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牛的大腦失去了轉動。
差一點點就在臉上浮現出滿臉呆滯茫然的表情,也幸虧的是他,人間妖界佛門道門各處都曾走動,歷練頗豐厚,更是那一張老牛皮,歷經了無數的磨礪和風吹雨打,是以此刻一顆心雖然懵了,可面皮尚且不曾破了功,堪堪維持住了臉色。
可是心中一瞬間就變得非常地不痛快,甚至于有些憤怒起來。
差一點,這作為天上星官儀仗的寶劍便要一扔,掏出大斧給這月光遍照菩薩剃個頭。
為佛半師?
無惑?!
那小孩子?!
你他奶奶的糊弄誰呢?!!
呵,怕不是想要糊騙老牛,讓小無惑來你們這兒,最后糟了禿驢。
本來好好的道門弟子,玄門圣徒,以其悟性,若是苦修,未來能稱一句真君也未可知,到頭來倒是好了,若是給你誆騙來來了西方,搞不好端坐了蓮臺,好家伙,若是此事發生的話,不必提那位高深莫測,三清之太上道德大天尊。
也不必提起那位看上去越發溫潤,實則有過五顯靈觀大帝這種戰神神職的玄都大法師。
單單只是老黃牛的結拜大哥,那一頭大青牛。
就能夠掏出牛鼻環。
把老黃牛給揍成十七八種姿勢。
然后按著腦袋去八景宮前面叩首謝罪。
原本他還存了多少有點香火情分——這老和尚最后的帖子,拿去找個信奉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大佛寺里面,多少是可以換取些錢財。
于是打算,若是不過分的話,這個忙也就順手幫了。
可是聽到這句話之后,老黃牛心底那一絲香火情分眨眼消失了干凈,瞬間就警醒過來,心中擔憂這些個佛門又對那少年道人做什么手段,于是面不改色,臉上還是原本那樣一副老實憨厚,非常可靠的模樣,疑惑思索道:
“太上玄微?太上,這不是說是那道門三清,太上道德大天尊一脈的弟子嗎?”
“月光遍照,伱實在是玩笑了!”
“老黃牛也就只是個下界妖魔得道。”
“能披了這一身星官的皮,都還是依仗著當年在老和尚家里面大鬧了一場,這才得了緣分,可即便是如此,在那天庭也實在是混不開啊,每日里都只是在這牛宿上呆著。”
“基本不怎么出門,沒有什么朋友,消息也不甚靈通,內向又靦腆。”
“你要問的消息,我實在是不知道啊。”
月光遍照菩薩失笑,道:“是如此嗎?”
老黃牛笑呵呵道:“還不知道,你要問這位太上玄微真人,是有何事?”
月光遍照菩薩回答道:“也沒什么。”
“老師最后說,可惜壞了真人一杯水,在這佛國菩提樹下沏了一杯茶。”
“真人他日若有閑暇,可來此飲茶一杯。”
“如是而已。”
老黃牛狐疑道:“只是這樣?”
