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雙手抱著幾乎已經超過他頭頂的羊皮紙,匆匆走在文書廳內,穿過狹長的走廊,內政部總管的私人辦公室后傳來嘈雜的吵鬧聲。
紅發中年人停下腳步,他藍綠色的雙眼就像是星空一樣,求助式地看了眼守在門前的侍衛。
侍衛的機械目掃過他,
“總管世襲秘書,威廉,面見申請已發送。”
門內的叫罵聲停下來,“申請通過,歡迎,總管世襲秘書,威廉。”侍衛鞠躬,大門自動打開。
“進來!”
氣喘吁吁的帝國內政總管正坐在他華麗的大椅子上,書桌上的文件掃落一地,威廉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平時服侍貴族的小童早被嚇得躲起來了。
休倫心中冷笑,他倒是不覺得所謂原體,所謂神明有多少值得稱贊的,那些借原體一個名頭的星際戰士們倒是神氣起來了?
安格隆直接失蹤,基利曼被凡人拉下馬,更不要說躲藏在亞空間的馬格努斯、阿爾法…原體不過如此。
按照休倫的看法,莫塔里安才是真正的人類豪杰。
總管繞著威廉行走,腳踏上滿地的紙張,威廉冷眼看著三個星球的求救文件印上腳印。
“我倒想!”
“你以為我他媽的不知道?!拉關系拉到你主子頭上了?!冥教教宗當年都他媽的求過我!!!現在還不是他媽的翹著尾巴天天在領主會議上擺臭臉!”
哈迪斯笑起來。
他打趣般地問道,但帶領他的布萊克僅僅是側頭瞥了他一眼,
“團里窮,這樣省電。”
哈迪斯本想跟卡爾加再聊聊,但因為得知基利曼并沒有死后,極限戰士軍團長本人最近的狀態并不太好——至少哈迪斯看出他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
“大人,”威廉突然開口,“我該怎么回復星界軍。”
“大人貴安。”
威廉點點頭,“我的叔叔。”
“馬庫拉格——他去了馬庫拉格,他媽的馬庫拉格那幫想要造反的玩意兒早看我們不爽了!”
休倫咬著牙說,他已經確定自己技不如對面了,完全地被壓了一頭,對面在敲打他,就是為了確保他乖乖跟著對面,
“來了。”
哈迪斯悄聲說,一個響指,熄燈。
總管笑起來了,
一團黑,加上若因若無的嘔吐感,休倫壓根看不清冥王長什么樣子。
哈迪斯反問道,“休倫,我給你一個提示,我要進泰拉奪權,你覺得是為什么?”
“記得挑釁他們,”總管說,“把執勤隊放出來,把靈能者引到檔案室去…然后你知道要干什么。”
親自頂撞泰拉,硬生生吃下暴風星域,并將其運營起來,再打下更多的亞空間領地。
但更可恨的是,僅是幾句話…更大的平臺…進泰拉…這幾乎是擊中了休倫的靈魂,他戰戰兢兢數十載,不就是為了這些…
斜坐在王座上,哈迪斯默默地盯著自己面前站崗的冥王之子。
星語者、導航者、星炬殿,對于這三個部門來講,他們頭頂懸著的那柄劍終于要落下來了。
冥王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考,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休倫,你是個很好的釣魚人啊,回頭等來到我這邊,我讓布茲多跟你交流交流,他也喜歡垂釣。”
門在他身后合上,休倫睜大雙眼,試著端詳著那個坐在王座上的龐大存在。
“不回復,”總管說,他氣如游絲,但語氣卻很堅定,“拖,誰來我們都拖,現在開始消滅證據…燒一半,留一半拉替罪羊,準備轎子,叫牛頭人戰團過來隨行,等靈能者那般瘋子找過來,我已經在冥教大教堂的密室內懺悔自己的罪責了。”
威廉不語,
吃的吃了,剩下的都放在儲物室里了。
利害關系明確,人情裙帶也十分清晰,猶豫才是大忌。
休倫心中嘲諷著,卻依舊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雖然瞧不起大部分人,包括這個犄角旮旯里蹦出來裝樣子的勞什子冥王,但休倫清楚,冥子是收到死亡守衛蔭庇的…稱一句死亡守衛的長子都不為過。
“大人,您知道賢者們有多么貪婪。”
不就是下馬威嗎?
