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白如雪的大理石鋪陳在地上,耀眼的白光從房間里唯一的光源中灑下,濺起一片晃目的光浪。
房間內唯一的書桌在地上投下一道昏暗而不詳的陰影,金甲在陰影中暗淡了片刻。
帝皇沉默著,他盯著眼前桌上的地圖。
…祂們…祂們不想玩了。
帝皇緩慢地用手敲擊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每一次的聲浪都在白光下閃出晃目的波浪,帷幕波動著,他得以窺見那水流。
他先前的行為激怒了祂們,現在,混沌要向他展示祂們的怒火了。
…哈迪斯。
帝皇的嘴無聲地念出這個單詞。
不…帝皇想到,絕境。
他能感受到祂們的那高亢而虛弱的狀態,混沌足夠憤怒,祂們下了足夠的本錢,這不是——這不是哈迪斯自己能解決的事情。
哈迪斯無法感應到亞空間的事情,這意味著他無法預知對面的行徑。
帝皇平靜地想到,他垂眸,盯著地圖,細數著這次的戰場上將有幾方勢力登場。
他敲擊桌面的手微微停頓,帝皇平穩地呼吸著,一瞬金光亮起,再度湮滅。
在他身后,佝僂的老者微微動了動。
“吾主,”
馬卡多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深深的疲倦之意,
“我可以去。”
“不,”
帝皇說,
“留在泰拉,馬卡多,網道需要你。”
馬卡多咳嗽了兩聲,
“吾主,我仍不認為馬格努斯可以被放出來。”
“我給了黎曼魯斯他的控制權,必要之時,狼王會做出他的決斷。”
“真正的戰場不在這里。”
帝皇毫無波瀾地說,他身后的馬卡多深深地皺起了眉,他還想要說什么,但帝皇抬手,制止了馬卡多的下一句,
“做好疆域破碎的準備…馬卡多。”
像是嘆息般,帝皇輕輕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們需要保住我們的決勝手,命令火星準備支援船只,讓他們做好長期航行的準備。”
帝皇的,帝皇的神圣中指不亮了!!!
哈迪斯在內心尖叫中,最后一次亞空間躍遷結束后,帝皇的中指亮了亮,然后就再度熄滅了。
別在這個時候搞他心態啊!
哈迪斯迅速在心中列出了可能存在的情況,第一種是他這邊出了問題,四神借助恐懼之眼削弱了帝皇指骨,但哈迪斯并沒有發現可能出現的褻瀆痕跡,也并沒有用黑域探到靈能。
…第二種可能是帝皇那邊出了問題。
哈迪斯希望不會是網道炸了,哪怕是帝皇給哈迪斯開了個小玩笑什么的呢?
但很可惜,這節指骨又確確實實地像是一節普通的人類指骨那般,不再有微微的金光籠罩。
這也意味著,哈迪斯自己是無法再進行亞空間躍遷了,同時,他也不能使用絕活原體進化了。
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他身旁費努斯的嘴。
哈迪斯沉默著,那么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阻止四神開恐懼之眼,如果恐懼之眼真的被成功打開,那么僅憑寂靜修會和鋼鐵之手是無法阻攔在亞空間亂流中行進的魔軍的。
在恐懼之眼尚未打開之前,他們還有機會。
雖然在內心無聲尖叫,但哈迪斯表面上什么反應都沒有,他面無表情地繼續盤著那根中指,跟面前的費努斯交談著,艦隊馬上就要抵達恐懼之眼的疆域了。
“具有自主意識,或者機魂的生物會抵擋我的電弧,它們的自主意識越強,我便越難以控制。”
費努斯沉思著,原來這就是為什么智控機器人依舊保持著較高效率的原因,
那么接下來遇到的自主意識機械將由鋼鐵之手重點除去。
費努斯理智地說道,但哈迪斯笑了笑,
“不必,我還有黑域——可以消除自主意識。”
費努斯沉默了,美杜莎之主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如果我們真的要與佩圖拉博作戰…佩圖拉博不會愿意與你為敵的。
哈迪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也是我愿意率領寂靜修會前往恐懼之眼的原因。”
因為這里的兩支軍團都是機械作戰,哈迪斯至少可以保證短期作戰不會崩盤。
像是聽出了哈迪斯話中的深意,費努斯頓了頓,但緊接著,他盯著指揮板開口,
我聽說你的賢者副手在軍團內傳播別的教義。
哈迪斯臉上的笑容一僵,但還沒等他開口,費努斯便打斷了他,原體頗具深意地望著哈迪斯,
這可以增加你的力量嗎,哈迪斯?
