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撫琴,心神平靜,指下琴音卻悠揚,如波濤席卷蒼山,一時間青獅大圣閉目聽琴音,就連那貴公子模樣的女子都安靜下來,眸子里頗有三分訝異,也不曾開口說什么,只是閉目聽琴,一曲彈罷,卻是許久無人閑談。
那女子贊嘆道:“不錯,甚是不錯。”
“沒有想到在外界也有這么好的琴師,委實是超過我的預料了。”
“怎么樣,要不要離開琴音閣,和你的小侍女一起來我這里?閑來無事,只需要過幾日給我撫琴一曲便是,其余諸法寶,靈丹妙藥,皆不會少了你的,至少可以保你一個三花聚頂的仙人根基。”
思幽溫和道:“這位姑娘現在是要來尋我琴音閣的人了嗎?”
她在妖族的名望似真的極高。
那行事作風隱隱有三五分恣意的女子對于思幽綿里藏針的話語,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是我之錯,我自罰一杯,為思幽姑娘賠罪。”青獅大圣睜開了眼睛,慨然嘆息道:“真是好琴音,我曾經游歷四方千年,很少能聽到和這樣的琴音相媲美的。”
“也就是五千年前,曾經和一個叫做云之沂的劍客交鋒,他的妻子的竹笛聲清幽。”
“能夠和伱相比吧?”
女扮男裝的女子微微抬眸,若有所思:“云之沂?”
“哦…是他?”
“你當年和他們交過手?”
青獅大圣笑一聲,道:“是啊,當年的我和他的境界相仿,都是道門所謂的神仙境,那一戰戰了一日一夜,他受了我一拳撞塌了一座山,而我也被他一劍穿胸,只是我獅族的氣血強,他和我一換一,實在是不智。”
“他難以握劍,我卻還可以殺了他,只是他的妻子那時候懷孕,因心血來潮趕來。”
“我見她幾乎要生了,就沒有繼續打下去了。”
那女子笑道:“倒是憐香惜玉。”
青獅大圣坦然道:“憐香惜玉?錯。”
“堂堂大丈夫,形于天地之間,無論所做何事皆需本心。”
“作惡做善,我皆受得住。”
“卻沒有興趣和這樣的人交手。”
“只是她那么著急趕來,終究是動了胎氣,之后聽聞生產虛弱的時候,被人所暗算,女兒險些喪命,是被封在了九天玄冰之中,凍結其一切變化,這才讓其活了下來,倒是一樁可惜的事情。”
青獅大圣談及往事倒是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可惜,看齊無惑道:“無痕琴師,好一番琴音,那么一月之后的儀軌之上,有群雄來此,也要請你來為我撫琴了,那時諸仇敵,朋友都會來了,這萬年之間,幾多好友,幾多仇寇,我都算不清了。”
“無論恩仇,都一并清算了吧。”
他從容慨嘆,而后取出了一物,手掌微抬,以一股柔和氣息送到齊無惑面前。
卻是一玉瓶,里面散發一股沉厚的氣息,道:“這小女娃的血脈氣息雖然還沒有徹底顯現出來,但是遇到修為高的,以及修持有某些秘法的,還是能夠被看出端倪,我看你們的感情很好,應該也不愿意分離,這丹藥是我一千多年前偶爾所得。”
“可以幫助鎮壓氣息,收斂血脈的特性。”
“除此之外,也可開啟自身的潛能,今日有勞你撫琴,此物送你。”
“希望可以為你免去一些麻煩。”
齊無惑道:“此物太貴重了。”
青獅大圣放聲大笑:“貴重?此物于有用之人手中是貴重,可對我來說沒有什么用處,能夠換這樣好的琴音,已經是足夠了,不過,一個月之后你的琴音,我也已經買了,此物就當做是提前的報酬了。”
他揮了揮手,此物就落在少年道人的掌中,齊無惑通曉煉丹之術,感知到此物的效果。
丹瓶上還有細密文字,刻錄了此丹的丹方。
女扮男裝,自稱為荒爻的女子道:
“難得聽聞這樣的琴音覺得風景都好看了些。”
“今夜晚宴,也讓無痕琴師留下,好好撫琴一番吧。”
于是青獅大圣邀請,齊無惑沒有拒絕的理由,青獅大圣便邀請他先去其余地方散散步,亦或者賞景,閑坐皆可,少年道人知道他們應該是有其余事情要談論,他也不想要在這里多待,于是和思幽,小蓬草一起下了山。
自有青獅一族的成員來引著他們在這青獅族的圣地之中賞玩風景。