月光遍照回答道:“只是如此而已。”
他搖了搖頭,嗓音溫和,道:“星官若是能夠見到太上玄微真人,煩請通報一聲,這一杯茶,小僧會一直為他留著的,而今遵世尊之吩咐,我凈琉璃世界將要關閉,等待他日再開,就不邀星官入內一敘了。”
菩薩回憶起了最后老師所講述的《佛說太上玄微真人妙經》,聽聞其中的滅諦真意。
并非是度滅蒼生,而是吹滅自身的貪嗔癡三昧。
又想起了藥師琉璃光如來所描述,少年道人吹滅油燈,推開窗戶,于是便是落滿了一身月色的模樣,心中有所感悟。
單手豎立身前,轉身步步離去。
腳下有蓮花生滅,嗓音溫和道:“聽聞師法,聽聞真人法。”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眾悉永蒙恩。”
“吹滅貪嗔癡。”
“一點凈圓明。”
“性海澄清,隨處映禪心。”
聲音漸漸消散,而月光遍照菩薩也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了個老黃牛,看著這一處熟悉又陌生之處,再見不到那澄澈燦爛如凈琉璃般的世界,也不知其心中如何想法,不知其心中有何情緒,只沉默許久,灑脫一笑,喟然嘆息曰——
“可惜。”
“可惜。”
只是道一句:
“世上再無那般好蓮花子可吃了。”
轉身離去。
并不回頭。
齊無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伸出,此刻渾身光禿禿,長羽還沒能長出來,只有些許絨毛的孔雀便是展開雙翅,沖擊,嘴巴撞擊在少年道人的手指指腹,它現在的嘴巴還是軟著的,不像是成年孔雀那般鋒利尖銳,不痛,反倒是還有些癢癢的。
少年稍微往前。
那孔雀就被掀翻在地。
卻不惱怒。
只是爬起來,繼續興致勃勃地和少年道人的手指‘搏斗’,嬉戲玩耍。
時而發出并不悅耳的叫聲。
但是可聽得出興奮。
似乎是因為已經在蛋殼之中生長了三百余年的原因,也似乎是因為本身并非是凡俗之物,是靈鳥之屬,它似乎并沒有尋常的鳥類那樣,一出生連眼睛都睜不開,還得要被喂養三五天才可以,而是極為地活潑,吃完了蛋殼后才半天就換上了一身絨毛。
頭頂一根毛發樹立起來,則是讓它看上去多少有些呆呆的。
非但如此。
胃口極好。
齊無惑的性靈感知到這小家伙的靈性散發出的言語如下——
這是什么!菜葉?脆嫩,好吃!
這什么?!小米粒?越嚼越香,好吃!
這什么?!
芝麻餅?
好吃!
這什么?
蟲子?噫!難吃!
我要吃和阿齊一樣的東西!
于是少年道人只好伸出手掌,讓小家伙站在自己的掌心,而后撕下來一些自己的芝麻餅給它,看著它用雙翅捧著小口快速地啃著,少年道人只是訝異而后感慨著道:“這樣靈動嗎?當真是不愧為牛叔說的那樣,是孔雀大輪明王的后裔。”
于是小孔雀大口啄著芝麻餅。
性靈歡呼雀躍。
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大輪明王!
好也!
我是大輪明王!
少年道人手指撥動著那根長在頭頂,讓這小鳥兒看去非常呆且滑稽的羽毛,笑道:“是后裔啊,明白了嗎?”
于是小孔雀非常開心——
且還是帶著初生時的單純,補充道:
“孔雀大輪明王,是我的后裔!”
“懂啦!”
少年道人失笑,搖頭道:“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的。”
那小孔雀倒是完全不明白這些,只是開心無比地啃著人世間的食物,不片刻便已吃了小半個餅子,那幾乎可以和它自己的大小相比了,吃飽喝足,躺在了少年道人掌心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似是極貪睡,可睡了不片刻,卻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又開始玩耍起來。
而且人類的食物似乎沒有辦法完全滿足它的需求,很快就餓了。
少年道人想到了一物,笑著道:“正好,牛叔給準備的東西還沒有用呢。”
他自袖袍里面的暗袋里取出了一玉瓶。
為了防止拿錯了。
幾次三番確認,確確實實的,是寫著九頭獅子元尊圣靈的那一個玉瓶。
嗯,沒有拿錯。
是牛叔寫著的順序,這當是最弱的那個。
于是道:“這是牛叔給你的,應該可以讓你把你這三百多年的虧空補上一些,這些都只是尋常的,由弱到強,循序漸進,這是第一瓶,你先試試看。”少年道人并指一指那玉瓶,這等一次性的封印,只需在關鍵部位打入一道元氣,就會令其失去原本均衡,自行崩解。
玉瓶崩解,那一股氣息蠢蠢欲動,隱隱然有噴薄而出。
化作一九頭獅子。
仰頭咆哮,吞并日月之感。
齊無惑微有訝異,察覺不對。
可是那小孔雀已是興致勃勃,急不可耐,充斥著初生生靈對于這世界的好奇。
靈活得不似是鳥兒。
只有一層薄薄絨毛的翅捧起玉瓶。
嘴巴深入瓶中。
那還未曾化作實體模樣的氣息,雖已經抹去了靈性,仍舊仰頭咆哮。
孔雀鳥的絨毛都炸開了!
