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少年道人于雨霧之中漸行漸近了些。
此山所屬的各方威靈們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地竊竊私語著:
“那位小道長,就是剛剛這樣動靜大的原因嗎?”
“不可能啊,絕不可能才是。”
一個身材不過五尺,胡須拖到了地上的老頭子撫摸長須,手中揮舞著一根木杖,表達自己的觀點:“方才之聲勢,簡直就像是天地都要給掀翻了似的,不要說老頭子這樣的老松樹,給吹得是靈性閉塞,五感消失,便是山神們都被吹得閉了門,土地都被掀飛了去。”
“便是那門簾都給吹了個底朝天。”
“底朝天啊!”
“太荒謬到老頭子都看笑了。”
“那樣的動靜,怕是天上出了什么事情,這小孩子,應該只是恰逢其會了。”
“敢問,這里大概是什么方位呢?”
“我有點迷路了。”
“哦,這里是中州府城左道聚云峰之所在。”
老松樹精下意識回答,然后一愣,這路上哪里來的問路人,抬起頭,看到那少年道人正看著自己,眉宇溫和,詢問的時候微微彎腰,撐傘,眼神溫和,聽到回答,道一聲謝,轉身離開,而那老松樹滿臉呆滯,似是被嚇住了。
這一處地方的靈性們都被‘嚇’住了。
或者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好尷尬的。
他們的竊竊私語,便是修為很高的道人們都聽不到,只山神地祇們可聽聞。
這個小道士怎么能聽得到呢?
背后說人壞話,還被聽到,還被轉過來問路。
這事情太也尷尬了。
看啊,就連活了幾百歲的老叔公的松樹皮都頂不住了。
大家都憋著笑。
齊無惑有陶太公給的那一卷玉書,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取出來玉書,手指掐訣,讓這玉書懸浮在自己身前,飄著翻頁,金色的文字在玉質的書頁上流轉泛光,只不過片刻,看到了聚云峰的所在。
于是便可以找到大致方向。
這幾個山中的生靈靈性化作了人類孩童的模樣,只是個頭會小很多。
他們似乎是草木精怪,在雨水中極為開心,展開雙臂,少年人持傘行于山道之中,兩側都是生長得很高的樹木,道路上鋪著石頭,被雨水一沖便是清幽,雨傘兩側,常人肉眼無法看到的精怪們起伏著,有的趴在傘面上,有的大著膽子,坐在了少年肩膀上。
少年道人黑發用木簪束好,左手撐著傘,右手掐訣。
身前一卷書展開,文字散發金色流光,只隨著少年踱步也在往前漂浮著。
靈性好奇問道:“你聽得到我們說話欸,你是神仙嗎?”
少年一邊尋找道路,一邊回答:“我?我不是神仙的啊,神仙很難。”
“我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或許下輩子也不能。”
精怪們期待且好奇問道:“欸?那你見過神仙嗎?!”
少年道人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見過神仙。”
于是精怪們很開心道:“我們見過哦!”
“見過山神的,還有土地公公!”
“還有來這里刮風下雨的姐姐們叔叔們,有樹上的靈,還有很多很多,還有城里面的城隍們,將軍們,都是神仙哦!”
“雖然還只是遠遠看到了一眼。”
“但是也是看到啦!”
“你也要加油才行呢。”
祂安慰似的,伸出手拍了拍齊無惑的鬢角黑發,少年道人笑著道:
“是啊,很厲害呢。”
想了想,伸出手取了一些松子出來,道:“這是我的朋友送給我的,伱們要吃么?”
好幾個靈們對視一眼,本來還有些警惕的。
但是這個少年身上的氣息靈機都很清澈,再加上那食物的味道。然后還是忍不住被投喂的愉快和誘惑,齊齊地上去拿東西來吃。
一個看上去像是山中草木精靈的小靈坐在齊無惑手里,看到這一卷玉書,道:“哦哦,這是,這是中州最大最大的那個城市,里面好多好多人的那個,我記得呢,里面的桂花糕很好吃,每年都有穿著很華麗的人來山上祭祀,那時候我們可以偷偷吃一點。”
“對的,對的!”