只是齊無惑卻漸漸感覺到了這里的風景之下,那種不協之感越發的明顯,一邊行走,一邊在心中默默推算,以清玉道人所傳的陣法奇門‘基礎’,察覺到了異常之處,繼續推斷,借助太上一脈心決的先天八卦法,又可察覺到其余之處。
這圣地是陣法。
但是既然是一族大圣的族裔,有陣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齊無惑卻隱隱覺得不對,因為尋常的防御陣法是對外的,而這陣法卻是匯聚力量,而后匯聚到了一點,與其說是防御陣法,不如說是…
齊無惑的心底有一種猜測。
心中決斷,輕聲道:“思幽前輩。”
不需要齊無惑繼續說什么,白發女子已經明悟,看向一側的青獅族修士,微笑道:“先前見到大圣,心神有些疲憊了,不知道可否給我們尋一處可以落腳休息的地方?”
“啊,自然,自然可以!”
青獅族的修士有些緊張,帶著齊無惑等人去了一間坐落于山中幽谷一側的小別院,道:“大圣有吩咐,三位是貴客,應該要好好招待,請在這里休息一番,若是有什么需要,捏一道法決傳訊便是。”
于是方才又看了看那位姿容端麗,氣質超凡的思幽好幾眼,方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思幽關上了門,方才回過神來,微笑示意他說話。
齊無惑無聲無息開口:“我想要出去看看。”
思幽讀懂了他的唇語,稍有訝異,看了看齊無惑,沒有置疑什么,只是微微頷首。
齊無惑稍微推斷時間,無聲唇語道:“一炷香時間,我就會回來。”
現在青獅大圣和客人在談論什么,他們屏蔽了內外,這是齊無惑的安全時間。
少年道人摘下一根頭發,吹了口氣,變化做了個琴師,思幽訝異,而后抿唇微笑,伸出手遞給一縷地仙之炁給齊無惑,少年道人在承接這炁的時候,忽而感知到了眼前這位縱然開始老去,卻仍舊風華絕代的女子的壽數之數。
縱然她的身軀仍舊還有磅礴的炁,還強盛著。
但是三花聚頂之后,炁入元神,肉身的刀兵之傷不再是致命的。
陽神之傷和老病才是恐怖,所以是八難,而現在思幽的元神之壽已要到了極限,就如同齊無惑第一次見到黑無常時候,被黑無常拉走的天庭大仙官,思幽看到少年道人眼底的些微震動和不忍,微笑伸手拍了拍少年道人的手掌,道:“生死有命,不需如此。”
“跨越不過八難,是我自己的問題而已。”
“壽數將盡,只在這十數日間了…能幫到你的話,還上六千年前的人情,已算是足夠,去吧…”
齊無惑點了點頭,揉了揉小蓬草的頭,后者似乎知道齊無惑不是要賣掉她,所以安心,少年道人捏了個障眼法,又暗運轉大道君的遮掩氣息手段,身子一晃,變化作了一只蟲兒,就從打開的窗戶里面飛出去。
蟲子的視角實在是和人的視角不一樣。
少年道人推斷方位,暗自把握陣法的節點,只是有些奇怪這樣完整,龐大的陣法,本來應該是完美無缺的,竟然隱隱出現了一絲絲的裂隙,但是這個時候,卻仿佛能聽到清玉道人習慣說的那句話。
萬物變化,并無完美,唯易不易。
易即變化。
而其變化之中,便是破綻。
齊無惑化作的蟲子尋找到了破綻,雖然有萬千云霧遮掩,但是這等云霧的變化法門還不如云琴會的戲法,很快就被少年道人看出了破綻,順著其陣法的變化飛入其中,剎那之間,眼前所見的風光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前面有兩名獅頭人身的存在閉目。
身上的氣息都已有三花聚頂。
比起齊無惑高一線。
因為地仙層次的妖王都是一方豪強,名聲極高,容易被盯著,不能夠消失太久。
所以護陣的就是三花聚頂的妖仙。
齊無惑心中越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化作的蟲子無聲無息飛過去,他的修為雖只真人,但是這斂息之法卻是極為高深,悄悄溜過去,未曾被兩尊妖仙察覺,而后進入了此地的深處,有星光燦爛落下,恢弘曼妙,仿佛傳說神話時代的再臨。
齊無惑飛高,窺見了前面的風光,神色微有動容變化。
“這是…儀軌!!!”
