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朦朧與明晰的分界線,漫步于血池與腥霧之間。
“記得你的使命,”
面露疲色的中年男人握著他的手,盧佩卡爾瞳孔顫抖,他眼中的人類之主從未如此刻這般更接近一個凡人。
“帶回圣吉列斯的良知,這是你應做與當做的——我不能一同失去你們兩個。”
僅僅身著簡裝的牧狼神跌跌撞撞地前行著,生銹的高聳神像在他周身靜默聳立,又再度隨著他的步伐匿于過往。
喘息、喘息。
這里的靈壓極大,荷魯斯能夠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那就像是一頭被自己思想困住萬年的囚獸,噴著響鼻試圖掙脫。
隱隱的白光自血霧中透出。
荷魯斯立刻開始朝著那方跋涉,但像是察覺到他的行蹤,那些石像連帶著天地朝他傾軋過來,無數瘦骨嶙峋的手臂自過膝的血污中伸出,抓住他,挽留他。
為什么背叛?!
鬼啼猛地爆開,伴隨著靈能沖擊,荷魯斯猛地一驚,腳下踉蹌,重心不穩,面朝下栽去——
好兄弟,別倒在這兒。
一只寬厚溫暖的大手猛地拉住他,那上面的老繭比鋼板還厚。
正位力量者拉起了他被迫闖入血天使領域的兄弟,荷魯斯驚詫地抬頭,他看見一張飽經風霜卻滿是平靜的臉,猩紅勾勒的黃金瞳正凝視著他,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安…安格隆?!
荷魯斯喊出聲,他從未想過在此遇見安格隆——
人類之主按照慣常的作風,并未告訴他此行可能會遇見什么,他僅僅是握住荷魯斯的手,告訴他他信任他。
我也沒想過會是你來。
安格隆扭頭,凝視著遠方,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在趕來。
他手中的戰斧滴下鮮血,意志與力量之主仿佛在血中浸泡過無數遍一樣,除了不同起伏的紅,他身上沒什么其他顏色。
荷魯斯看見安格隆嘴角的幅度,安格隆似乎想要說出“基利曼”,但他的話語最終沒有說出口。
既然是你來,
安格隆不看荷魯斯,自言自語道,
那么會是人類之主的命令——來吧,跟我走,我帶你去他的休憩處。
紅砂之主嘆了口氣,
好吧,我能想象到的。
隨即安格隆立刻轉身,換了個方向開始大步跋涉,他示意荷魯斯跟過來,牧狼神只能狼狽地跟上去。
這一幕對荷魯斯或許來說有點狼狽,但鑒于他仍處在希望一死,卻直接被人類之主扔過來救大天使的處境里,荷魯斯決定忽略自己的無能。
你看起來并不意外?!
荷魯斯喊道,他前面的安格隆則如同戰神般用手中的斧子和手臂擊碎朝他們撲過來的石塑。
你并不擔心我會加害你?
這句話似乎很蠢,這句話就是很蠢,安格隆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吼起來,
只有一個人會原諒背叛的荷魯斯·盧佩卡爾,也只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墮落后的圣吉列斯——我雖然很希望打你們一頓,但不是現在。
荷魯斯并不排斥“背叛”的說法。
安格隆的眼中劃過一抹清醒的光芒,他已有了自己的定奪。
荷魯斯來,證明人類之主并不打算摧毀圣吉列斯。
我花費了千年時間,
安格隆回身揮斧,擊碎那些猙獰的吸血鬼塑像,鮮血自爆裂的石像中濺出。
試圖化解圣吉列斯的心病,但這是徒勞——大天使不允許我的接近,他的權限只對寥寥幾個人開放。
想要毀滅圣吉列斯很簡單,只要派他過來就可以,那足以忽視一切規則的能力。
安格隆的眼皮抽搐了一下,真是奇怪,他已經回想不起來他的那位戰友叫什么,又長什么樣子了。
但他卻深刻地記著他,因為他曾經幫過他大忙。
這個人情他還回去了嗎?好像沒有。
安格隆又想起他曾囑托自己善待莫塔里安——
啊,莫塔里安他還記得,外表刻薄又陰濕的家伙,但可惜他并沒有那么做,安格隆還記得那次腳感極好的飛踹。
…他肯定會為我留一個位置。
安格隆身后的荷魯斯痛苦地說道,
自然。
安格隆吹了個口哨,示意那些石塑一起上,
即便你已經背叛了,即便我們都認為你已經死了——但他還記得你。
安格隆眨眨眼,
我想你也希望為他做點什么,來償還這份信任?
