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士儒看到那穿藍色道袍的少年道人走入道觀,神色都遲滯了下,又因為那一口被純陽祖師說雖底蘊不足,然極暴虐殺性極重的煉陽劍,竟然被那少年道人一指頭送回了劍鞘之中,心中駭然得無以復加。
呂祖之劍,呂祖竟喚不回它?!
呆滯了好一會兒,而后才連忙回禮,道:“晚輩弟子岳士儒,見過齊真人。”
“您回來了?”
“嗯。”
岳士儒遲疑了下,還是拱手詢問道:“只是,雖然是弟子僭越,不知道真人可見到那村子,那村子里面怎么樣了,事情可有解決嗎?”
少年道人溫和回答道:“我已解決。”
安靜了下,又道:“雖然,還是不夠便是了。”
岳士儒才松了口氣。
因為剛剛追逐捕捉三黃雞,整得自己臉上都臟污的小道士明心好奇道:“噫?齊師叔,你身上怎么這么冷冷的啊?是做什么了?”
少年道人袖袍之上,浸染殺氣如水。
斬龍衛,黜山神,又落子如局。
攪動天下。
只是安靜,伸出手在小道士頭頂揉了揉,給他擦拭去了臉上的臟污,如是道:
“只是些許夜露微寒罷了。”
“有芝麻糕,今日剛剛出爐的,要吃嗎?”
“要啊!”
小道士明心無憂無慮。
岳士儒則是看了看那一柄煉陽劍,又看著那少年道人背影,心中敬畏,贊嘆而道:“齊真人當真是出塵人物啊。”
“齊真人?”
老道士先前就有些不解了,不由地念叨了一聲,而后詢問。
岳士儒方才將自己一路上前來遇到的危險,被魔氣侵染的山魈追殺,眼前這少年道人救助了他的事情一一地講述了出來,即便是此刻回憶,仍覺得驚心動魄,那一招雷法,天下無雙,是心悅而誠服道:
“齊真人的手段高深,元神磅礴浩瀚,元炁精純,都是弟子前所未見的!”
“非有百余年苦修,絕無此精純之氣機。”
“哪怕是在我道宗,也足以作為一峰之主了!”
“齊道友的元炁確實是厲害,他的三才全是我前所未見的純粹啊。”
而老道人驚嘆且贊嘆,旋即撫須笑道:
“不過你稱呼真人,倒是錯了。”
岳士儒疑惑。
老人看著那不遠處,抱著三黃雞的小道士開心,而少年道人自袖口里面取出了些還冒著熱氣的點心。
笑答道:“他只是先天一炁而已,老道親眼見他突破。”
“距離現在,不過只有一月不到而已。”
岳士儒的神色茫然,看著那少年道人模樣,道:“…齊真人的樣子,難道不是道門收斂元炁,而后返老還童的真人法門嗎?”那老道士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什么返老還童。”
“他過了年節之后,也才十六歲啊!”
“還只是個少年人呢。”
岳士儒張了張口,手中的白玉劍掛都墜落在地。
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許久后,才夢囈般地呢喃道:
“十六歲?”
“十六歲的我在做什么?啊,是在養氣學法壇。”
“想著怎么偷偷溜了早課。”
“然后被老師提溜回去跪香。”
“啊,十六歲,先天一炁,真人手段…”
岳士儒吃飯的時候還在呢喃念叨著,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念叨著。
都在睡覺的時候還要一下爬起來,痛心疾首。
“我他媽真該死啊!”
“為什么要逃課!”
這樣的癥狀好久才緩和過來,不過,他以為那少年道人就是這一柄代表著殺伐的煉陽劍之主,可是那少年道人卻說并不是,為了證明,齊無惑還讓岳士儒又以他帶著的法寶呼喚了一次此劍。
這劍仍舊被喚醒,而后自劍鞘之中飛出,劍鳴聲音猶如龍吟虎嘯。
而后舍棄了岳士儒。
轉而殺向了齊無惑,那股殺氣恨意隱隱極強。
一劍直取眉心。
少年道人抬手夾住了這一柄劍,于是劍氣散開,只殘留了袖袍被鼓蕩而起,劍鳴鳴嘯,少年道人轉而看向一側瞠目結舌的岳士儒,解釋道:“大概是因為之前有一次它有機緣逃開封印,結果我又給它送了回去,所以才記恨于我吧?”
