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公本是喝醉了酒,可是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呼喚聲卻是直接在心底響起,讓他那種醉意散去了,可是散去醉意,卻也未曾清醒過來,陶太公坐起身來,左右環顧,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白茫茫的所在,只見到云氣翻卷,縹緲非凡。
明明不是地祇土地廟的所在。
但是卻是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異常。
只是本能地起身,往前走去,循著聲音走過去,忽而見到天散落花,地涌金蓮,無數的流光匯聚簇擁,陶太公在這似醒非醒的狀態,似也知道,這是有仙神降臨,于是抬手,整理衣冠,而后拱手,趨身往前數步,恭恭敬敬,正要開口,然后看到那被簇擁仙神的臉龐。
老太公仿佛遭遇到第二次驚嚇。
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齊…齊無惑?!!”
少年道人環顧周圍,看到了那諸多異相。
陶太公似乎看到那少年道人垂眸搖頭,自語了一句:“原來這些法咒的作用是這些的…”
“原來如此。”
而后便看到那少年袖袍一掃,這什么云氣,霞光,金蓮,落花的仙人異相就都消散了。
眼前出現的,還是那個穿著藍色尋常衣服的少年人。
陶太公于夢中并無自我意似的,道:“啊,齊無惑,你回來了嗎?”
少年道人道:“嗯,這一年來,山里的大家怎么樣?過得還好嗎?”
老太公撫須笑著道:“還是很好的,山中的事情,一年,十年,都不會發生什么變化的,就是那一株黃精,也已經滿了千年時間的道行,本來已經可以化作人形了,卻非要等到你回來,然后說是要在你的見證下再變化。”
“這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問伱要一塊點心做禮物了。”
少年道人輕笑。
起身走來,和陶太公并肩徐徐而行。
這夢中之術,是以我之性靈,溝通他人的性靈。
伴隨著陶太公的言語,這本來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忽而發生了變化,出現了鶴連山的熟悉土地和風景,有那一只鹿靈在旁邊跳躍,有那汲取過庚金石而修行出了庚金法力的猴子。
還有那一只黃精化作的小人兒。
有其余的幾位地祇,就在少年道人身邊出現,一路前行,談笑著,說著這一年來鶴連山的事情,少年道人走在他們的身邊,噙著微笑,兩鬢黑發垂落,雙手輕輕背負在身后,卻不是老成持重的模樣,腳步里面反倒是有三兩分獨屬于少年人的輕快。
兩側本來白雪皚皚,忽而又生出了草木,草木的嫩芽生長,最終變得繁茂了,花香濃郁,而后又凋零,樹葉變得枯黃,漫山遍野的一片金色,最終天穹重又落下白雪。
這一年來鶴連山上風景,只在這幾步路的時候就展現出來。
陶太公也將這一年來事情說了一遍。
說他有了一座廟,說人們其實不怎么來這里的,只有山中的那些精怪們喜歡來這里避避雨。
說他那個先生在找他,擔心他是不是走丟了。
倒是陶太公專門去見了見那位蘇夫子。
說春日山中嫩芽有一股舒服的清香,說夏日的花兒可愛,說秋日漫山遍野紅遍后,結出了的果子讓山里的那些小家伙們過足了嘴癮,說冬日落雪飄零,山都腫了。
說山中的精怪們很想你。
陶太公在夢中道:“不過,你這次回來就好了。”
少年道人腳步頓住,道:“我現在還沒法回來。”
老太公撫須笑著道:“嗯?又在說什么呢?”
“你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少年道人溫和道:“和大家說我也很想他們,去年的丹藥,我也準備好了。”
老太公不解道:“你又要走嗎?”
少年想到那一卷白紙上諸多遺憾,道:“何處不曾離別呢?”
少年道人止住腳步,道:
“老太公,明日日落時分,可在山中起一法壇,做法鼓二十四聲,有寶誥如下…”
“酒,酒…”
“我還,還沒醉,沒醉!”
“啊?寶誥!”
