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傾聽一位罪者的故事嗎?
風雪呼嘯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四野,唯一的篝火正簌簌噼啪著,揮舞著映照著平靜的面龐。
黑暗的最邊緣那些絢麗的藍光如同極光般飄蕩著。
哈迪斯面無表情地坐在篝火旁,這里是唯一的光,他背靠著一根倒下的巨木,那巨木曾呻吟著,倒在他身后。
他不在乎這棵巨木的故事,不在乎這棵巨木的過去,此時此刻,正有億萬個比這巨木更古老,更宏大的存在隕落——但哈迪斯統統不在乎。
他面無表情地在篝火旁等待著,等待著,沉默無言。
直到他身后,踩雪的吱吱聲響起。
哈迪斯不理,一位衣著襤褸的赤發者在他對面坐下,像是終于找到了棲身處,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眼上綁著的沾血綁帶解下,骯臟的綁帶跌落在雪上。
馬格努斯眨了眨自己的獨眼,篝火在他眼中亮起,赤紅幻目的光芒蓋過了他原本的雙眸。
兩人無語,哈迪斯就如同真正生長在森林中的參天古木般,他只是靜靜地在那里,沉默地生長。
馬格努斯深呼吸著,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撓撓炸起的亂發,隨手撈起篝火一旁,跌落在雪中的酒瓶。
那是個扁身酒瓶,大小合適,剛好可以讓原體一手握住,臟污的油漬膩著馬格努斯的手,猩紅君王好奇地抬起酒瓶,果不其然地在瓶底看見了一行巴巴魯斯小字。
我果然不是第一個。
赤者低聲自言自語著,他拔開酒塞,一股惡臭的刺激性氣味直奔他面門,馬格努斯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扇了扇面前我寧愿去喝魯斯的蜜酒。
說著,馬格努斯回身看了一圈環境,像是在找什么,但看來他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你可以的,
馬格努斯安慰著自己,至少這里還有點東西,他就這么安慰著自己,遲疑地舉酒瓶,喝下莫塔里安釀的垃圾,
——嘔——
馬格努斯對自己剛剛的行為后悔了,他的舌頭至少觸到了不下三種甲蟲的觸角,他咒罵著該死的莫塔里安,果斷蓋上了瓶蓋。
他去直接喝柴油都比這更加不折磨他的舌頭。
那該死的液體垃圾就像是一團粘稠的火,一條線地順著他的食道緩慢地淌下去了,馬格努斯干嘔著,幾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胃吐出去。
毒素侵蝕著原體的防御系統,如同昆蟲般密密麻麻地攀上他的血肉,馬格努斯打了個寒戰,毒素帶來的內損傷,讓赤紅君王呈現出了一種大腦朦朧,皮膚發紅的表現。
你媽的莫塔里安,馬格努斯在心底罵道,內出血,內臟腐蝕也是一種醉酒是吧。
但不得不說,蒼白之主釀的酒確確實實地讓馬格努斯進入了一種“類似醉酒”的狀態。
馬格努斯打了個嗝,把自己胃中的毒氣排出去了,他頓了頓,醉眼朦朧地看了一周,黑夜依舊。
好吧,
馬格努斯自暴自棄地說道,
我不后悔。
只是…
他局促地緊握著手中的酒瓶,下意識地有把那玩意兒打開了,
馬格努斯盯著他對面沉默,宛如一臺沉思者的哈迪斯,
我還是有一部分被祂拿到了,對不對?
馬格努斯深吸了一口氣他感覺涼意順著他的脊柱攀爬上來了,這個設想令他瞬間如墜冰窟,下意識地,他再次喝了一口毒酒。
赤者劇烈地咳嗽起來,開始大聲咒罵莫塔里安,犀利地評價他釀出來的,比屎還難喝的玩意兒。
他就是用這玩意兒逼迫罪人招供的?!
馬格努斯大喊著,他甚至不需要逼他們喝下去,只需要打開瓶塞讓他們嗅一嗅——以普羅斯佩羅的名義發誓啊!這東西將榮獲銀河里最惡心的存在前三!
馬格努斯罵了半天,但后面他又覺得不舒服,于是他又喝了幾口,這下,他沉默了。
好吧,
馬格努斯嘀嘀咕咕著,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小半瓶液體在他手中嘩啦嘩啦的,
馬格努斯將酒瓶小心地放回篝火旁,他舉起雙手,無辜地示意著,
給后來人留點——我想,不會我就是最后的那個,最倒霉的存在吧?
哈迪斯自然沒有回應他,馬格努斯知道他面前的“哈迪斯”不過是某種無聊的,象征的具象,真正的哈迪斯則是這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不后悔!
馬格努斯突兀地再次喊了一聲,意識到這里某種意義上只存在著他一個有智慧的生物后,馬格努斯感覺還不錯,
我——不——后——悔——!
