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叔已經三十五歲,依舊還是相貌堂堂。
可惜,是個傻子。
雖然是個傻子,但卻勤勞肯干,甚至還能做點小生意,在官道旁邊擺了個小茶攤。
一晃十多年過去,竟然能自己養活自己,這事傳遍四里八鄉,甚至縣城里都稱奇聞。
由于是個傻子擺攤,不免勾起人之同情,所以經常有人專門過來,喝一碗茶水照顧生意。
然而,張大叔已經三天沒有出攤了。
三天時間,不見人影。
張靜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大石上。
四周霧氣氤氳,遠方山影裊裊,天上竟然漂浮著連綿的巨城,足足有十二座宮殿之多。
“我這是,穿越了?”
放眼而望,這似乎是一座仙山。
浩瀚。
偉岸。
縹緲。
空靈。
到處是仙光繚繞,每一團仙光之中都是一件寶物。
所有的寶物全都大如山岳,雄渾的壓力讓張靜虛喘不開氣。
無法接近!
無法拿取!
這是瞬間出現在張靜虛腦中念頭。
他能力不足,難以取用仙寶。
但是當他望而興嘆之時,身上卻隱約閃爍出一點黃芒,這點黃芒非常微弱,以至于張靜虛根本無法察覺。
然而當這點微弱黃芒閃爍時,遠處一件大如山岳的寶物卻忽然動了一下。
似是有緣!
張大叔三天不見人影,村里不免產生了擔心。
鄉里鄉親,都很厚道。
由于擔心傻大叔出事,幾個熱心腸的小伙急忙上門,想看看張大叔是不是病倒在了家中。
奇怪的是,無論怎么敲門都不開。
這種情況讓眾人更加擔心,幾個小伙準備強行砸門。
但是下一刻,小伙們打消了念頭。
只因一群調皮的娃娃搶先爬上墻頭,并且坐在院墻上開始大呼小叫:“我們看見傻大叔啦,他沒事,正在院子里伸懶腰吶…”
正在院子里伸懶腰?
那確實應該是沒事!
幾個小伙子放下心來,紛紛扔掉砸門的石頭,慶幸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幸好咱們還沒開始砸門,否則要被老人們臭罵一頓…”
“比如四爺爺肯定會這么罵:你們張大叔本就可憐,臭小子們竟然去砸他的門。有沒有良心?讓狗吃了嗎?”
一想到村里老人的嘮叨,幾個年輕小伙頓時頭皮發麻,雖然他們此事乃是出于熱心,但是絕不妨礙老人們訓斥。
既然傻大叔沒事,幾個小伙不再擔心,鄉野貧民不養閑人,他們各自都要回去干活。
倒是那群爬墻的小娃娃留下來。
鄉間小娃,調皮搗蛋,個個手腳伶俐,攀著院墻呲溜溜而下,僅僅一晃眼的功夫,七八個小娃全都跳進院子中。
嘴里喊著‘大叔,大叔’,嘰嘰喳喳的全都圍了上去。
顯然張大叔雖然是個傻大叔,但是在孩子堆里的人緣挺好,否則娃娃們不會這般親切,撒歡一般的跑向他。
然而下一刻,這群孩子仿佛受了莫名驚嚇,呼啦啦一下,瞬間全都倒退躲開。
原因是,大叔在對著他們笑。
笑不奇怪,大叔他經常傻笑。
關鍵是,大叔不僅僅只沖他們笑…
“孩子們,你們好!”
哇的一聲。
有個小囡囡嚇哭了。
其他幾個小娃娃雖然沒哭,但是個個臉上都帶著驚恐。
傻大叔說話了?
傻大叔他竟然說話了!
張靜虛站在孩子們對面,雙手保持張開歡迎的架勢,按照他的預想,應該會有孩子撲進他懷里撒歡。
然后他便可以順勢而為,旁敲側擊套取孩子們的話,借以了解‘自己的身份’,從而盡快融入這個世界。
這是他穿越三天以來,籌劃無數方案中最佳的一個。
可惜,尷尬了!
