看著孫和孫女渴望的眼神,只是摸了摸他們的頭發,道:“得要省著點喝啊,咱們不能太奢侈了…”
“還渴嗎?”
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巴,搖了搖頭,道:“不渴的。”
“爺爺也喝。”
“呵…爺爺喝過了,喝過了。”
老人笑著,看了一眼家里的米缸,里面的糧食都很少了,他有些悲傷,如果是往日的錦州,是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的,那時候糧食常常豐收,那時候哪怕是沒有吃的了,山里面有,河里面有,而現在…
他看著自己的兩個孫子孫女,眼底有不舍。
自己還能夠熬過去嗎?自己熬不過去的話,孩子們會怎么樣呢?
他們要怎么樣活下去?
他好懷念自己的家鄉,過去的家鄉啊,孫女吃了些水,恢復了精神,三五歲的孩子,哪里知道這些悲傷的事情呢?只是開始玩耍,用鼻子哼唱著歌謠,這歌謠沒有那么雅,就只是尋常鄉間的鄉音,但是老者的腦海里面浮現出這一首歌謠的曲子,拍著節拍念著。
‘誰知錦州千萬里,處處好風光。’
‘四時不敗之花草常年長青之樹木。’
‘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這自己年少時候就會唱著的歌謠,而今唱起來卻不知道怎么的,怎么樣都唱不下去了,就像是這短短幾句話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分量和悲傷,有餓死了的兒子,有為了采摘些許的野果就摔死的兒媳,還有不愿意喝水自己渴死的妻子,那年少時候青梅竹馬的妻子。
孩童的童音無忌,唱著開心。
老者念著后面的歌謠,越來越念不下去。
老者看著外面,鼻子發酸,卻要忍住,大人不能在孩子面前哭。
忽而,一陣陣雷霆炸開。
就像是夢中多少次夢到的一樣,孩子們被嚇到了,但是老者卻是愣住,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的鼻子里面嗅到了一種奇異的芬芳,那是泥土的味道,是干了許久之后,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人間的時候升騰起的芬芳。
老者愣住,踉踉蹌蹌站起來,然后如瘋了般的奔出去,看到好多熟悉的身影,那些個鄰居街坊都奔出去,他們抬起頭。
天空之中不知道時候有了濃郁的黑云,翻卷著的壓下來,風開始流轉了,雷霆炸開,讓天空亮堂起來,似乎有龍,似乎有人,而后,有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來了,落在了老者的臉上,落在了大地上,雨水很大,很急促,很快就把整個人間都染濕了。
孩子們驚呼著,而老者卻怔住,失神許久,顫抖著的手掌抬起來,捧著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而后張開嘴,展開雙臂,大口接著雨水,他忽而大笑起來,那些大人們都大笑起來,而笑著笑著,就變成了哭泣的嚎哭聲。
是喊著親人名字的喊叫聲音,是跪在地上的悲傷無力哽咽,忽而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來:“爺爺你看!”
老者抬起頭,他眸子瞪大。
看到了枯敗的樹木忽而綻出了綠葉,一片,兩片,而后很快地舒展開來,像是在雨水之中起舞,像是沉睡了這么多年,終于要開始伸開懶腰舒展一番身體了,那年少時候和妻子一起種下的花樹展開了樹葉,盛放了繁花。
花朵落下來,被風吹起,在雨水中翩然起舞,而后似乎擴散開來。
整個錦州,一雨皆如春日。
大地繁華,百花盛放,萬物滋生,老者樹下失神了許久,是錯覺嗎?還是也已經老了,他聽到了在這雨水之中似乎有人們的歌謠聲音,在風中,在雨中是老人,是女子,是男子,是孩子們,亦或者是記憶之中。
老者已老淚縱橫:
“誰知錦州千萬里,處處好風光。”
“四時不敗之花草,常年長青之樹木。”
“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一州之地。
地脈盡數恢復!
而代價是,圣胎徹底失去一切的力量。
風拂過少年道人的鬢角,道決之上的流光,以敖流的法門化作了雨水。
是代替那位龍君完成了最后一場雨。
敖藏道:“這是你追求的東西嗎?”