“魯特夫·休倫,”王座上慵懶坐著的存在直接忽略了他的小心思,冥王不緊不慢地說道,“大漩渦的黑心王,久仰大名。”
“你也來看笑話?哦,親愛的,我看你的衣袖上有點臟,是機油——機油佬還是那些填線的?”
他的頭頂響起一聲冷笑,喜怒無常的聲音響起,
“冥王——我從出生開始就聽說過您的事跡了,我真好奇,教堂里死的雕塑也有一天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開口。”
拖字訣,內政務最好用的招式,總管更是拖字訣集大成者。
極端的高壓之下,休倫突然放聲冷笑起來,
“沒用!他媽的沒用!”
但氣味告訴他,就是本人。
若說休倫有什么欣賞的英雄,那么莫塔里安絕對稱得上頭位。
聽了這話,冥王反倒是嘆了口氣,巨人直了直身子,望向休倫,
“不放你們走,是為了你。”
總管的語氣一轉,又變得溫和起來,“我清楚我做過什么,威廉,你也清楚你做過什么…”
哈迪斯也再三跟沃克斯確認了,莫塔里安那邊暫時不需要支援,但哈迪斯可以提前開始抓靈族了。
“您不妨把話說得再清楚一點,”休倫冷冷地說道,“還是您喜歡羞辱人?”
嗡的一聲,宛如電力系統停止運行,會客廳內暗下來,狼群的眼中閃爍出幽幽冷光。
被稀釋過的黑潮慵懶地翻滾著,哈迪斯感到了陌生的靈魂被帶上甲板…確實沾些異端的色彩,但無妨。
休倫剛剛露出的笑容卡住了,被玩弄的感覺令他惱羞成怒,為何——
休倫咽了口唾沫,強壓下嘔吐感,還有臣服感,他筆直,甚至可以說無禮地站在冥王對面,
“我聽說冥教不行跪禮,”
突兀的寂靜,然后小聲,癲狂的大笑,椅子的拖地聲,腳步聲,
“威廉啊威廉,”總管說,“我有時真的懷疑你是不是伱家族的恥辱,怎么威廉家族就出了你這么個弱智呢?你愿意相信那幫無魂者最大的頭會寬恕靈能者?”
“神怎么可能存在呢?不過是捏造出來唬弄愚民吃苦的東西——裝神弄鬼的東西,我為什么要怕?”
“巧了,”冥王說,“我也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休倫,借著搜捕法奧斯的名義抗稅泰拉,然后把泰拉派過來的收稅隊引到法奧斯的礦星?”
休倫蒙了一下,然后迅速開始思考。
比起沃克斯靈魂上的渾濁,這已經算是很純凈了。
他端詳著冥子威嚴的樣子,怎么也無法把他同前幾天,在天上陀螺轉的冥子聯系起來。
“是啊,是啊,”他撫起掌來,“不過是裝神弄鬼的東西。”
休倫正行在長廊上的腳步一頓,
“怎么,不歡迎我們?”
這么直接?
此外,這幾天哈迪斯收到了許多冥子自發準備的禮物——他似乎知道這些禮物的資金來自哪里了。
休倫的聲音軟下來,像是在服軟,
吱呀——砰!