赤紅君王大聲說著,他的臉上汗津津地,赤紅的皮膚映著火光,
我只是…我只是…
他徒勞地撓著蓬亂的亂發,他該說什么呢?他沒什么可說的,當馬格努斯站在那里,站在芬里斯的巨木面前時,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過是再一次粗暴地被拽出來,從自己原本接受地好好的命運中,被突兀地拋入殘忍的現實里。
不過…
馬格努斯想到,至少這次他有個心理準備了,不會像第一次那樣——他盯著哈迪斯,挑挑眉,抱起雙臂,仿佛想起了尼凱亞會議當初的那一幕。
馬格努斯深深地嘆息著。
好吧,這至少讓他沒有再做蠢事。
他又能做什么呢?面對著一個天真的星球之魂,一個裝蠻子裝到自己真成了蠻子的蠻子。
馬格努斯砸吧了砸吧嘴,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又瞥向了莫塔里安的酒瓶。
他或許就該繼續在野狼的牢獄里等死,所有人都不期待他,所有人都在勸他別再行動了。
即使他不做什么,對于馬格努斯而講,結局也都是一樣的,
他成為奸奇的傀儡,在眾人的唾罵中度過一個又一個千年。
但是,馬格努斯想到,他又不能…真什么都不做。
曾直面過帝皇智慧的他,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越是清醒,才越是絕望,
真是艱難,
馬格努斯嘆了一句,
伱不知道當時我的心情——難以形容,我仿佛又回到了提卡茲毀滅的那一夜,我就站在提卡茲混沌的夜里,站在大圖書館的腳下,顫抖著盯著它的焚燒。
而我…
馬格努斯盯著自己的手掌,
意識到自己做不了太多。
他將手反過來,像是發覺了一項新的愛好,用重新恢復的視力看著他自己,
馬格努斯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未來已定,過去已定,我看見的預言是真的,我還被它注視著,這一切甚至是它讓我看見的。
真是艱難的時刻。
馬格努斯說著,但緊接著他的聲調輕松高昂起來了,
但你不知道——我欺騙了所有人!所有——包括那個自詡智慧的存在!
他洋洋自得著,張開自己的雙臂,高聲招搖著自己的光輝,但這片銀河中沒多少存在會注意到他,
就在那一刻,馬格努斯說道,我就準備好了,這絕不會是我當時就想出來的——我清晰地看到了它脈絡的形成,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我剖析著一切,我咀嚼著一切——你簡直不知道那是多么難熬的日子!
自身深陷牢獄,軍團解散,子嗣被囚。
最后,我做到了!
馬格努斯大聲說著,他的聲音被黑暗撕碎,消逝于四野。
我做到了,我欺騙了上帝,以我自己為代價,以亞空間內最后的善意,沒有人相信我——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把他們都騙過去了!
馬格努斯說著,他笑起來,瘋狂地笑起來,
沒有人相信我——甚至是那個混沌的存在——這才是我成功的基石。
馬格努斯大聲放肆地笑著,大張著臂膀他在黑暗中笑著,最后的聲調卻嗚咽起來,
我甚至獻祭了芬里斯——
馬格努斯破碎地說道,我最后也成為了那碾碎希望的人——它是唯一相信我的存在啊——它多像之前的我啊,我就那么…我就那么…
馬格努斯哭嚎起來,
我就那么輕易地將它所背叛了,沒有一絲猶豫——我甚至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猶豫分毫!
他背叛了之前的自己,
馬格努斯發出一聲破碎的尖叫,
這就是為什么亞空間中沒有善意的存在,我明白了!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我是錯的——你們是對的!我是錯的!
他挑釁式地看向哈迪斯,但對面從不回答,于是赤紅君王又蔫了下去。
但那又有什么用…
馬格努斯輕聲地說道,
你們從不在乎這些,對嗎?
我早看出來了,
馬格努斯大聲地斥責著,該死的實用主義者!
他百無聊賴地低下頭,感覺又有點無聊,赤者看見那個酒瓶子,馬格努斯毫不猶豫地撿起它來了,他猛灌一口,然后將酒瓶瀟灑地扔掉。
嗝!馬格努斯說,好了!我不在乎了——我的星辰將永遠蒙塵,受億萬人唾棄,但我做到了,向你們這些該死的實用主義證明了我的價值,這里臟污的土地上存不下高尚之人,高尚者不得不帶著小丑的面具存活——我已經看清這一切了。
馬格努斯深吸著自己帶著酒味的氣息,
我已經看見我的命線了,我,馬格努斯,猩紅罪者,將永遠是神明的傀儡,永世無法逃離。
他看向哈迪斯,
若你真是冥王——就來斬斷我的命運啊!
馬格努斯喝到,他的身形飄忽不定,就像是跳動的火焰那般,他消逝于浩渺黑暗之中,再也不見。
黑暗簌簌響著。
寒風托來最后的話語 …謝謝。
于是火繼續燃。
無了,好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