哈迪斯沉默了,在哈迪斯的科普下,費努斯清楚混沌,以及“神明”的概念…哈迪斯的腦中冒出了不好的想法。
哈迪斯緩慢地,但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讓你的賢者副手多跟戰士們交流吧。
費努斯隨意地說道,
他們也認為你很與眾不同,你確實嚇到他們了。
費努斯的語氣變得輕松了些,美杜莎之主抱著臂,
我想你本來是打算教他們些技能的,但可惜你展露出來的知識,再搭配上你所表達出的善意…這兩者產生了不諧的反應。
哈迪斯尷尬地笑了笑,
“這或許是我的問——有情況。”
哈迪斯話音一轉,他的聲音還未結束,鳥仆儀上便亮起了數個代表著其他艦隊的紅點。
那是…
哈迪斯皺起了眉,
…懷言者?
哈迪斯盤帝皇指骨的動作停下了。
這可不是他預料到的場面…按照正常的亞空間航行時間來算,懷言者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哈迪斯盯著鳥仆儀…懷言者的艦船并不多,但也不排除隱蔽的可能。
費努斯正準備接受來自懷言者的通訊許可,在他身旁,哈迪斯的聲音輕輕地響了起來,
“最高級別警戒。”
費努斯正準備同意接受懷言者申請的動作停下了,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哈迪斯。
回應他的是已經接好旁聽頻道的哈迪斯。
卡迪亞 最大的黑石方尖碑側下的地底戰壕中,佩圖拉博沉默地站在指揮板前,即使熟知一切的他并不是很需要指揮板。
炙熱蒸汽自他身側噴出,憎惡的蒸汽與爐火之主彎下它龐大而嶙峋的身軀,話語中似乎帶著一絲勝利前夕的嫵媚,
瞧瞧——他們來了。
怪物高興地說道,
來的很是時候,我想,他們剛好可以趕上我們打開恐懼之眼的那刻狂歡。
佩圖拉博沉默著不理瓦什托爾的自言自語,鋼鐵之主專心致志地操控逆轉著其他星球之上的黑石方尖碑,以卡迪亞為中心錨點,這條防御線逐漸向卡迪亞延伸。
而此時此刻,這條長河即將合攏,卡迪亞將是最后一片拼圖。
你們對他很感興趣?
佩圖拉博懶洋洋地問道,而瓦什托爾則像是不滿般地噴出一口蒸汽,
只有你親眼見證,你才會明白他為什么是諸神之唾棄者。
像是想起了什么,佩圖拉博冷笑了一聲,
我見過,我的“好兄弟”可是很重視他的小兵。
佩圖拉博隨意地說道,
不過是反靈能而已,他既無法免疫炮火,也無法免疫槍彈,死亡依舊輕而易舉。
瓦什托爾沉默了,良久,噼啪的電弧自重重纏繞的電纜間亮起,
不可掉以輕心,
瓦什托爾嘶嘶地說道,
除了反靈能外,他具有其他能力。
會是什么?
操控機械。
真是好笑,佩圖拉博想到,他竟然從這個怪物的聲音中聽出了輕微的顫抖。
看起來他會一個很稀少的技能。
佩圖拉博譏諷道,但瓦什托爾則輕聲說道,
不…你不明白…佩圖拉博,你需要助力,你該感謝現在這里的靈能濃度極高,這讓我們有了壓制他的資本。
瓦什托爾開口,齒輪轟鳴著,憎惡的怪物抬起了它的頭,視線仿佛穿透層層防御層,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座黑石方尖碑。
好在我們不必面對他…等到顛倒現實的裂隙洞開,他自會湮滅。
瓦什托爾嗤嗤地笑起來。
佩圖拉博熟練地忽略了它,懷言者那邊傳來消息了。
珞珈…佩圖拉博想到,懷言者的原體變了,他完全變了,或者說…他的靈魂已經死了。
這種足夠褻瀆的念頭令佩圖拉博感到了一種詭異的滿足感,而微弱的恐懼感也蝕骨般攀上了他。
安格爾泰不安地站在那里,他被流放了,在原體計劃擊殺禁軍時,安格爾泰出言勸阻原體,然后他就被珞珈派遣到了艦船上最偏僻的地方。
安格爾泰沉默地握了握自己手中的黑矛,沉甸甸的質感給了他片刻的安心,至少原體并沒有沒收他在完美之城得來的懲戒武器。
珞珈…變了。
安格爾泰深吸了一口氣,自從跟第四軍團的原體佩圖拉博交談完后,珞珈便仿佛變了一個人,他下令焚燒自己在完美之城后寫下的所有書籍,又命令懷言者們四散在恐懼之眼附近收集這里的土著信仰。
與此同時,原體在加緊編纂新的圣典,解散原牧師隊,按照新的信仰培養牧師。
那不是他所認識的珞珈。
安格爾泰堅信這這一點,絕對發生了什么,他要再去確認原體的狀況一次,現在為止,除了安格爾泰,其他懷疑原體的戰士們都被珞珈派遣去了邊緣星域搜尋信仰——他們被流放地更遠。
安格爾泰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手中的懲戒之矛讓自己逃過了一劫,還是原體仍覺得安格爾泰依舊有著他自己的用處。
但這不是重點,安格爾泰現在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去確認原體到底發生了什么。
雖然早已遠離原體的他無法獲知原體的一舉一動,但受祝女士昔蘭尼可以,昔蘭尼很聰明,并不像安格爾泰這般沖動,這位聰慧的盲女在意識到原體不對勁了后果斷婉言接受了新的信仰,但私下里,昔蘭尼依舊在每天偷偷地向著帝皇和噤者祈禱。
也是昔蘭尼為安格爾泰帶來的原體日程表,小姑娘從排風管道中鉆出,為值班的安格爾泰帶來原體最新的動向。
據昔蘭尼說,原體會在每天的中午自行前去懺悔室,密不見人,先前去找原體的牧師都被嚴厲訓斥了,他們中的有些甚至被不耐煩的基因之父甩在了墻上。
原體獨處的時間段…這是安格爾泰最后的機會。
靠著受祝女士提供的地圖,他輕車熟路地避開了巡邏的戰士,安格爾泰沉默地走在長廊上,他無意識地死死握住了長矛,虎口被冰冷的黑石壓的發緊。
懺悔室就在他的眼前,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
他做的對嗎?
