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時日,修行豈有歲月。
少年道人只覺得自己每日修行,學藝,不知不覺,似乎已經過去了數年的時間,乃至于十數年的時間,可是每日的米面糧油卻又似乎只如尋常的消耗,沒有什么變化,時間的流動似乎變得極為緩慢,失去了對于時間的感知。
有時候,少年道人就覺得,自己像是故事里面看別人下棋,結果就滄海桑田的樵夫。
可周圍的人們,也都沒有變化。
“龍吟的節點,無惑可明白了嗎?”
“這兩段龍吟的含義是什么?”
齊無惑正在思考著,溫柔的聲音將他的意識喚回,少年道人回答道:“嗯,龍吟本身就類似于道門的云篆,本身是能夠撬動天地之炁的力量法門,雖然絕大多數都需要血脈來激發,但是比起云篆來說,發動速度更快,效果直接,在許多的神通法術上效果很好。”
“這兩段龍吟,是呼風篇第三十七章第六節的兩段。”
“組合起來,能夠喚來龍卷風暴。”
“若是和雷篇云篆,以及鳳文組合起來,能夠以最小的消耗施展出組合型神通雷云風暴,是足以覆蓋方圓五十里以上的無規則打擊,而這些和道門的大醮法壇組合的話,則即便是我這樣的先天一炁也可以完成,可以作為五雷的前置神通。”
“借天地之威,以壯我之聲勢,強我神通。”
“文字是最簡短的咒。”
“玄壇,法印,咒文,神通,可以將一身之炁以最大的效率發揮出來。”
“非以我之力擊敵。”
“而是以我之力,撬動天地之力,如轉輪盤,十倍百倍而擊之。”
于是那位太元圣母微有贊嘆感慨之色,頷首道:“悟性奇絕。”
“能夠想到將這些文字融合起來施展,確實是,讓人贊嘆。”
“怪不得,只用了十三年就…”
少年道人抬眸,木簪散發出流光,要沖破某種封鎖,疑惑道:“嗯?”
“太元師姐您說什么?”
太元圣母終歸有些不忍撒謊,可還是溫和道:“一天半。”
“只用了一天半,就學會了龍紋,鳳章,以及三十七種古代文字,外加七百六十八類零散失傳的文字,你的悟性雖然大,但是堅韌不拔和恒心,也確實是出類拔萃。”
少年道人本該對這些知識量產生疑惑,但是卻被壓下,只是道:
“太元前輩…”
太元圣母道:“汝喚我師姐就是了。”
太上的弟子,在這個地方喊太元圣母師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少年道人疑惑道:
“太元師姐,我想問…這些,真的是先天一炁應該學習的東西嗎?”
還需要用法力神通,模擬出龍吟施法。
需要掌握世上所有類型,可以撬動天地元炁的文字。
柔美的女子溫和道:“是啊。”
“我們在你這個階段,都是這樣過來的,不如此,我又怎么能夠教導你呢?”
“其實大師兄他當年做到的事情比伱更厚一些,無論拳腳功法,還是修道百般技藝,都是堪稱最強,其武功兵器能夠戰平壓低了境界的老師。哪怕歷數同輩之中,也是無可匹敵。”
“唯獨在煉丹,分化這兩條道路上落敗于另外兩位師兄。”
“那三位師兄在其余諸藝上,則是分庭抗禮。”
“而他們根基,也已經雄渾。在他們的之上,尚且還有四御啊。”
“唯三位師兄聯手可以制衡四御之一一段時間,也只是制衡罷了。”
“四御在同一層次時的根基之深厚,福緣之強橫也是我們不能比擬的,無惑知道嗎?四御不過只是欲求道祖之位而未成,才落入了御,為御六界的含義,他們走的路,和道祖傳下的道路,并不相通。”
“而諸大帝,道君,若非是先天所生的那些所謂‘大帝’,那么在同一層次的修持也只會強于現在你所做的,而不會有絲毫的稍弱;他們未曾出世,就會得到諸多靈寶的滋潤,而一旦出世,所服下的是天地靈根之果,喝的是至純九元之水,又有天仙地祇陪伴玩耍,一同長大。”
“潛移默化之根基,就已經超過人太多。”
“至于玉皇,歷劫轉世,積累的學識智慧,則已遠遠不是你我能夠明悟的了。”
“其余又有諸龍族子嗣,化生的鳳凰,以及四御弟子,諸多星君,大帝的子嗣后輩,則是都會接受類似的教導;譬如老師,是強制性地要求我們修行,而上清大道君一脈雖然散漫,其藏書閣之中也是包容萬象。”
“學與不學,都看弟子自己的選擇。”
“雖然大道君散漫,但是大多上清弟子卻還是會常常前去那里,尋求青陽妙道天君的指點。”
“畢竟修行者之中,知識和隱秘,和神通本身沒有區別。”
以帝君真君們的后代和弟子,自然會修行了解這些東西。
而先天生靈,則是親身經歷過諸多的歷史,自然懂得更多。