“里面有最大的城隍老爺爺,還有長著獠牙披著鎧甲的將軍。”
“你要去這里嗎?要做什么呢?”
齊無惑想了想。
去中州府城,做什么呢?
忽然離開老師,天地廣闊,卻又有一種選擇皆由我的茫然感覺。
每日的修行吐納,自然不提。
既然來到了這里,自然要去找明真道盟的線索。
要去為那些被邪修澹臺煊害了的人們了結心愿。
復又拂過腰間藏著的鏡子,想到難得能玩在一起的同齡人,嘴角一絲微笑。
也要去問問那位萬事不通,問問看她家到底是在哪里。
當然,還有最后一件事情,是那老者離別時候給他說要他做的,此刻他的袖袍里面,是有兩枚抹去了名字的玉簡,其中一枚是玉妙師姐的,另外一枚則屬于一位師兄,那師兄也如玉妙師姐般的情況,不過和玉妙師姐還要等待五百年不同,這一位是期限已經到了,所以老人讓他去尋找此人。
按照老師所說,那位師兄入心魔障,已經打坐了千年之久。
有資質,有根基,有無上道心。
只一念不回,便落入執迷。
讓齊無惑尋其回來,是對他行走天下的考驗,對師兄而言,也是契機。
于是少年人想了想,回答道:“是要找一個人啊。”
“找人?”
山中靈性們彼此對視一眼,小小人兒,摩拳擦掌,道:“找人是我們最擅長的事情啦!”
“我們吃過你的松子,是朋友了,你要找誰呢?”
“嘿嘿,交給我們!”
“再難找的人我們都可以給你找到!”
“就,就是要再加一點點松子,如果最好的話,是用糖漿炒出來的那種就好啦!”
山間性靈們嘰嘰喳喳。
天真浪漫。
先前說旁人壞話被聽到的老松樹也在后面,聞言不由豎起了耳朵,咳嗽一聲。
“老夫活了很久,約莫有快五百年了!五百年!”
“所以哦,知道的事情也有不少。”
齊無惑回憶老人的囑托,抬起手掌,那玉書收回來,飛入袖袍。
右手托舉松子,讓那些靈性坐在自己掌心拿著松子往嘴巴里面塞著,溫和道:“尋我一位師兄,他已經枯坐打坐很多年了。”
因為不被老人承認的話,所有弟子都不會泄露師承。
故而稱師兄,可也;不會泄露自身的來歷。
“其姓為呂。”
“道號,純陽。”
這些山中的靈性往日最喜歡的,就是在這山上跑來跑去,偶爾也會跑去城里面玩耍,但是他們是修行的清正之道,哪怕是素來黑著一張臉的陰司判官們,都愿意把貢品里面的些許桂花糕挑選出來,逗弄一番這些小家伙。
其實力雖然弱,但是交游可算廣闊得很。
但是他們也不知道。
而已經活了足足五百歲!活了那么長的老松樹也不知道這個名字,只是似乎在哪里聽到過,于是便因為自己放出大話后,答不出來覺得尷尬,心中暗自做出打算,決定之后等到去尋自家洞府的山神回來后,問一問,于是裝作了毫不在意的模樣,順勢撫須道:
“哦哦,呂純陽,呂純陽啊…”
“知道,知道。”
“咳咳,不過,小道士你尋他做什么呢?”
老松樹想得清楚,先應付好,之后也好詢問山神。
實在不行還有更厲害些的。
中州最大的山,其神已經可稱呼為公,為中州方圓,大慈大悲,聚云靈妙公。
是以無妨,皆可詢問。
于是他看到那少年道人止步,回眸,雨幕之下卻有幾份道家清俊,雨聲細碎,如是溫和回答:
“奉師命。”
“度其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