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落下,越發地大了起來,幾乎看不清楚周圍,看不清楚天地,世界仿佛化作一片混沌,唯此大雨滂沱,而那穿青衫的青年只是溫潤笑了下,搖了搖頭,道:“這要看你對于伏羲的定義了。”
“若是你口中的伏羲只是外貌和氣息的話,你可以這樣稱呼我。”
“畢竟我的模樣來源于他,我的氣息為其所助,幾乎一模一樣。”
“但是,若伱口中的伏羲,需要有他的記憶,他的感情,他的神通和境界。”
“那么,我不是他。”
“我只是這張琴的琴音化靈而已。”
“而伏羲吾主,已死于御之手,亡于道之內,業已灰飛煙滅了。”
少年道人審視著眼前的器靈,看到他氣質溫潤如玉,讓人如沐春風一般的美好,但是眼底深處卻還殘留著代表著齊無惑在夢中見到時的癲狂痕跡,這代表著的,似乎是滅佛斬帝之傳說的殺戮森然一面,但是此刻深藏于內,不曾外露。
器靈微笑了下,嗓音溫和道:
“是你彈奏出了這琴,又抵達了真人層次的全道,方才可以喚醒我。”
“吾沉寂數個劫紀,倒是驚喜。”
“本來想要提醒你,你似乎被劫氣沾染,靈性自然而然的逃避認知對于勾陳的真相,但是你似乎是自己破局之后,靈性重新意識到了這個真相,倒是聰慧,不愧是太上的弟子,性靈澄澈完美,不遜于玄都。”
齊無惑沉靜道:“所以,勾陳…”
器靈溫和回答道:“我知他,因為在吾癲狂的時候,是他將吾鎮壓,而后交給了北帝,封印于陰司幽冥之中,借助無盡的幽冥陰冷之氣,沖刷去吾身之殺戮癲狂的熾烈。”
“正如你所猜測,這一場浩瀚的殺伐兵戈之戰,本身就是他的儀軌。”
“只是你為后土也爭出了一線勝機罷了。”
“天穹之上,群星不落,這代表著的是勾陳不再動用所謂的萬類之主權能,而是開始展現自己的真容,代表著戰意兵戈殺伐之氣的概念。”
器靈的神色隱隱凝重。
其乃是伏羲隨身神兵,但是語氣之中對于后土和勾陳皆有敬意,微笑了下,道:
“要知道,那兩位可是御啊。”
“后土大帝,北極大帝和南極大帝的跟腳都遠遠超過勾陳,皆是第一劫紀的時代誕生,和三清時代相同,而勾陳大帝只本只是一把殘破神兵,因而通靈,自通靈之器,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在吾主死后,便自是擊敗諸多對手,成就御的尊位。”
齊無惑凝眉:“勾陳…”
那器靈微笑起來,他此刻是伏羲的面容,氣質溫潤如玉,道:“你還不知道上古紀年的事情吧,于勾陳的了解也不多,這事情恩怨,或許要追溯到了媧皇之死,而后要一直追溯到上古紀年的初年,在第一劫紀。”
“你可知,那時候的最強是誰?”