是以當那位清玉道人見到這少年人竟然對于這些知識一竅不通之時,且以這樣的狀態參與到了驅邪院主持的大劫一環之中,方才會震怒非常,于他眼中,這和連走都不會,就將弟子扔到戰場上沒有任何區別。
此為傲慢。
亦是謀殺。
若是太上師叔在此地的話,太元圣母覺得以老師的性格,恐怕會直接震怒出手。
這是真的在補基礎。
只是這個基礎,是直接以帝君的層次為目標的。
十二圣真皆如此,但是也只有天蓬一人乃是大帝境界,可知帝境之困苦,并非是基礎和根底深厚就可以,而諸先天生靈的帝君,在玉清一脈眼中,只是生命境界的帝君罷了,并無道行,空有力,而無道者。
少年道人起身,背著那一根青銅棍子。
明明過去了好幾天。
他卻總是覺得,這個棍子給自己的感覺還是那么沉重,不得不平盡全力才能夠抵抗。
伸出腳在地上踩踏了下。
在地上留下了一個深約三寸的腳印。
少年道人隱隱遺憾,總覺得自己明明他已經控制力量,但是踩下去還是這么深,就像是絲毫都沒能控制住背后這根青銅棍的分量似的,艱難地背著此物前行,接下來便是練勁,這一段時間里面,那位清玉道人禁止他煉炁。
亦或者說,是不準他有意有為去煉炁。
“人身之呼吸,不需要刻意;而頑童奔跑,也不需要意識控制每一根肌肉。”
“吃飯的時候,不需要有意控制身軀。”
“緣何你煉炁就需要控制?”
“那代表著你仍舊覺得炁是外來之物。”
“刻意運轉之,為下乘;唯有為無為之間,運炁自然,方才是上乘,如此,不需煉炁,然行走坐臥,十二時辰之中無時無刻不再煉炁,大道無為,如此縱然有朝一日,你歷劫落入困境,元神昏厥,身軀仍舊自然煉炁。”
“煉炁便可破障,便可療傷,便可將你元神喚醒,便是諸邪不侵。”
“是為,一炁萬法。”
少年道人耗費了‘數日’時間,元神都極端疲憊的情況下,昏厥過去,才偶爾無意識之中,本能運炁,在此之后,方才入門,而那時少年一切都仿佛遺忘,太元圣母和后土皇地祇看到,那少年道人昏厥都不管不顧的中年道人,就在那時候在少年道人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手指輕輕抵著少年眉心靈臺處,嗓音平和溫暖,念誦道藏。
且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不為。
損之又損,以破后天執念障礙。
大道之深奧處,唯減損,如此趨近于無為有為的先天境界。
那一日之后,少年道人掌握了不需要以神駕馭也可以煉炁的能力,那已經成為本能,一舉一動,俱都神通,行走坐臥皆是修行,雖是后天生靈,身在凡塵,但是其靠著境界就直接追平了所謂的先天生靈。
齊無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呼出一口氣,對于方才的時間模糊的感知被消散。
握了握手,在屋子里面坐下,提筆完善自己將要前去給山中的諸多性靈們講學的神通內容,只是在講述了一部分的時候,北帝鏡忽然微微亮起來,少年道人詫異,本以為會是云琴,自語道:“說起來,云琴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嗯?很久…”
少年道人微微皺眉,總覺得有些異常之處。
可是這細微的異常之處,自己卻也無法察覺到。
只是感覺,上一次和云琴閑聊只間隔了幾天時間,但是卻又似乎覺得,那已經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了。
齊無惑沒有起法決,只是神念一動,北帝鏡自然浮空,懸在空中,而后少年提筆寫著神通的時候,這鏡子已經自然而然染上了一層流光,而后上面的文字直接散開,化作了少年秦王模樣。
不再是鏡子里面,而是以投光顯影之法,在少年道人旁邊化作了星光流轉般的真實模樣,而這一切的時候,齊無惑仍舊還在提筆寫著書卷,背后背負著那一根古樸的青銅棍,坐在接近腐朽的木頭做出來的椅子上,落筆如尋常,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完成。
“嗯?”
“秦王…”
秦王以法決勉勉強強完成了少年道人傳信過去記錄的法決。
嘗試了許多,是以一面古鏡為引才完成的,當他看到鏡子里面齊無惑的剎那之前,齊無惑已經察覺到了來傳訊者是秦王,手中的筆微微一頓,而后自身之炁流轉周身,剎那之間化作了先前和秦王認識的那位先生,速度之快,秦王的視線來不及反應。
“先生…真的是你!”