土地公的洞府之中,陶太公本迷迷糊糊地,忽是驚呼一聲,猛地起身,腦海中方才夢中所見已模糊,只是記得那一卷寶誥,趁著自己還記得,連忙取來紙筆,將其記錄下來,可記錄下來,看著這一卷寶誥,以及最后那一句無惑妙道真君,也不知是否是醉酒未醒,只覺得頭刺痛。
“無惑寶誥…”
陶太公活了三百歲,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老太公苦笑著道:“太上一脈,最重心性,其次悟性,可是…”
“這,這也太…”
“對心臟不是很好啊。”
復又環顧周圍,忽然覺得悵然不已,明明年前得到了少年道人講述的道門玄宗,先天一炁修行之道,可是初時躊躇滿志,后來卻又一次次被好友們邀請著游玩山水,縱情飲酒,不知不覺,又將修行放下了。
可這一道寶誥,如驚天霹靂也似。
老者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聞著周圍的酒氣,不由地感慨道:“未曾想,我竟頹唐至此,許久不曾修行!”
“護法神將,傳我口諭!”
“自今日開始。”
“戒酒!”
齊無惑結束了托夢,將玉書,山神符印都收起來,通過嘗試,倒是知道了這卷《玄壇原典》之中的法決,也有許多部分是用來營造出各種異相的,少年道人不是很理解,為什么要耗費性靈和元神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于是理所當然地把這些東西都去掉了。
想了想,打算去買些玄壇需要的材料。
明天先和陶太公嘗試一下,可不可以直接將這些丹藥送過去。
玄壇畢竟不比托夢,托夢可以靠著陶太公的玉書和自己的山神印璽來做個簡略的法壇,明日正式玄壇,還是要慎重些的,齊無惑收拾了東西,又取了些錢出來,把自己要買的東西寫了一張便條塞入袖袍,這才把門關上,趁著剛剛午后沒有多久,朝著中州府城而去。
地祇的遁地之法,和《混元劍典》的步法,也結合地越發順手起來。
抵達中州府城。
嘲風眼尖,主動地打招呼:
“喲,小道士你來啦!”
“最近城里熱鬧啊!”
椒圖笑呵呵道:“很多修行者的性靈龐大,但是不純粹,很少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說話。”
“所以他有點碎嘴了。”
嘲風大怒:“誰碎嘴?!明明你的嘴更大點吧?!”
椒圖大怒:“你個看到別人家點事情就開始砸吧嘴巴亂說的家伙有臉說?!”
兩個已經吵了幾百年架的塑像又開始了拌嘴。
嘲風還不忘記和齊無惑說:“小道士不要去西邊兒,那里今天來了個很奇怪的大和尚,說是什么緣法在此地,非要找個弟子,我看到他頭頂佛光耀眼,可能很有點東西在,你可小心,不要被他盯上了!”
“北邊兒是可以去的。”
“東邊兒是大大的可以去!”
齊無惑道謝。
嘲風很隨意地說:“沒什么啦,反正能聽到我說話的沒幾個。”
“小道士,要早點變成真人啊!”
少年道人笑著頷首,而后還是捏了個障眼法走入城池里面,去了坊市里面,有專門一整條街道都是專門為玄壇法事而準備的,畢竟除去了真的有道行,且專修儀軌的道人,許多的普通人家也是會用到香爐,清香的。
齊無惑想著那玄壇,有專門品類的瓜果,有法鼓,也有香爐,清香,銘牌,黃紙。
既然是直指玄壇的。
大多都是選擇品味清香之果。
分為五果六齋。
但是那一卷玄壇原典也已說了,這是為了讓修行者心性澄澈,仙神并不會真的來吃供果。
少年道人還記得那一卷原典里面最后飄逸灑脫的文字,不知道是誰所寫。
清凈供養者,供養之人,無我無物。雖行供養之事,卻不執著于此供養之事雖一清水,可也執著供養,是忘我不修行,非修行者 不過,玉帝供果里面為什么還會有甘蔗,他喜歡甜的嗎?
少年道人疑惑,也幸虧是冬日,甘蔗有,若是夏天可要去哪里找?
東市買來水果,南市提了些齋果,去北市尋香爐法鼓,只是沒有想到,香爐和法鼓都比起少年道人預料的要貴,聽到訝異聲音,那開了家鋪子的道人笑著道:“小道士在哪里高修啊?”