倒是他左眼的紅光,平靜地盯著休倫。
一時間,無數鈷藍的戰艦離崗,為秩序與榮耀而戰的戰士帶上頭盔,藍色的海洋翻滾起來,澎湃著跟上黑暗弄潮兒的腳步。
“你太緊張了,”冥王平靜地說,“休倫,一整個五百世界都是我的后勤,除了錙銖必較的高領主,我并不在意你的私產——”
他早知道叫他過來就是有的談,不然法奧斯早跟星辰之爪開戰了,但休倫估計自己也不過是被收下當狗,就跟泰拉的嘴臉一模一樣。
高領主們也不過一幫蠢夫,天天只知道躺在他們的安樂椅上收稅,幻想著稅金是從艦船的貨倉里長出來的那般。
威廉不語,面容平靜。
大門打開,冷氣拂過他的臉,廳堂內黑漆漆一片,休倫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踏了進去。
男人尖利的聲音怒笑到,“他們是打算閱兵歡迎他,還是準備試著以卵擊石?”
“神明真的存在?那為什么祂們會允許那么多的苦難和罪惡?我們已站在神皇腳下了,祂難道看不見這百態嗎?祂既然沒有降下懲罰,就說明祂寬恕了我們?”
休倫不禁咬起牙,該死的老東西,若不是打不過…
由于過于社死和尷尬,哈迪斯直接放棄了朝著冥子提起“所謂”戰團傳統的可能。
內政部總管沉默片刻,然后他變得平靜,
這里面大多數都是吃的,還有一些是書,附帶著還有一些風干的敵人腦袋…
“可以試著道歉。”
可惜…休倫輕蔑地望了一眼門前站崗的冥子,與死亡守衛這些硬漢比起來,冥王之子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家門不幸。
休倫扯出一抹微笑,他希望自己抽搐嘴角擺出的是嘲諷的笑。
威廉想了想,
“或許…只要他們證明自己清白,逝者并不會為難他們。”
“是星界軍,大人,”威廉畢恭畢敬地說,“他們希望知道這件事的真假,以便確認集結軍隊的規模。”
他頭一次如此悔恨——悔恨死亡守衛為什么沒能攔住冥子們。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孩子在外面吃屎,大人也挺丟臉的。
不過…這么快表達來意…休倫舔了舔干裂的嘴角,這些自負的家伙真以為所有人都會順從他們?
總管自言自語起來,
他并不認為神明存在,即使神明存在,也跟他沒什么關系,他活了這么久,神明也沒搭理過他,
哦,不,
休倫有些黑色幽默地想到,現在神明親自過來搭理他了。
那么…
“我想要你做事是事實,你這釣魚的小愛好也是事實,陳述事實,怎么能叫羞辱呢,休倫?還是你也覺得你這些年的事…辦的不太妥當啊。”
豆大的汗珠涔涔自他的額頭上滾下來,最后,站在神明浮雕面前,總管停下來了,面色慘白。
他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逝者或許不看重這些,”威廉繼續說道,“這個位置需要我們這么做。”
神像平靜地望著他。
在跟柯克蘭,還有布茲商討后,他們一致認為,面對休倫這種人,一個下馬威顯然是最佳開場。
哈迪斯說,黑暗緩緩散去,“魯特夫·休倫,以一己之力,在兩大勢力內建立起自己勢力星區的星辰之爪戰團長,我看見了你的野心與能力,現在我正式向你提出邀請,你有一個機會,邁上更大的舞臺。”
而死亡守衛…則在莫塔里安的領導之下。
極限戰士已經開始動員了,似乎在開完會后,他們一致覺得跟哈迪斯去泰拉打一槍是個很好的選擇。
鮮血從威廉的頭上流下來,“極限戰士并非…莽徒,我們有時間找替罪羊。”
“您想要振興人族?”
休倫深吸一口氣,下跪行禮,
“前提是,我不能邁過人類的底線?”
不急…先讓他進泰拉!