秦王頗為興奮,少年道人頓了頓,詢問外界發生的事情。
秦王便將先前發生的一切都轉述出來,包括有皇帝的制衡之道,包括有七皇子離開京城,前往錦州,旋即好奇道:“不過,最近聽說道宗之中也有變化,傳聞道宗后山上,一位已經打坐閉關了千年的傳說前輩,忽然下山,而后,也是一路地朝著錦州去了。”
“又聽聞因為七哥他的事情,邊關的妖族也蠢蠢欲動。”
“連帶著因為失去了大圣而變得孱弱下來的虎族,以及虎族的附庸,和我們關系不錯的狐族也受到了沖擊,探子來報,似乎是因為妖族那邊也有大事發生了,好像有一位傳說要證道大圣了…”
少年道人的筆微頓:“證道,大圣?”
“嗯,是啊。”
“這種事情,本來是絕密的,可是妖族那邊和人族不同,他們習慣于彰顯自身的實力,弟子前幾日被擢升為一品的秦王,所以人族的很多卷宗現在朝我開放了,這件事我自然也知道了,只是大多都覺得他是在虛張聲勢。”
“畢竟,那雖然也是天縱奇才,但是萬年前就已經是大圣之下第一妖。”
“煉養萬年,到了現在卻還是一步之遙。”
“這樣一位足足萬年都不曾踏足大圣境界的老妖王,忽而要說自己踏足大圣。”
“且要邀請群雄來見禮,怎么能不奇怪呢?”
少年道人呢喃自語:
“…披甲成圣,養圣胎,稱大圣。”
“嗯?先生你說什么?”
“沒什么。”
齊無惑沉默,道:“一品秦王,可去借閱人族的諸多古籍。”
“秦王,你可以幫我將這位‘大圣’的記錄和典籍全部都搜集過來嗎?”秦王愣了下道:“當然沒有問題,先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過典籍有些多,弟子可能需要時間。”
“無妨。”
“另外,你可知道蘇圣元這位先生?”
秦王怔住,而后大喜道:
“自然知道,我年幼的時候,常常看到他和父親談論天下大事,被稱呼為天下大才,只是后來父親出事之后,蘇先生也被罷免,之后據傳其游歷江湖,不知所在,先生你知道蘇夫子現在何處么?”
齊無惑頷首,蘇先生的渴求他是知道的,于是便給出一個位置,希望秦王寫一封信,請蘇先生出山,且說不能強迫,是否出山,皆要看蘇圣元自身的意愿,秦王都一一答應了下來。
因為秦王修的是人道氣運,對于這種道門手段不能長久使用。
于是很快便是結束了這一次的交流,齊無惑垂眸,手中提筆在書卷上無意識寫下文字,名為養圣胎,提筆,看著這三個大字,心中一時間本能浮現出些許的荒謬,那妖族的大妖王法,以引動災禍,披甲登圣之法門破境,卻又絲毫不遮掩,洋洋得意,邀請群雄來見證。
是毫不在意,是覺得無人在意那死去之人。
是的,若是一名勇武剛烈的皇帝,他斷然不會這樣做。
齊無惑閉了閉眼,對于錦州之行越發迫切,他自然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夠敵得過這位妖圣,但是至少要去看看他到底是誰,至少要知道誰是仇人,他放下筆,看著自己寫下的諸多神通,而后起身,打算前往鶴連山。
之前就約定好要開爐講法。
已經過去了‘那么久’,自己不能夠再拖了。
奇怪,為何之前都沒有這個念頭升騰起來。
就像是忘記要離開這里了一樣…
明明錦州之行迫在眉睫,明明自己答應了敖武烈要將法寶送回給他的妹妹。
為何像是被卷入一種奇怪的氛圍之中,除去了修行,再難以升起其余的念想?
齊無惑搖了搖頭,起身外出,但是才走出門數步,就看到了那白衣道人立于梅花樹下,負手而立,一塵不染,眸子平和,淡淡道:“去何處?”
少年道人回答道:“去鶴連山赴約,為山中的朋友們開爐煉丹,然后講述道法。”
“晚輩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才回來的。”
“完成這些事情,也該去錦州一趟了。”
太元圣母微笑微頓,看向少年,眸子里面有訝異。
這少年被道韻潛移默化的影響,需得要學會了諸多法門才會有離開此地的念頭,而此刻,似乎是他靠著自己的道心打破了這種干擾。
在老師親自教導的情況下,還主動提出要下山的,除去了當年的天蓬大師兄,這還是第一個,道心之堅韌,縱然道祖,若用同境界的力量,也只能影響,而不能蒙蔽么?
太元圣母看向老師。
清玉道人抬眸,冷淡道:“想下山?”
“是。”
清玉道人震袖,踱步走在了少年道人前面,平靜站著,就像是天地都凝固,坍塌,仿佛那道人不甚是寬闊的肩膀,直接遮掩了天穹,給予無與倫比的恐怖壓迫性和威勢,淡淡道:“運用你所學的一切。”
“贏過我。”
“可下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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