齊無惑以回答越籍的答案回之。
那老道人笑一聲,道:“是個散修的同道啊。”
“看你是個有法力的,才拿出來好東西,我這東西已算是不錯了,不過,要說最好的,還是這個了。”他掀起了自己的衣擺,拍了拍一側的法鼓,得意洋洋道:
“可以上通鬼神,下達幽冥。”
“算是上等的法器,拿在尋常法脈的真人手里,也不顯得寒顫,這個才貴哩。”
“黃金百兩,都不給人的。”
“是見你同道同修,才拿來給你掌掌眼。”
少年道人看到那法鼓上果然是有一絲絲的法力流轉,道:“是好東西。”
老道士難得見到識貨的,笑道:“是吧,這個可只得天帝錢,我才和他換。”
齊無惑怔住,他手里確實是有著來自于澹臺煊的三枚天帝錢,卻不知道這東西有什么用處,這退隱在此開了香火鋪子的老道笑道:“小家伙散修,不知道天帝錢也正常,這個可是好東西啊,若是路遇游歷的神明地祇,他們不認咱人世間皇朝的大錢,也不在意黃金。”
“只認這天帝錢。”
“那這天帝錢,有什么用呢?”
“哈,當然是和仙人地祇們做交易咯,那可都是各家各派祖師級的人物,手指縫里面漏一點出來,都能讓咱們走順點,至于這天帝錢的分量,呵,小道士知道常人若死后,被陰司鬼差勾走了命魂對吧?”
“陰司鬼差游走于各處,手中都有名單。”
“是提前知道今日誰命魂元氣要耗盡了,所以提前等待。”
老道人伸出一根手指:
“一枚天帝錢,便可以讓陰司鬼差最后一個勾你魂魄。”
“也就是說,可以再讓命魂在體內多存留半日時間。”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錢,便是天帝錢,這鬼,便是勾魂鬼差。”
“這句話說的便是,只要你的天帝錢足夠多,便是讓那些高高在上的陰司鬼差,勾魂使者們給你當驢子來推磨盤都是可以的!”
老道人見到少年道人驚嘆模樣,心中愉快,有一種為人師的舒爽,撫須道:
“今日是你買了我的東西,才與你說的。”
“小道士啊,作為散修,多學著點。”
少年道人道謝,想了想,問道:“可是,神仙和陰司鬼差要天帝錢做什么呢?”
老道思緒一滯。
撫須動作都停止住。
“嗯???”
你為什么會想到這里的?
不是,旁人不都覺得天帝錢很厲害嗎?你為什么要去想這玩意兒為什么這么厲害?
他咳嗽一聲,道:“這,這個我,我可不能告訴你。”
“可不是老道士我不知道啊。”
而后大聲快速地道:“啊,不說了,小道士你要哪個法鼓?”
“啊,做生意做生意!”
少年道人只好選擇了一個法鼓,而后在老道士擦汗松了口氣的注視下離開。
本該回去了,但是他忽而想到了那嘲風的話,腳步一頓,想了想,索性朝著所謂東邊兒是大大可以去的方向走去了,走過了街道和城池的主干,人來人往,又見到那一座大橋,城樓的方向數千五百步開始,一直蔓延到大橋處皆是坊市攤位允許之處。
站在橋上,行人來往,如川流不息,橋下有九個橋東,河流橫穿過這一座中州府城。
少年道人遠遠的,見到一棵很大的樹,這一棵老樹上次便已見過了。
樹下,一名老者正下棋。
正是先前所見到那位,身上有濕潤氣息和水氣,曾在錦州之災落雨的老先生。
老先生似乎是擺攤,旁邊有一張白紙招牌,寫著坐東面西,邀客對弈隨意挑戰,三枚大錢一次勝者可得錢一吊 卻是個下棋的棋攤子。
可是現在和老先生對弈的卻是個十歲頑童。
老先生美滋滋地落子:
“哈,勝了!”
那頑童丟下棋子,挫敗道:“不下了,不下了!”
起身就要走,那老先生連忙起來,拉著這個孩子的手,伸出手指,道:“再下一局,再下一局,最近都無人和老夫對弈了,太也無聊。”
“一局!”
“就一局棋!”
“我又不收你錢。”
“下完棋后,我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啊。”
老先生哄著孩子,忽而察覺到什么。
抬起頭,看到那邊的少年道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