齊無惑看向他。
器靈道:“是一。”
“上古妖庭之主,太一,能夠在三清,四御存在的巔峰時代,奪得一的尊位。”
“不,或者不能說是妖庭之主。”
“畢竟妖族這個稱呼,是在第二劫紀時代媧皇創造了人族之后才誕生出來的。”
“在那個時代,你應該稱呼祂為萬物萬類之主一。”
“太為至高,一為唯一。”
“是以,其乃是凌駕于道祖,超過四御的至高之神,哪怕是在道門的最初典籍和人族的古老傳說之中,也是尊其為至高神的,那個時代,三清游歷于道,尚且還在摸索,四御尚未成長,太一是最接近于道的強者。”
“一切都很和諧,事情的變化,是在媧皇有一日,創造了新的種族。”
器靈聲音頓了頓,他看著外面,微笑道:“這一點,你很熟悉了。”
“其名為人。”
“人的創立,代表著第二劫紀的到來,因為最初的人族不屬于萬類,不是天地所創生的,萬靈拒絕接納他們,而人族在那個時代,實在是太孱弱了,弱小的可憐,亦或者說,是那個時代天地創生出的生靈,太強大了…”
“媧皇在那個時代本就不是強者,她創造的人族不可能超過天地創造的萬靈,能比得過燭龍嗎?還是比得過巨人,或者天生就有長壽的那些種族?人堪稱是最弱的。”
“最初的人嘗試繁衍的時候,他們的子嗣,甚至于活不過十年。”
“但是她的緣很好,真的很好。”
“南極長生大帝賦予自然繁衍的人族十倍的壽元,在那個時代可自然壽百年,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而三清為媧皇邀請,在人間傳下道法,而人族尊重其為道之祖,故而為道祖。”
“太上還收下了媧皇捏出的那個人為弟子,賜道號,玄都。”
“人族逐漸繁衍壯大,則必然和萬靈產生沖突…最終,沖突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雙方都有巨大的死傷,而諸仙神之間的爭斗也越來越激烈,媧皇要保護人族,則必然和其余的神戰斗,終于有一日,天,裂了一個口子。”
器靈伸出手指,指了指蒼穹,語氣徐緩道:
“太一,出手了。”
“太,一,這兩個字冠于一尊強者之上,自然代表著,至高無上。”
“那一戰之中自有許多的設計,許多的陰差陽錯,有諸多不為人知的部分。”
“但是終究發生了。”
“朱陵癲狂而戰,拖延到了南極和吾主出現,這才讓媧皇創造的那一族流傳下來。”
“即便如此,也是血脈被貶黜,變得一代不如一代了。”
“而媧皇,卻被太一抹去了…”
器靈的聲音徐緩平靜,仍舊溫和,是純粹記錄某些事情,而不帶有自己感情的語氣,道:“是抹去,而非殺死。”
齊無惑道:“抹去是…”
器靈回答:“大道不存。”
他嘆了口氣,道:“于是吾主悲傷憤怒。”
“尋三清,但是三清在道外,參大道;而彼時的四御求的是道之極,也是參大道。”
“可現在是道本身沒有了媧皇的記錄和痕跡。”
“大道化生萬物,萬物參悟大道,道既不存,奈何奈何?”
“這不是那種渺小的世界,渺小世界,大道不穩,才可以重新開辟地水風火,可越是輕易被開辟的,就代表那個世界越是弱小和不穩,如這等諸神并起,三清四御鎮壓萬物的時代,三清亦是大道之一端而已,求的也只是超脫于道,如何破去地水風火?”
“縱然是太上,也只如是回答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大道浩瀚,且獨立不改,周行不殆,他也無能為。”
“過去未來,再不復存,甚至于被媧皇創造的人族遺忘了媧皇,壽數衰弱,開始出現了蒼老和病痛;強如四御,那時都在緩慢的遺忘她,只有太上在那個紀元第一個走出了道外,故而還保留記憶,除此之外,上清,玉清也在遺忘。”
“而吾主,亦如此。”
“于是越怒,在自己記憶還在的時候,與南極長生大帝一起殺入了妖庭。”
“一路闖蕩,斬殺許多敵人,卻敵不過太一,吾主殺出去了,南極長生大帝被扣押,受盡了折磨,卻因長生而不死,是北帝扛著劍瘋狂殺進去了,才將南極長生大帝救出來,但是自那之后,素來溫和愛笑的南極長生大帝,就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而吾主,之后便是你知道的了,三千年后,吾主癲狂而被斬殺了。”
齊無惑第一次知道這等的上古密聞。
在自己的老師還不曾抵達而今高度的時代。
一時間震動,失神,許久后,齊無惑問道:
“伏羲,羲皇也忘記了媧皇嗎?”
器靈言簡意賅道:“忘記了。”
“尊主也在道內,大道浩瀚,道無她,他如何幸免。”
齊無惑緘默,但是這一段歷史,卻又似乎和自己所知道的不同,那蛇尾人身的青年看著這似乎永無止盡的大雨,聲音頓了頓,語氣溫和道:“只是吾主在遺忘之前,將一切記錄下來,寫在了文字上。”
“而后三千年,在他死之前做了些事情…”
“呵…”
“你可好奇,為何后土不能掌控妖界的土地?”