難道說,青獅大圣并未突破。
而是因為這青獅族的圣地就是突破的儀軌,他站在這儀軌之上,才有了那強橫無比的大圣之姿,而這樣強橫的陣法之所以出現了問題,則是因為之前和錦州諸山神地祇之首,被封為東岳大帝的強者廝殺,那股龐大的力量自此地流轉,沖擊陣法本身,令其出現短暫的偏移和破綻?!
“儀軌…”
齊無惑忽而感覺到一股殺意出現,殺意逼迫少年道人的變化之身恢復原本。
直接化作了少年道人本身模樣,而思幽傳給他的一股炁則是升騰起來,對方似乎也在壓著力道,不愿意此地的動靜暴露出來,只以擒拿真人層次的力道出手,故而這一招竟被少年避開,齊無惑盯緊看去,心中一震,見到本該死去的東岳大帝出現在此。
雙方彼此對視,警惕,疑惑,皆心中有千萬般思緒升騰。
齊無惑見到他腳下是一道儀軌的陣法所在,心中念頭電轉,瞬間判斷出了現在的局勢,道:“假死…不…”
“知道自己的實力絕不是現在的青獅大圣對手,故而以自身法身真死的代價,騙過了那大圣,而后換一道元神靈光遁入陣法?!”
“這,何等瘋狂…”
東岳大帝虎目注視齊無惑,許久后似乎收斂了敵意,神色恢復爽朗豪邁,道:“道門氣息,不是妖怪,你混進來是要做什么?看來,也是想要破壞那頭青獅子的儀軌陣法的嗎?”
“嚇死老夫,還以為我都付出九成元神的代價,都沒能騙過去他。”
少年道人忽而想到這位東岳大帝最終出手的時候,不顧死傷,無論人族妖族都被他震殺成齏粉的一幕,瞳孔收縮,心中瞬間判定出這位東岳大帝,是已在絕路,為達目的,不顧一切代價的梟雄手段。
此刻自己出現在這里,他不能判定自己是敵是友還是諜子的時候,作為梟雄的性格,他只有一種處理方式。
齊無惑右手一晃,借思幽的地仙之炁動作急速無比。
地祇令牌出現在身前。
拳頭頓在齊無惑面前,殺機森然,卻是硬生生的收住了,東岳大帝殘留的元神都震蕩劇烈,卻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年道人的令牌,感知到了那一股純粹無比的地祇氣機,呢喃道:“你是…娘娘派來的令使?!”
少年道人背后已被冷汗沾濕,看著眼前的東岳大帝。
不確定其殺機敵意是否都散去,是否徹底相信自己。
于是展露自己的一縷元神氣息,輕聲道:
“齊無惑,嗯,娘娘的‘令使’。”
聲音頓了頓,道:
“錦州人。”
于是東岳大帝的殺機和殘留的敵意,終于在聽到錦州人三個字的時候,徹底散開。
只剩下了悲愴。
這位錦州的地祇之首放下了手,他眼神之中的悲苦濃郁,輕聲道:
“是‘你’啊…”
錦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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