手指松開了劍,于是這劍又一次地鳴嘯。
飛在虛空中,盤旋數周,分光化影地劈斬下來,卻被少年道人以兩根手指輕而易舉地攔下來,那劍法精妙奇絕,似是呂祖年少時所用,但是卻難以攻破少年道人的封鎖,他越是輕描淡寫,那劍便似是被氣得越是暴躁,錚錚劍鳴不已,劍勢展開來氣勢磅礴。
最后被齊無惑手指一彈,殺護一念輪轉。
以比出鞘時更快的速度被彈回了劍鞘里面,封印重新續上,劍鳴都憋屈。
而后才老實了下來。
岳士儒瞠目結舌,旋即心悅而誠服道:
“齊真人劍道超凡!”
少年道人一開始是學習混元劍典,眼下劍術若是說和混元劍典描述相比,已算是不錯,但是他想到那位自傲的大道君,于是只是道:“我還沒有能入門呢,這最多只是能稱呼為劍術而已,說道,還差得太遠了。”
“這把劍被封印煉化了幾百年,沒有靈氣的滋養和元炁培育。”
“雖然眼下兇悍依舊,但是卻畢竟沒有那么厲害了。”
“所以我才能攔得住,這柄劍要是是全盛的狀態,我肯定是擋不住的。”
齊無惑好奇道:“這把劍是什么來歷?”
岳士儒解釋道:“我們這一脈道宗有劍修,是需要自己尋找礦石靈材鑄劍的,這樣才能真正做到與劍通靈,但是這柄劍卻不是祖師他老人家自己鑄造的,聽聞是數千年前有異相,彼時每年有兩個月,在某些地方抬起頭,可見兩道血色長河流淌自天穹。”
“有劍道流派悟血河,知殺伐,能斷因果,行殺伐之機。”
“引以為盛況,后有一日,忽有一道燦燦流光割裂昏曉,將這一條環繞星河的血色長河直接從中間劈斷了,而那流光的余波,竟然橫亙瓊宇三月不息。”
“之后那一條血色長河就消失不見了。”
“當時有道門前輩追尋,見到有一半血河落入人世間的九淵之下,費勁心血打撈了上來,是一柄劍胎模樣,但是無論是以極熾熱的火焰,還是以極為冷的靈火都無法淬煉這把劍,也無人可以通靈,但是這劍只是單純使來,就可勝過天下九成的兵刃。”
“后來血河劍派因爭奪此劍而掀起數次爭斗,奪入門中之后也是多有紛爭。”
“最后血河劍派因此劍而亡。”
“堂堂數萬人的大劍派,最后盡數死盡了,當人們去的時候,只看到坍塌的劍派行宮被浸泡在血色長河之中,這一柄劍則是倒插在了山上,獨飲血海,是以這千年紛爭,不知道多少修行者的鮮血和命魂,才鑄造完成。”
“后每每落于人手,都會引來廝殺,后來此劍劍主皆死于非命,修道者性靈澄澈,自是不會再追逐此物,避之而唯恐不及,直至落入了師祖手中數百年,這才消弭了往日的殺戮之氣。”
“但是師祖雖能制住,卻也常被反噬。”
“建造煉陽觀,更名煉陽劍,希望以中州之氣和大日之光將此劍的殺氣煉去。”
“只是未曾想到,數百年都不曾化去。”
齊無惑只知道這劍的兇悍,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過往,旋即想起來,這劍在那位大道君面前似乎,尤其得老實,可以說老實的可怕,難道說此劍,或者說血河和黑衣大道君之間有些聯系嗎?
少年道人想了想,也只將這個念頭放下,并不執著在心里面。
仍舊如常。
只是岳士儒過去兩日,卻是心中仍憤憤不平。
自不是對齊無惑。
而是對前幾日那玉節山神,自己已經以道宗名義起了法壇,告訴他那里有魔氣逸散,作為地祇,不會干涉人間事情,但是這魔氣逸散,瘴氣邪氣奔走的事情,本就是天地之神的職責之一,但是那玉節山神就只收了自己的丹藥,靈石,符箓,然后就消失了。
屁都沒放一個出來。
就說‘本神已知道,爾自退去便是。’
若非如此的話,當日豈會如此狼狽,那些百姓豈會多有危機?
嘿,好山神!大概是覺得我會死在那里,沒有人把這事情往上捅吧?!