我會把他帶回去——以忠誠的模樣。
荷魯斯說道,這句話令他的喉嚨流血,腥甜自喉中反涌,與他喜食鮮血的兄弟不同,荷魯斯厭惡鮮血。
這就對了!
安格隆喊道,他忽然側身,一把拽過荷魯斯,粗暴地把荷魯斯朝前推去。
雖然嘴上和面上都對荷魯斯很和煦,但行動上卻是極其簡單。
安格隆高呼起來,一時他們腳下的世界仿佛變成了翻滾的血海,無數雕塑紅著眼朝他們撲去。
安格隆高呼到,
你看看是誰來了!——不再是你的獄卒安格隆,有人來探監了!!!
安格隆猛地拍了下荷魯斯,荷魯斯的余光中看見安格隆渾身散發出熾熱到耀白的光芒,一時間他仿佛與安格隆的心靈世界通感。
僅僅一刻,荷魯斯感覺自己幾乎要被安格隆的內心光芒所刺瞎。
但下一刻,荷魯斯仿佛聽見了這片大地深處的質疑與憤怒。
血濤洶涌,羈押萬年的本性在咆哮,它們拍擊著闖入者,怒吼著誓要將他們沉入血海之底,暴怒著令他們窒息。
喊啊!快喊!
荷魯斯咬著牙,他口中噴出鮮血,他看見了!他看見了!那兩側撕裂的天使!!!
荷魯斯吼道,他現在仍處在混亂的狀態,邏輯與理智并未追上他,但他已然置身于情感的浪潮間,他的雙目中流下血淚。
圣吉列斯啊!!!!
牧狼神撕心裂肺地喊道,他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啊!!!
萬年前那個為了帝國與忠誠背棄他的大天使,萬年前那個刺傷他的大天使——
在背棄他走上正確道途之后,在付出了足夠慘痛的代價后,圣吉列斯啊!你為何也如此狼狽?
如此龐大的帝國,難道連一位原體都無法幸存嗎?
我叛變就算了——你為什么也——你為什么也——!!
現在并不需要安格隆推著荷魯斯向前了,荷魯斯奔向那血海深處,石塑擠壓著他,呲出的獠牙朝他臉上淌出的血痕印刺去。
我本以為我們兩個中能有一個走上正確道路——如果不是我,我希望是你!!!但你為什么——為什么啊?!!!
荷魯斯朝前撲去,那尖聳的獠牙早已抵在他的咽喉,但他已經沒有什么好畏懼與失去的了,于是他奮不顧身地朝面前最后的那一處小亮點撲去——
猩紅到漆黑的陰影籠罩了他的視線,但緊接著是冰冷到無情的光芒,荷魯斯睜開眼,看見緊閉雙目,流下純潔眼淚的圣吉列斯。
圣吉列斯握住荷魯斯的雙手,將他從地上拉起。
我很抱歉。
圣吉列斯悄聲說道,他背后的白羽是如此閃耀而純潔,潺潺的溪流聲與鳥鳴在他身后響起。
大天使淺淺地苦笑起來。
我現在理解康拉德·科茲了——預言總是如此,但我現在很高興看見你,荷魯斯。
至少在你我徹底消失前,我們可以再一聚。
圣吉列斯拉著荷魯斯,隨后他們走入他的伊甸園。
安格隆呼出一口氣,他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那驟然放大又消失的白光。
意志與力量之主擰了擰脖子,滿意地聽著脖子骨頭嘎吱作響的聲音。
終于送走一個。
安格隆自言自語道,如釋重負。
他很高興看見人類之主并不打算放棄圣吉列斯,但他同時不太樂意看見荷魯斯——話雖如此,可這并不是安格隆能夠決定的事情。
就像是當年帝皇并不打算第一時間拆下他的屠夫之釘一樣。
安格隆能夠怎么辦?打不過,又沒有更大損失的前提下,他只好接受。
他對此倒是有一種略微釋然的看開。
但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間。
圣吉列斯的良知接納了荷魯斯,這意味著他們有機會帶回圣吉列斯的光明面。
但這并不意味著其血腥面的消失。
安格隆抬頭,看見此處亞空間與精神共同鑄就的空間開始坍塌,裂縫如同蛛網般蜿蜒裂開。
光明與黑暗僅存的平衡被打破了。
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但安格隆知道他的援軍已經到場了,他雖然有時不解于人類之主的離譜,可人類之主并不傻。
深呼吸,深呼吸。
調動你的力量,安格隆感到自身變輕,真實的世界正在呼喚他,沉重與疲憊的力量同時浮現,他緩緩睜開眼——
看見了一張猙獰蒼白的大臉。
猩紅勾勒的黃金瞳與渾濁白霧的琥珀瞳撞上,
兩人均無語。
莫塔里安毒氣面具吐出的毒霧氣噴到了安格隆臉上。
莫塔里安額頭上宛如昆蟲觸須般的頭發碰了碰安格隆,隨后自沉思者模樣坐在椅子上的安格隆身前站起。
看上去不像是活的。
莫塔里安慢斯條理地說道,隨后安格隆聽見了一聲心碎到幾近絕望的怒吼,
安格隆?!!!安格隆!!!!