蛇尾青年側身看著他,神色溫和。
齊無惑怔住。
青年微笑回答道:“因為這里本不是大地,根本不會有地脈,地脈只是在這段時間里面滋生出來的而已,因為,妖界本身是在天上的。”
他總是溫和微笑而微微瞇著的眼睛睜開來,一雙如曾經伏羲一般的豎瞳天然帶著一絲絲的威嚴和震懾,伸出手指著遠處,語氣溫潤如玉,笑而言之:
“吾主于三千年間。”
“設局引導三清,牽制昊天而縱橫宇內。”
“終究,將這妖界,亦或者說,上古之天庭。”
“打落!”
“罷黜尊位,打落凡間!”
“是為妖界。”
“而后設局引導了第二劫紀的一切大事,引導諸神的矛盾,最終集結一切力量,斬卻太一至高之神,驅燭龍,斬鯤鵬,造血海,殺祝融,滅共工,將至高神太一引以為傲的一切盡數破碎,踩到了泥土之中。”
“而后罷萬靈為妖孽,令其血脈退化衰減,其后裔化作妖獸百獸,為人所食。”
齊無惑的瞳孔劇烈收縮。
器靈的嗓音平和,或許亦如數個劫紀之前的伏羲那樣溫潤如玉。
但是說出來的話語所代表的畫面卻是慘烈兇悍至極,手段霸道冷酷。
“而在這之后,吾主自有自己的目標和打算。”
“一個或許比較瘋狂的想法。”
“他要毀滅一切,這就是后來傳說記錄的伏羲癲狂。”
“因為他確確實實創造了巨大的殺孽,仙,神,人,皆被斬殺許多…”
“以昊天四御,攻彼妖庭,斬卻古神,放逐燭龍,萬物皆如一盤大棋,三清亦在其中,正在突破跳出大道,彼時的四御,乃至于昊天都不曾阻攔住暫住的最后一步,四御來不及,而昊天也被牽制住。”
“但是他終究被阻攔了…”
齊無惑不由詢問道:“誰?”
這溫潤青年沉默了下,似乎還沉浸于當年被尊主伏羲持拿的時代,嘆了口氣,回答道:“是勾陳。”
“一個出身寒微,跟腳上不能和三清四御相比,卻在兩個劫紀之中不斷一步一步提升的戰神,在這萬物蒼茫,妖庭墜落的時代里面,他沖鋒在最前,不斷重傷,不斷提升,不斷鏖戰,不斷踏足履行兵戈之意,最終已抵達大帝的極限亦或者說,已經是御這個層次。”
“尊主沒有想到,擋在自己面前的會是他。”
“尊主彼時已是極,境界上壓制勾陳一頭,而后雙方開始戰斗。”
溫潤青年的嗓音平和。
就仿佛萬物皆在局中,一切的爭斗不斷地推動,直到了最后一步,直到最后一戰;直到那一位謀劃巨大,冷酷霸道的羲皇,以及緘默著前行,耗費兩個劫紀,無數次戰斗無數次重傷,無數次爬起來的勾陳在正面的廝殺。
器靈道:“最后,尊主敗了。”
齊無惑怔住。
器靈笑了笑:
“沒有遺憾,沒有什么留手,在謀算的最后一步。”
“雙方都已經拿出了全部的手段,毫無保留地廝殺。”
“于吾的眼中,尊主伏羲是拿出了全部的實力和手段,而后堂堂正正的戰斗,被堂堂正正的擊敗了。”
“至于為何我篤定了他不曾留手。”
“是因為他最后的一步,就是要御和御的廝殺,毫無保留廝殺到極致的那種,差一步都不行,偽裝切磋也不行;他要借兵戈和殺伐之氣,最好的目標其實是北極,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出現的是勾陳,沒有想到勾陳真的擊敗了他…”
“那之后,落敗的尊主放聲大笑,以自己的氣機和御尊為劍,截斷了勾陳的兵戈之氣。”
“而后做了一件,三千年前就決定的事情。”
少年道人道:“什么事情…”
器靈微微笑了下,他的眸子溫和,就仿佛是那數個劫紀前的伏羲,嗓音平和道:
“既然單個的御不夠,既然大道超越一切,既然大道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那就以整個天下為祭,而后在三清超脫的剎那契機,借助另一尊頂尖御的兵戈之氣,真正令自己直面這道。”
“向這大道拔劍。”
“斬天道破規則,逆轉萬物。”
“自這天地大道,奪回被抹去媧皇的痕跡和一線生機。”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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