岳士儒去準備了法壇的材料,清香,以及諸多靈果供奉之物,直接起了法壇。
不需要什么法鼓。
那是最高層次的玄壇法門才需要的。
他只是開啟法壇,且拜見此地的一位土地公,腳踏禹部,劍起七星,清香裊裊而起,又燒以黃符,卻是一絲不茍,一步不曾出錯,這法壇可是需要符,印,罡,訣,法器一并配合的,最后口中喝道: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道宗弟子岳士儒,請見此地土地公!”
靈韻散開了,道人持劍肅穆。
伴隨著一陣陣靈韻,岳士儒才心中稍微松了口氣。
旋即聽得一聲輕笑,周圍云氣變化,地脈之氣騰起,仿佛并非人世凡俗之地,所見有四時不敗之妙花,有八方難覓之靈草,有人低吟從容:
“廟小神通大,經得起汝雙膝下跪。”
“天高日月長,受得住你一聲敬稱!”
語氣從容縹緲,顯然來者可不是尋常的土地公,乃是這中州府城一百多坊之中四分之一土地之首,這般出場,已極彰顯地祇之身份,于是云氣流轉,似乎天上真神來,撫須而嘆,則如世上長壽翁,笑而問之,道:“小小道人,可問我何等事…”
老土地拄著手杖,語氣從容含笑。
既有三分和善,也有七分地祇威儀。
岳士儒正拱手詢問,老土地視線掃過此地,神色忽而凝固。
他視線微抬起,看到那邊老樹之下,平和翻閱道經的少年道人,有小道士抱著一個裝著黃橙橙小米的小碗在喂雞,看到那少年道人一身藍袍素凈,木簪束發,眸光平和,一側放著一劍匣,青石之上五弦琴。
少年道人眸光垂下看著道藏,似乎翻閱完成,正要抬眸。
土地公臉上神色,瞬間凝固,心底便是一聲妖族和人間常用的粗蠻話語。
才滴溜溜伴著云氣出來,一個轉身,這云氣還沒散開就直接又往土里頭鉆進去。
來時從容不迫。
去的時候仿佛逃命也似的。
岳士儒瞠目結舌,幾乎本能喊道:“土地公?”那老土地被這一嗓子嚇得直接解開了遁地之術,就只是在道觀之外,岳士儒幾步趕上去,一把抓住,道:“我就只是說玉節山神他瀆職之事…”
他不說玉節山神還好。
一說了老土地幾乎頭皮發麻!
一瞬間把自己從三歲到現在所有做過的壞事都想了一遍。
老土地想要掙脫開,可是筋骨酸麻,發不出力氣,幾乎要哭出來:
“伱是道宗弟子啊,我和你無冤無仇的,你何苦要釣魚似的把我給釣出來?!”
“我老頭子當了兩百年地祇,可是什么惡事情都沒干啊,最多偷喝了些靈妙公的酒,這般事情該無妨的吧?!還有的時候偷吃些香火,小錯是有,誰不犯錯,可大錯不至于啊,不至于你這般對我!!!”
岳士儒不解道:“我只是想要說玉節山神瀆職,希望土地公稟報給中州靈妙公。”
老土地一奮力扯袖子,一邊壓低了聲音,急急喊道:“哪里還需要什么稟報!”
“玉節山神,還有那一座山的山神,都被人一劍斬了!”
“松開!你松開啊!”
“一山之神?!”
岳士儒也是震驚不已,道:“怎么可能!一劍斬盡,被誰斬了?土地公你說清楚…”
“啊啊,牛鼻子你松開,你玩我是不是!”
“當然是被中天北極驅邪院的五雷判官劈死的啊,還有誰殺心這么大!”
岳士儒神色驟變:“!!!”
“中天北極五雷判官?!!”
煉陽觀木門先前虛掩著又落回,爭執之間,一只手按著了木門,而后徐徐推開,陽光溫暖,道袍的袖袍垂落如同云水漣漪,岳士儒不解疑惑已極,轉身喊道:“齊真人,快來幫我,我只是想問問土地公啊,此番是有大事了,今日便是失禮也要問清楚…”
話音未落,手掌一松,那位衣著頗好的老邁土地已掙脫開道人。
岳士儒回頭,看到那少年道人安靜,袖袍垂落,陽光落在眼底的時候澄澈。
看到老土地只往前三步,朝著那背著劍匣的少年道人,拱手一禮,恭敬不已又身軀顫栗,如是道:
“小神中州府城七十三坊大土地劉勝。”
“見過中天北極五雷判官,齊真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