都仿佛腫了一圈兒。
而后充斥著自信,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信。
我可是孔雀大輪明王!
我——
無敵!
它沖著那一道青色氣息,非常難聽地叫喊一聲,‘罵’了回去。
而后一用力。
一揚脖。
咕嘟!
直接把這還沒有化作九頭獅子的蒼青色氣息,一口吞了。
而后兩眼一閉,往后一躺,呼呼大睡起來。
齊無惑一驚,伸手觸碰,察覺到這小孔雀只是不知道為何,進入了睡夢當中,而其元氣元精都沒有任何的問題,元神也是平穩,方才安下心來,恰此時,腰間木盒忽而嗡鳴,齊無惑微怔,取下了木盒,打開來,發現是那一面銅鏡。
只是此刻這原本滿是銅銹,看上去斑駁的銅鏡卻似乎隱隱有些不同了。
少年道人看到其上的銅銹隱隱然斑駁散去,透露出一種冰冷玄色,蒼茫如天穹,隱隱然有一種,可以傳輸元氣入內的感覺,可還不等他嘗試的時候,忽而鏡子上泛起流光,無數的光明匯聚起來,化作了一張模樣清秀俊美的少女面龐。
齊無惑正湊近了看,那邊少女又習慣性地捧著鏡子湊近。
反倒像是兩人臉龐湊得極近似的。
云琴驚呼一聲,下意識把鏡子扔遠。
然后呆了呆,又把鏡子撿回來,拍了拍心口,長呼口氣,道:
“無惑你湊這么近了,把我嚇一跳…”
少年道人笑著道:“方才在看這面鏡子,似乎有些變化,云琴你知道嗎?”
少女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就只是知道這是我娘親結婚時候的一件賀禮。”
“啊,不說這個了,桂花糕我吃過了,很好吃!”
她盛情贊美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而后又拿出來一個木盒子,道:
“我準備了些自己做的果脯,之后讓牛叔用法壇給你送去,用的是好桃子,可惜蟠桃園我又沒法子進去,只好用了些旁的桃子,但是口味也很棒,又脆嫩,又多汁,做成果脯之后又有韌性,酸酸的很適合中和桂花糕的甜味。”
少年道人道謝。
少女擺了擺手,道:“不必客氣。”
而后就坐在那里,瞪大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道人。
今日穿一身淺紅色衣裳,發簪雙環,似是被侍女所編,眉心還點了一點朱砂。
少卻往日三分英朗,倒多出了幾分柔美。
很像是在上元佳節,人人歡喜之時,踏著一雙淺色繡鞋,提一盞宮燈,于橋上走過,天上群星,人世紅塵,水中漣漪倒影一切光,如夢幻般驚鴻一瞥時候會見到的少女形象。
而此刻夸贊完畢,就只是坐在那里,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少年道人。
也不說話,只‘瞪’著他。
齊無惑怔住。
而后似有所察,不禁輕笑出聲,將正在翻閱一卷道經放下,溫和道:“聽說城中有芝麻餅,以面和成團,又以好芝麻加糖做成餡料,而后以火烤制而成,表皮酥脆,一口咬下酥皮都會碎裂開來,而后熱乎的芝麻餡就會流入嘴中,滋味很好,想…”
“想要!”
少女的聲音微提起。
她一下湊近,雙眼亮瑩瑩的。
少年道人聲音頓了頓,答道:“那我下次給你送。”
“好!”
“我也會準備好回禮的!”
“啊,回禮,說起來這個,差點忘記了。”
少女心滿意足之后,抬手拍了拍額頭,伸手找了半天,一邊找一邊解釋說道:
“我之前把你給我的桂花糕,也給一個偷懶的大叔吃了。”
“啊,當然他在哪里我不能告訴你。”
“不過他很喜歡,應該也很喜歡你。”
“就讓我給你帶來回禮。”
“啊,找到了!”
云琴手中翻找出一卷書,道:“講得很玄乎,我是看不懂啦。”
“無惑你能看懂嗎?”
她晃了晃這本書——
這本書看上去平平無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