蔚藍風暴猛地沖過來,橫沖直撞地直接把安格隆面前的瘦長鬼影撞開。
莫塔里安不滿地咳嗽了幾聲,但早已淚流滿面的基利曼沒有理他,他沖到安格隆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雙手攥住安格隆的手臂。
安格隆跟驚詫的基利曼對上眼。
基利曼的嘴顫了顫,雙目圓睜,
他、他是死的?!
死的。我還活著。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安格隆嘴角抽搐,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理會莫塔里安那莫名其妙的冷幽默。
他伸出手,握住基利曼的手臂,隨后緩緩站起。
啊,真疼。
安格隆聽著他自己全身骨骼的悲鳴,放下基利曼搭在他肩甲上的手。
基利曼僅僅是怔怔地望著他,嘴唇顫抖,眼淚流淌,毫無形象可言。
或許沒有人知曉,在當年三位原體當政的時期,基利曼與安格隆結下了多么深厚的情誼——
雖然在基利曼眼中,安格隆的辦公效率低下,但他至少不會像圣吉列斯那般疏離與難以接近。
在很多時刻,在很多星星都灰暗下去的夜晚,是安格隆耐心傾聽基利曼的疑惑與不解,為他寬慰的。
都這么久了。
變得幾乎認不出來了啊。
安格隆笑起來,看向他面前雄姿英發,一眼看上去就靈能精通的基利曼,現在的基利曼倒比當年的圣吉列斯看上去更適合作為一名君王。
好久不見,羅伯特·基利曼。
安格隆大笑著給了基利曼一個滿懷抱,用十足的力道拍了拍基利曼的背。
真遺憾,安格隆想到,基利曼現在戰力值成長這么快?他現在震不動基利曼了?
安格隆松開基利曼。
不,應該是單純因為他太累了。
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你總會回來的,你永遠會完成你計劃表上的加急要緊條例。
基利曼嘴唇顫抖,安格隆仍然是當年的感覺,他依舊是一位靠譜的、如山般的戰士。
但他已經老了,足夠蒼老。
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
基利曼聲音發顫,
彌補當年的錯誤。
那么讓我們先干活。
安格隆輕快地說,隨后他轉身,看見了其他幾位。
在劇烈顫抖,似乎即將破開封印的祭壇前方,他看見了擺著臭臉的莫塔里安,宛如雕塑般的瓦爾多,還有——
安格隆疑惑地皺起眉,
你長這個模樣嗎,哈迪?
他沒辦法說全稱,于是安格隆直接剎在了第二個音節。
“呃,”
哈迪斯說,銀白的鐮刀自黑霧中露出,為什么剛才莫塔里安有閑情雅致跟安格隆與基利曼開玩笑——因為哈迪斯在這里控場。
在有人歲月靜好的時候,總有人負重前行,比如哈迪斯。
“我想我可以解釋,但不是現在。”
哈迪斯盯著那個祭壇之上的鐵處女,無數猩紅尖刺刺入鐵處女之內,濃稠的鮮血緩緩淌出。
那個鐵處女被塑造成為了背攏雙翼的大天使像,聯想到這里面關押的存在,這一幕極其詭異。
“他連接著整個巴爾的信仰場,還有別的什么東西——我想人類之主把當時大部分的墮落信仰都分給了圣吉列斯?”
“我想我可以擊碎他,至于全部吞噬…我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