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張靜虛開口問一問,問出他這一刻的心中迷惑。
只見老人再次狂笑,明顯已經亢奮不已,大聲道:“是啊,這就是人族之誓。慷慨悲壯,無懼生死。哪怕我們是凡夫俗子,但我們有命火可以燃燒…”
他下意識的揮手,仿佛手里握著當年的刀,大聲又道:“那一路上,我們不斷背誦人族之誓,每天用自己的刀,割破手指侵染鮮血。”
“一路北上,毫不停留。每到一處縣域,就有新的士卒加進來,先是整個東蒙郡,再是北邊的北河郡,再接著,是太行郡,行西郡…”
“幾千幾萬的士卒不斷加入,終于匯聚成無比龐大的大軍。我們每天怒吼誓言,聲音連天地都在震顫。”
“漸漸的,我們有些人的刀上開始發光。”
“漸漸的,我們有些人的頭頂出現命火。”
“并且隨著急行軍的推進,越來越多的士卒學會燃火之術,而這時候,第二個命令下發了。”
老人說到這里,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有濃濃悲壯,悲壯之中似又濃濃畏懼。
他忽然咬牙切齒,惡狠狠的低吼,道:“第二個命令下發之后,我們終于知道要去打什么樣的大戰。原來,是猛鬼,原來,這世上有數之不清的猛鬼。”
“這些猛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形成鬼潮沖擊塵世,如果不把它們滅掉,我們人族就完了。”
“而家里的老人,吃奶的孩子,艱辛操持的兒媳,盼望丈夫回歸的妻子…”
“如果擋不住鬼潮,她們全都會死,她們是我們每一個士卒的親人,她們會因為我們的大戰失敗而慘死。”
“所以這第二個命令下發后,士卒們在很短時間就克服了恐懼。”
“猛鬼又如何?”
“我們要保護自己的親人…”
老人說到這里,眼中又有淚光。
張靜虛艱難的突出一口氣,輕聲道:“接下來的故事,應該是大戰之中吧?”
“不錯,大戰之中!”
老人點了點頭,神情卻有些異樣,他明顯又陷入回憶,臉色一會兒蒼白一會兒潮紅。
良久之后,終于再次開口,只不過聲音卻很低落,似乎帶著莫名的消沉。
“那是一處詭異的禁地,據說存在了很久很久。”
“真是嚇人啊,無邊的陰霧遮天蔽日,哪怕是在白天,但卻昏暗陰冷。”
“到處是鬼哭狼嚎。”
“刺骨的陰風陣陣。”
“而那幾十萬猛鬼沖出的時候,人族大軍的號角也吹響了。”
“那一刻,其實我們心里是恐懼的。”
“但是當我們想到家中的親人,想到軍中那些尚未成年的娃娃兵…”
老人說到這里,眼神猛然變的兇狠,他大吼一聲,聲音悲壯,道:“不能讓親人死,不能讓娃娃死。如果真要死,我們年長的先去死。”
“當一個中年士卒點燃命火,狂笑著揮刀沖向猛鬼,仿佛一點火苗點燃天地,我們無數的中年士卒同時舉刀。”
“整個天地之間,響徹人族之誓,幾十萬士卒點燃命火,義無反顧的向前沖鋒…”
“燒,燒,燒!”
“唯有燒!”
“命火燃光了,同袍倒下了,但是后繼者毫無畏懼,前赴后繼的繼續沖鋒。”
“我們的凡人之火,是那么的卑微,但我們幾十萬上百萬凡人的卑微之火,卻燒穿了遮天蔽日的無邊陰霧。”
“我們竟然贏了…”
“我們竟然贏了…”
“以凡人之身,與猛鬼廝殺,贏的好難啊,倒下的同袍多啊。”
老人聲音漸漸低沉,似乎已經哭干了淚。
張靜虛心情低落,艱難的突出一口氣,足足良久之后,才輕聲開口:“還有么?故事應該沒完吧…”
老人點了點頭,喃喃道:“是的,故事沒完。”
忽然他看了一眼張靜虛,目光仿佛有某種深意,道:“但是接下來一段故事,老夫想跳過去先不說,等到關于我的一切講完,最后再說這一段故事。”
張靜虛一怔,眉頭微微皺起。
接下來的一段故事跳過去不說?
他心中升起迷惑,猜不透老人什么意思,但他尊重老人的決定,點點頭道:“您愿意怎么說,那就怎么說。但是無論您怎么說,棺材之事必須有個了解…”
老人呵呵而笑,神情十分詭異,道:“好啊,是該有個了解。”
他聲音開始變的低沉,緩緩又開始說故事,只不過明顯可以聽出,故事確實跳過了一大段。
“大戰之后,士卒退役,老夫活著回來了,兒子也活著回來了。”
“唉!”