少年道人將這圣胎地脈之力,以雨的方式落在了人間,他聽著風中傳來的鄉音,道:
“意義,正在此處。”
敖藏遺憾道:“可惜了這寶貝,雖然沒有什么靈性,但是你似乎給其啟靈了,若是得到了這錦州之力,至少是有大圣根基,不過這圣胎,你現在要怎么做?”齊無惑道:“他的靈性是我賦予的,雖然只出現過一次一剎,但或許經歷一段時間,會重新出現。”
“我會帶它回方寸山…”
敖藏想了想,認真道:“我覺得,不如就這樣,扔入天地之中。”
“你自己去培養他的話,只是一介尋常之物,此物終究是有過容納圣境力量的經驗和基礎,你留在你身邊,反倒是耽擱了他,又有誰的培養比得上天地之神工?再說了,青景威本就不愿讓這圣胎有靈性,你當時也只是出現了一絲,且轉瞬即逝。”
“唯天地造化,可重現這靈性。”
“在你手邊,搞不好只是一塊靈石而已。”
“如此,你放他回天地之間,在浪濤的拍打下,在日月星辰的普照下,在萬物自然的滋養下,天地養育,或許十萬年,或許二十萬年,我想那靈性終究會重新出現的。”
“天生地養,自會有那縱情恣意之性情,豈不妙哉!”
“他年有緣法,自會重新相聚。”
少年道人撫摸著這圣胎,許久后,道:“說的,確實是對。”
“天地養育,才有一線生機。”
他輕輕拂過圣胎,輕聲道:
“你本死物,貧道為你開靈,也只有了一縷痕跡,現在也尋不到。”
“天生地養,他年若是有緣法,還記得我,且來方寸山。”
“學那一身本領。”
一滴血落在石頭上,而后輕輕一拋,這石頭翻卷著落下了回歸于天地,落入一條奔涌向東海的大河之中,蒼龍甩尾,昂首長吟,沖破云氣,天闕之上群仙列真,萬靈之國祥和而有序,人間一場大雨,紅塵滿懷。
蒼龍許久不曾見到如此之美且壯闊的畫面!
長吟痛快淋漓,飛了許久,舒服了方才想起來什么東西,復又問道:
“對了,小娃娃,你喚作什么來著?”
他轉過身,終于打算要真正詢問那少年的名字。
卻是微微怔住,見到齊無惑躺在龍背上,已經沉沉睡去了,他睡著的時候,黑發微微揚起,道袍清凈,臉上卻帶著疲憊,卻不知道多久沒有合過眼了,看去就是個少年,蒼龍于是笑著詢問道:“哈哈哈,是東岳大帝嗎?”
“還是泰山府君?”
“喂喂喂,太上玄微!”
都沒有回答。
許久后,蒼龍在長空之上,回身詢問道:
“齊無惑?!”
少年道人沉沉睡去,嗯了一聲。
蒼龍敖藏要說什么,卻忽而微微怔住,見到齊無惑身上氣機流動,化作了三朵燦爛之花,而后又散開了,自然而然,瞬間平復。
三花聚頂!
一氣呵成。
蒼龍怔住,震動不已,看到那少年道人,忽而放聲大笑起來。
放聲長吟,飛于蒼穹之上,妖族萬靈已重新有了秩序,云霞慢慢翻卷著,地祇們在被拋棄放回的東岳印璽之前失神,看著少年道人留下的文字,說承君一諾,說守此一生;而錦州終于重現了曾經的繁華,風拂過這蒼茫的大地,一盞一盞的燈在人間亮起來了。
繁花似錦,紅塵如瀑。
而我睡于天地之間!
那睡去的年少道人呢喃著歌謠,背靠著蒼龍上為云霞,下為紅塵,鬢角黑發微微揚起,道袍于風中翻卷,蒼龍敖藏飛騰九州,放聲大笑:“好啊,好!”
“五大劫紀,無盡歲月,道德之后,竟然再現真仙。”
“好一個齊無惑!”
“好一位!”
“道門真仙!”
(本卷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