預想中的情況并沒出現,孩子們沒有撲進他懷里撒歡,反而個個像是受到驚嚇,呼啦啦一下全都后退,躲開。
甚至有個小丫頭,嚇的哇一聲哭起來。
張靜虛能夠明顯看出來,每個孩子的小臉上都有驚恐。
他心里‘咯噔’一下。
“到底是哪里不對?”
“為什么孩子們突然這樣?”
“剛剛他們跳進院里的時候,明明是歡天喜地的跑過來。”
“這種情況不難推測出,‘我’在孩子堆里應該人緣很好。可是為什么,孩子們突然變的驚恐?”
張靜虛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能硬著頭皮再試一次。
臉上,繼續保持微笑。語氣,變的越發溫和。
“孩子們,你們好!”
結果哇的一聲,又有一個小孩嚇哭起來。
張靜虛呆立當場。
直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開口,終于才算是讓事情有了一絲轉機。
“大…大…大叔…”
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應該是孩子中膽氣最大一個,剛開口時還戰戰兢兢,很快變的順暢起來。
“大叔,你怎么突然會說話了?”
“你變不傻了嗎?”
“四爺爺他們說,你一直是傻的啊。”
“我們從小和伱玩,你一直是傻的啊。”
張靜虛終于弄明白,孩子們為什么突然驚恐。
原來竟是,他魂穿附身的這人天生傻子。
萬幸啊,首先接觸的是一群孩子,倘若先和村里大人接觸,這件事可不好糊弄過去。
幸虧是孩子,比大人好哄!
于是張靜虛繼續保持微笑,語氣卻故意加了一些神秘:
“大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不傻了,也許,可能,是因為,咳咳…我三天前摔了一跤,腦袋重重撞在了地上。”
“撞了腦袋之后,嗡嗡響了三天!”
“然后,我突然就變聰明了。”
張靜虛一邊編造謊言,一邊觀察孩子們的表情。
古代果然淳樸!
五六歲的娃娃果然好騙!
只見這群小家伙滿臉驚奇,仿佛聽了世上最神奇的事情,甚至其中一個娃娃滿臉憧憬,冒著鼻涕泡興奮的道:“腦袋撞地就能變聰明嗎?那我也撞一下…”
動作之干脆,速度之迅捷,張靜虛來不及阻止。
噗通一下,趴倒地上。
‘咚’一聲悶響,腦袋重重撞地。
下一刻,這娃眼神迷糊,口歪眼斜眼淚汪汪,哼哼兩聲無比委屈:“大叔,我腦瓜子疼。”
能不疼的嗎?
撞的那么狠!
這娃這么著急變聰明,看來腦子真的有點笨。
張靜虛又是自責又是想笑,連忙上前把這娃娃抱起來。
先是檢查一番,發現只是額頭撞個包,這才放心,哭笑不得道:“大叔我是因為傻,所以才能撞聰明,你又不憨,撞也白撞!”
小娃娃咧開嘴,似乎因為‘你又不憨’這句話而開心,然而腦門上的疼痛,卻讓他眼淚汪汪。
張靜虛見小孩并未眩暈,松手慢慢將他放在地上,轉身回屋,找了塊布,在水缸里浸一下涼水,拿出屋給孩子擱在額頭上。
其他孩子見他如此柔和,漸漸放開了心里的惶恐,慢慢又圍上來,圍著張靜虛好奇的看。
對待小孩子只要夠溫柔,總是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小院里一直不斷歡聲笑語。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中,爭搶回答想要表現的雀躍,張靜虛一點一滴的掌握,他這個‘傻子大叔’的前半生。
“我知道,這個問題我知道…”
“我也知道,大叔,我也知道…”
“我先說,我先說!”
“大叔你是十五年前來我們村,四爺爺說你是流落而來。”
“來的時候就傻呆呆的,任何人問你事情你只會笑。”
“村里人見你可憐,就把你收留在村里,四爺爺專門跑了一趟衙門,給你討來了流民落戶的戶籍。”
“屋子是村里給你蓋的,小院是我爹和妞妞他爹給壘的。”
“四爺爺說,大叔你是缺魂的人,天生屬于守夜人,所以村里不能讓你餐風露宿…”
“給你蓋個住處,是我們村的責任。”
“四爺爺也是守夜人,他是后半夜在村里守,大叔你因為還沒變老,所以前半夜歸你…”
“所有人都知道,后半夜危險,前半夜輕松,四爺爺是老人,所以值守后半夜,不舍得讓大叔你守后半夜。”
“等到大叔你老了以后,才會去守危險的后半夜。”
“白天的時候,大叔你擺攤賣茶,農忙的時候,也懂的耕田種地。”
“大叔,你已經三天沒有出攤了!”