安格爾泰捫心問道,他完全可以不這么做,原體把他流放到艦船之上,就證明他依舊具有著希望,安格爾泰完全可以乖乖在母艦的偏僻崗位里干上幾年,然后重新回到原體的身邊,然后成為他最信賴的戰士。
但…不是這樣的。
珞珈不對勁,安格爾泰痛苦地想到,即使他依舊輝煌地宛如半神,但事情從珞珈聯合佩圖拉博設計擊殺禁軍的時候就已經脫離正軌了,懷言者中總會有明智者看出了原體的異常,但他們不是被先一步流放,就是默不發聲——現在可是軍銜變動的大時期。
當安格爾泰的思緒再次在現實中站穩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原體私人懺悔室的門口。
大門緊閉著。
安格爾泰咽了口唾沫,他將長矛背在背上,伸出算敲門。
他的目光停頓在懸置于空中的手,最后——安格爾泰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他將手翻過來,試著輕輕地推開房門。
安格爾泰的雙眼睜大了,門并沒有鎖。
繚亂的火光自門縫間舞動,火焰安靜地噼啪燃燒著,伴隨著沉重宛如溺水般的呼吸聲。
珞珈,珞珈就站在那里,他背對著安格爾泰,正面對著角落里那根陳列著的黑石權杖,火堆在原體的四周熊熊燃燒,安格爾泰看見書的尸體,原體點燃了他的書籍。
安格爾泰辨認出了那些文字,書的碎屑中有完美之城之前的軍團典籍,也有這之后的新編版,亦有原體現在正在編纂的版本。
像是沒有意識到安格爾泰的到來,原體沉默地站著,他釘在那里,呼吸紊亂,像是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戰役。
安格爾泰抿了抿嘴,他小心翼翼地朝房間內邁出一步——
珞珈的聲音響起,但原體依舊一動不動。
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喉嚨似乎都已經被原體扼住,但他選擇堅定地邁出了他的第二步。
他所認識的那個珞珈不會對他的子嗣說“滾”的。
珞珈的呼吸變得更加紊亂,他短促地呼吸著,但依舊一動不動。
安格爾泰邁出了他的第三步,壓力驟然襲來,他看見他的盔靴間溢出鮮血,喉頭變得腥甜。
珞珈發出了類似瀕死般的喘息。
“…父親?”
安格爾泰張嘴,紅色的線自嘴角滑落,
支離破碎的聲音響起,
嘀嗒,繚亂昏黃火光之間,安格爾泰看見原體的腳下多出了一滴血跡。
但原體的背影依舊宛如棄置了千萬年般的老屋那樣沉默,
精金相撞的聲音響起,甲胄相碰,珞珈緩緩地舉起了一只手,他指著那根黯淡金色的權杖。
安格爾泰的眼中流出血淚,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開始向著那個權杖行走,在他路過原體的身側時,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哀叫,原體轉過了身,繼續背對著安格爾泰。
安格爾泰成功握住了那柄權杖。
原體喘息著,
去…去…找神。
安格爾泰感覺血淚已經爬滿了自己整個面龐了,
“我該怎么幫您,父親?”
他悲哀地問到,支離破碎,
走…快…
安格爾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牙,不…他想,不…他幫不了原體,在看見珞珈背影的第一眼,安格爾泰就意識到原體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聽從珞珈的命令。
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肩上仿佛背負了一座山,但原體叫他走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快沒時間了…
珞珈聽著安格爾泰凌亂的腳步聲遠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周身的火堆漸熄滅。
現在,珞珈所面對的便是完全的黑暗了。
嗚嗚嗚嗚嗚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