因為要前往大漩渦,冥子們先行了一步,前去對接星辰之爪休倫,與大漩渦內的法奧斯。
“大人,”威廉悶悶地說道,“開門,歡迎逝者回歸吧。”
良久后,
“我記得…你家族里有一名冥教牧師?”
印泥臺猛地砸中威廉,威廉悶吭了一聲,并不說話,
那么他也不客氣了,假裝示好,日后再圖謀的事情,休倫早已輕車熟路,
“我倒是愿意,”休倫說,“但不知您意圖為何?”
“當然,”休倫笑著舉起手,做無奈的投降狀,“我們自親手為您奉上我們這幾十年攢下的積蓄,不必您催促。”
休倫反問,氣極反笑,“既不放我們走,又不要錢,若是要命,現在便可以來!”
休倫想起他愣頭青的歲月,他最初也希望成為一名掌權者,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認為,比起那些大腹便便的貴族們,他能管理地更好,他能建立更多安穩的星區,他能打下更多疆域…
“若是如此,那么魯特夫·休倫愿意追隨冥王。”
為了更大的權力?作為一名神明,自然不能待在凡人腳下,自然不能看那些垃圾人的臉色,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總管抬頭,看向他辦公桌后,高刻在墻上的浮雕,神皇與冥王各占一端,并不言語,
“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給他來一個下馬威?
“大人,您原來是想要我們吐出來?怪不得不放星辰之爪走…我還在想,按照您的體量,怕不是直接放了我們這條小魚——您這漁網洞這么小?連一個小小的邊緣落魄戰團都不放過?”
“集結軍隊?!”
“但前提是——”
“沒用的,”他說,“即使我想降,那幫子靈能者也會拉我下水,他們現在已經是純粹的瘋狗了。”
“那您召見我干什么?單是羞辱一頓嗎?”
休倫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這個答案,但他砰砰直跳的血管告訴他這個答案不對,他咬著牙,既然冥王希望招攬他,卻又要敲打他,那么就說明他自己有做對的,符合冥王標準的,又有做錯的,冥王不希望看見的。
但不甘歸不甘,休倫不是沒腦子的愣頭青,他早已經過了星際戰士喊著為了帝皇,而朝著戰場沖鋒的歲月了。
冥王停頓了片刻,隨后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
“那真是有緣…既然是有緣,你愿不愿意來我這里干事?”
抱著文書堆,威廉恭敬地下跪,低下頭顱,沒有總管的命令,他并不急著起來,
率先知道逝者回來的,是刺客庭與審判庭,由于內政部與這兩部分聯系緊密,總管便也知道了這一消息。
這回答算是實打實嗆住了休倫,他確信他有點惱羞成怒了,他見過狂妄的凡人貴族,也見過沒腦子的星際戰士,但這是什么鬼?
他頭頂的聲音沉默了,只剩紙張的摩擦聲,威廉聽見龐大房間內某處,侍童急促的呼吸聲,
“布茲,”哈迪斯說,露出一個有些狡詐的微笑“通知法奧斯賢者們,讓他們把武器放下——不必圍著星辰之爪了。”
即使他們都不曾了解過冥王真正的作風。
哈迪斯停下來,不語,他默默地盯著休倫,直到休倫開始流汗,緊咬著牙問他是什么,
“你覺得是什么?”
“無奈之舉,”休倫低聲說,他的語氣現在像是一條低吠的狗一樣,“夾在兩個旗鼓相當的勢力之間,只能這么做…為什么要給泰拉那幫權貴當狗?給他們的席夢思美夢增添一點安穩?這些浪費的資源給我,我能保下更多的星球,而法奧斯那邊…”
威廉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那之前確實被人拽住過,但他確信沒有留下任何污漬,
“這倒是,”冥王若有所思地說,“但我看賢者們沒你貪婪,休倫…你吃下的那些,怕是不少了吧?”
哈迪斯起立,走過去拉起休倫,
“不必跪,”
哈迪斯幽幽地說,“歡迎你。還有,準備好加班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