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坂武弘是被餓醒的。
也不知道是進行了什么緊急的治療，鼻腔當中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但是他有點不敢睜眼。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沒錢。
活是活過來了。
如果說不出意外的話，他又背上了一筆債務。
這讓原本就窮困潦倒的他，再一次的雪上加霜。
還不如直接死掉呢。
小坂武弘默默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房間門被人推開了。
發出了嘎吱的一聲響動。
“還沒有醒過來嗎？”
這是之前搭救他的年輕人的聲音。
“應該是快醒過來了，兩三天沒有吃東西，即便是再能睡，也會被餓醒的。”
“謝謝父親大人。”
“不用客氣，救人本來就是醫生的職責。”
“但是，他…”
房間當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坂武弘意識到應該是醫藥費的事情，不由得豎起耳朵，聚精會神。
“醫藥費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生命無價。就當是做一件好事情，你爺爺在世的時候，就是這么教導我的。
而我現在也要這么教導你！”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記得把這碗粥讓他喝下去，短時間內還只能吃流質。”
聽到醫藥費可以不用算的時候小坂武弘松了一口氣。
腳步聲逐漸往自己床邊靠近，多半是那個搭救自己的年輕人。
小坂武弘裝作悠悠轉醒的樣子。
“這位先生，您醒過來了啊？”
這個時候才是第一次正面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
恩人很年輕，多半是在上國中的樣子。
“小坂武弘，我的名字，感謝閣下的救命之恩。”
小坂武弘絲毫不覺得向一個孩子道謝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能不能還錢是一碼事，但是人家實實在在的救命恩情擺在那里。
“小坂先生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梓濟川。”
濟川很有禮貌的朝著小坂武弘鞠躬，看起來像極了完成學校里面傳授的那套禮儀。
小坂武弘沉默了一下。
“至于醫藥費的話，我會想辦法還給你。”
似乎欠一個孩子錢，真的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不用謝不用謝。”
梓濟川看起來有點惶恐，似乎他從來都沒有被人這么謝過。
那種誠懇到極致的語氣加上嚴肅的神情，讓他有點不太習慣。
似乎在國中生這個年齡層面，他們對于生命的認知并沒有深刻到的那種地步。
只要不是至親之人，其他的人在他們面前，就好像是沒有靈魂的軀體在行走一般。
這倒不是冷漠，而是無法產生出對于生命敬畏以及生死恐懼的最直觀的判斷。
也許只有濟川的父親知道，這個孩子干了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情。
“錢的話，不著急的。”濟川抓抓腦袋。
國中生依舊對錢沒有概念。
小坂洪武忽然覺得自己的命真大。
居然被一個什么都不懂得孩子給救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先把這碗粥吃了吧，小坂先生，父親說你會被餓醒的。”
濟川提醒了一下呆呆發愣的小坂洪武。
看著小坂洪武自己能夠吃飯，梓濟川松了一口氣，在等待小坂洪武吃飯的過程當中，他從包里掏出了那本書。
“真是一個愛學習的孩子。”
小坂洪武瞄了一眼在一旁準備看書的梓濟川。
梓家給小坂洪武準備的粥味道很清淡。
聞起來應該是放了些鹽。
混著米被燉爛的香味，粘稠的粘在了鼻尖。
這讓原本就饑腸轆轆的小坂洪武瞬間胃口大開。
甚至那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都沒有了蹤影。
粥的味道果真是好。
也許是太餓的緣故。
也許是…他們家的手藝確實好。
總之，吃到熱騰騰粥的小坂洪武，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似乎只有經歷過絕望，才知道一碗粥的價值在哪里。
而在他準備吃第二口的時候。
在一旁看書的濟川，輕輕的念叨出了一句詩。
“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
醫館房間的窗戶被擦拭的很干凈。
從小坂洪武這個角度，看的分明清楚。
原本暈紅泛橙的落日掛在窗角的玻璃上。
陽光在玻璃上流出了獨有的紋路。
看起來像是一道道暈染開的波紋一般，一沓一沓的橫壓在那枚落日下方。
地上的雪花多多少少稀釋了一點暖度。
在然后，一瞬間的事情。
暖和的粥被吞下。
赤紅的日被吞下。
天黑了…
真的很短暫。
這是…這是什么書？
小坂洪武愣了很久。
濟川以為是他手酸，想著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再吃。
反正廚房那里的粥一直都會溫熱著。
但是小坂洪武說不是這樣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的敲擊了一下心臟。
也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子的表情出來。
機械式的往嘴巴里面送粥。
直到濟川再一次提醒，不能再吃了，父親曾經說過，不能吃太多，胃會承受不住的之后，他默默的把碗放在床頭柜上。
“那個，梓同學…”
“小板先生，請問有什么需要的嗎？”
梓濟川將那本書順勢放回包中，回過頭來問道。
“沒…沒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濟川能讀懂那句詩的含義嗎？
他是無意的嗎？
還是說，他是特地讀給他聽的呢？
不對不對。
他只是一個國中生而已。
可是…
小坂洪武的腦子很亂。
原本大難不死的心境一下子四分五裂。
再怎么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也沒有用處。
他現在好像只想知道。
那句詩是哪里來的。
是哪個人寫的呢？
一聲很輕的關門聲。
房間當中只剩下他一個人。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
窗戶里面原本那個存放太陽的地方變成了漆黑的底色，一盞亮著但是很冰冷的燈泡取代了太陽的位置。
倒影里面的是一個可憐蟲。
白色的床單與高高掛起的吊液…
那是一個側著身子，試圖看清楚倒影里面是誰的可憐蟲。
小坂洪武回憶著昏死過去的種種。
他好像看清楚了玻璃里面那個家伙臉上的表情。
好可憐啊。
像一條狗一樣。
然后…
他再也忍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