孩子們的爭搶回答,讓張靜虛掌握了前身的情況。
他是個傻子。
十五年前不知道從哪里流落到這個村。
村里人可憐他,收留下來落了戶。
由于天生癡傻,所以被定為守夜人。
所謂守夜人,似乎是這里的一個風俗,張靜虛專門問過孩子,其實并不用真的守夜不睡覺。
僅是名義上,象征性而已。
類似于掛名任職的意思。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
明明是象征性的掛名,偏偏卻要劃分的很明確。
比如蒼老的四爺爺,乃是后半夜的守夜人,而他這個尚未年老的傻子,則屬于前半夜的守夜人。
前半夜,后半夜,劃分很仔細,仿佛很鄭重。
但是孩子們卻又說的很清楚,守夜人并不會夜晚不睡而去巡邏,一切只是象征性的,似乎守夜人只是個稱呼。
既然只是個稱呼,為什么劃分明確呢?
這是張靜虛唯一沒能從孩子們口中得到的答案。
張大叔突然不傻了,這事在村里引起不小的轟動。
每家每戶都覺得驚奇,紛紛上門前來問詢,必須親眼看一看,到底孩子們說的是真是假。
見面之后,果然,真的不傻了。
而張靜虛面對村里人的詢問,自然有一套足以應對的說辭。
他前身本就是個癡呆之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說不知道,任何人不管怎么問,都只用一句‘三天前撞了腦袋’就可回答。
撞了腦子,突然變不傻了,這事雖然令人嘖嘖稱奇,但也僅僅只是嘖嘖稱奇。
畢竟老百姓們見識不高,都感覺撞了腦袋的說辭靠譜。
沒有質疑,反而替張靜虛不再癡傻而開心。村民淳樸厚道,滿足好奇心便就告辭。
熙熙攘攘一整天,張靜虛終于獲得安靜。
但是沒等他享受安靜,夜色中突然又有人上門。
村里的四爺爺!
四爺爺是個瞎子,拄著一個拐杖。
年紀很蒼老,有濃濃暮氣。
唯獨說話之時,依舊條理分明。
“你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再是無魂之人,按理說,不該再讓你守夜。”
“但是,老朽我的年齡實在太老,命數基本上已經到了盡頭,若是只憑借我一個人的命數,怕是守不住咱們村子里的一整夜。”
“像我這種蒼老快死的情況,各村各地其實很常見,也有辦法解決,并且解決的辦法很簡單。”
“前半夜增加一個五弊三缺之人,幫忙稍微分擔一下就行了。比如你,此前一直在幫我分擔。”
“但是,你現在不再失魂。”
“也就意味著,你不再是五弊三缺。”
“偏偏可惜的是,老朽得知消息太晚了,來不及去找別的命硬者,替代你所值守的前半夜。”
四爺爺說完這一段話,足足沉默了許久。
直到張靜虛快要耐不住的時候,四爺爺才終于再次緩緩開口。
“娃子,你今晚能再撐一次嗎?前半夜,仍然守。”
這話讓張靜虛滿心迷惑,忍不住發出好奇的詢問:“可是我聽孩子們說,守夜人并不需要真的守夜,僅僅只是象征性而已,就如同白白掛了一個名。”
四爺爺顫巍巍一嘆,語氣蒼涼道:“孩子們太小,不該讓他們活在恐懼中。甚至就連村里的成年人,大多數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其實他們的夜間安眠,每一夜都是咱們用命換啊。”
張靜虛心里咯噔一聲。
用命換?
什么意思?
涉及到身家性命,他心里十分慌亂。
但是當他看到四爺爺臉上的悲愴時,他不知為何竟然脫口說了一句:
“今夜前半夜,仍舊還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