“其實死了更好啊。”
“兒子因為當時是個娃娃兵,所以被中年士卒保護了一些,雖然他參加了我們前鋒陣營,但在大戰之中只是丟了一條腿。”
“他那條腿是我親手幫他砍斷的。”
“親手砍斷自己兒子的腿,是一件多么悲痛的事啊。但是不砍不行,那條腿沾染了鬼氣。”
“丟了腿,保住命,活著歸來以后,縣衙給安置了一個糊口的活,就在城外渡口,做了一個船工。”
張靜虛目光閃動,忽然打岔問道:“您兒子因為一條腿沾染了鬼氣,所以您不得不親自幫他砍斷,那么您呢?您毫發無傷么?”
老人沉默!
張靜虛深深吸了口氣,鄭重又問道:“一個受到保護的娃娃兵,在戰場上尚且會沾染鬼氣,那么像您這種沖鋒最前的士卒,恐怕沾染的鬼氣會更多吧…”
“不錯,很多!”老人終于開口,喉嚨里像是嘶吼。
他慢慢抬起頭,眼神竟然有些兇狠,道:“戰場活著歸來以后,老夫漸漸察覺不對勁。我發現我越來越不像個活人,而是慢慢向一個鬼物轉變…”
終于說到這一點了!
張靜虛心中凜然,肅重出聲道:“距離當年那場大戰,如今已經十五年之久,而你發現自己的情況這個久,自始至終一直沒有變成鬼物…張某想問一句,你應該不是功德極多可以一直鎮壓吧。”
老人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道:“老夫用了別的辦法。”
果然如此。
張靜虛目光一冷,沉聲問道:“什么辦法?”
問完不等老人回答,直接抬手一指棺材,又道:“你是不是借用這口棺材?施展了某種奪命之術。”
他雖然這么問,甚至心中很篤定,但他真的不愿意聽到,老人會做出如他所料的回答。
偏偏令人傷感的是,老人竟然又點了點頭,聲音低沉道:“是的,是這口棺材。老夫以它為器,施展奪命之術。”
張靜虛猛然一聲暴吼,道:“你奪的是誰的命?”
幾乎在暴吼的同時,他已經把棺材上的仙石拿在手,身上功德之光浮現,仙石頓時雷光騰騰。
然而老人像是毫無畏懼,反而喉嚨里發出古怪的笑。
笑聲‘嗬嗬’之間,他顫巍巍伸出手,輕輕撫摸棺材道:“張捕頭,你問了我這么多問題,老夫一直如實回答,沒有一絲一毫抗拒。現在老夫想反過來問一句,若是我有問題你愿意回答嗎?”
張靜虛微微一怔,隨即神色肅然,沉聲道:“伱若有問題,任憑你發問。張某雖然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對待一個老人尚不至于哄騙。如果你的問題我能回答,那么張某必然會鄭重回答。”
老人又是‘嗬嗬’怪笑,點頭道:“好啊好,說的好。既然如此,老夫可就要問了。”
張靜虛深色更加肅然,道:“你問。”
卻見老人顫巍巍撫摸棺材,語氣低沉的道:“第一個問題,臨死之人的命數算命嗎?我若奪取臨死之人的命數,算不算觸犯了朝廷的律法…”
不等張靜虛回答,緊跟著又道:“第二個問題,受人之恩應該報答嗎?如果有人受了老夫的大恩,他該不該對我進行報答?”
仍是不等張靜虛回答,再次問道:“第三個問題,老夫奪人命數之后,如果并沒有用在自身,那么,張捕頭會不會放過我?”
一連三問,個個離奇。
張靜虛眉頭皺起。
他隱隱覺得這三個問題看似是在問他,其實是老人在向他暗示一些什么事情…
但是,何必暗示呢?
張靜虛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直直盯著老人,沉聲道:“問題難答,不如明說。”
說著微微一頓,一臉肅殺又道:“劉老叔,實不相瞞,張某今日前來,怕是無法放過你了。奪命之術,詭異纏身,你既然用了這種邪術,在張某眼中便是邪惡之人。”
卻見老人猛然仰頭,發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真的好。果然還是那個張靜虛,果然還是那個嫉惡如仇的壞脾氣。可是張小哥啊,你難道真不記得老夫嗎?”
“又或者,你因為受恩太大無法報答,自古所謂恩大成仇,所以你選擇殺了我?
“甚至你不止想殺我,你想殺的還有他們,哈哈哈哈,是不是啊…”
老人看似大笑,臉色極其悲傷。
張靜虛則是神情巨震,手足發僵呆立當場。
這老人,認識他?
下意識之間,他想起來老人剛才的話:
“大戰之中有一段故事,暫時跳過等最后再說…”
而那一段故事,恐怕是有他啊。
…作者:第二章到,今天更新的字數超限制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