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海港”要搬回長江尾的消息傳得很快。
附近三個縣的領導聞訊而至,問打算幾號走、怎么走,到時候他們好組織歡送。更想知道“陵海港”回陵海之后,留下的大量搶險物資怎么移交。
搶險結束了,人家接下來要救災,對物資的需求很大,照理說應該把剩下的物資都給人家,但物資不是“陵海開發管委會”花錢買的,老葛和老王說了不算,只能當著他們的面給黃遠常打電話。
黃遠常一樣做不了主,因為這些物資的所有權今天上午就移交給了荊州市防指。
究竟怎么分配,由人家的市領導決定。
老葛借這個機會簡單跟黃遠常說了下返回的方案。
考慮到搶險工程資料上有很多上級單位領導沒簽字蓋章,老葛決定明天一早帶上資料去荊州,請黃遠常幫著找相關領導,等把荊州這邊的字簽好、章蓋上,再請黃遠常一起去漢武…
長航局一樣需要這套寶貴的搶險工程資料,黃遠常一口答應下來。
荊州市領導好找,漢武那邊的大領導很難見著,黃遠常權衡了一番,決定先打電話向袁局匯報。
“一定要北湖防指簽字蓋章?”
“請防辦主任簽字,蓋防辦的章也行。”
黃遠常擔心局長覺得這是形式主義,想想又說道:“袁局,那些資料我看過,很詳細,也很專業,可以說是貫穿整個搶險施工進程的真實記錄。對今后的抗洪搶險乃至水利建設,都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和參考價值。”
長江委有水文局,水文局下設那么多水文站,經過幾十年如一日的測報,積累了很完善的水文資料。
相比之下,長江兩岸的水利建設資料就沒那么全了,甚至有點亂。
因為長江堤防年年修,國家撥款修、省里撥款修,市里、縣里、鄉鎮乃至村里都在修。
再加上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很多堤段的位置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變化。
比如長航系統占一半股份的陵海預備役營前段時間遇到的一個塌坑險情,在搶護過程中竟從長江干堤 這是重大安全隱患,地方政府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袁局正想著這套資料確實有價值,黃遠常趁熱打鐵地說:“而且…而且這套資料對陵海預備役營非常有意義,濱江那邊都知道他們來抗洪了,究竟是怎么抗洪的,到底有沒有干出點成績,不能空口說白話,要有憑證。”
“知道了,省防指那邊我幫你們聯系。”
“陵海交通局的老局長打算明天去漢武。”
“這么急?”
“大部隊再過幾天就要返回,他們的心情可以理解,并且葛局明天去漢武還有一件事。”
袁局好奇地問:“什么事?”
葛局是如假包換的老謀深算,黃遠常覺得以后要多向老葛學習,不禁笑道:“營里的官兵之前是坐汽車來的,現在搶險任務完成了,葛局考慮到很多官兵沒來過漢武也沒坐過火車,建議讓官兵們先坐汽車來漢武,看看黃鶴樓和長江大橋,然后組織官兵們坐火車回去。”
“這個建議很好,比如去首都出差,人家還要去天安門廣場拍張照、留個影呢。”
“所以葛局明天要去找常駐火車站的軍代表買票。”
“軍代表能幫他這個忙嗎?”
“票好買,404師那邊會幫著聯系。”
“差點忘了,預備役部隊一樣是部隊,況且他們現在有上級單位代管。”
老葛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建議官兵們坐火車回去,不只是讓全營官兵來漢武見世面這么簡單,可以說他是打算讓漢武人民見世面的!
黃遠常憋著笑,接著道:“袁局,現在的問題是陵海預備役營既有岸上施工隊伍,也有水上作業人員。要說做出貢獻,大家都做出了貢獻,不能只帶岸上搶險施工的人員來漢武,讓水上作業的人員就這么回去。”
袁局不明所以,下意識問:“他們是怎么打算的。”
“他們打算讓船隊在漢武找個碼頭錨泊一天,讓船上的同志都上岸,跟岸上的同志一起去看看黃鶴樓和長江大橋。”
“讓船隊在漢武錨泊一天,哈哈哈,明白了。”
“袁局,您知道?”
“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在江上游過一次行了,據說動靜鬧的挺大。中國陵海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中國陵海港工程項目指揮部…你們老單位賣給他們的那兩條躉船,幾乎成了他們陵海的流動廣告船!”
“想想是有點招搖。”
“他們不是有點招搖,他們是在招搖過市!”
“袁局,既然太過招搖,我就跟他們說沒那么多碼頭給他們靠泊,做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早點回去。”
“光重大險情就搶護下來兩個,人家確實作出了巨大貢獻。不就是打廣告么,讓他們打。”
黃遠常笑問道:“真讓他們招搖過市?”
袁局不假思索地說:“他們有我們一半股份,招的也是我們的搖,過的是人家的市,為什么不讓?至于靠泊哪個碼頭,我來安排。”
這就對了么,長航局雖然在漢武,但跟漢武是兩碼事。
黃遠常忍不住問:“袁局,您打算讓船隊靠泊哪個碼頭?”
袁局笑道:“他們不是想看黃鶴樓和長江大橋么,就讓他們靠泊黃鶴樓碼頭!”
“袁局,您這么安排,同志們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很振奮!”
“不但要給凱旋的船隊安排好碼頭泊位,也要給全營官兵安排好食宿。前段時間太忙,我一直沒顧上去荊州慰問。等大部隊到了漢武,把同志們都安排到長航賓館,搞一個慶功宴,我和港監局、航道局、長航公安局、通信局的負責人都要出席。”
“謝謝袁局…”
“這有什么好謝的,營里有那么多我們長航系統的官兵,我們應該去給同志們敬杯酒。”
陵海預備役營干出的成績,一樣是長航系統的成績!
袁局發自肺腑地高興,想想又笑問道:“小黃,做搶險工程資料是誰想到的?”
“葛局,就是陵海交通局的老局長葛衛東。”
“地方交通系統一樣是交通系統,沒想到我們交通系統竟有這么熱心、這么負責的老同志。”
“袁局,葛衛東同志不只是熱心,他對工作負責是有原因的。”
袁局饒有興致地問:“什么原因?”
黃遠常簡單介紹了下老葛與魏大姐的關系,尤其是與咸魚、小魚等人的關系,點上煙補充道:“剛開始我不知道,后來才知道在這次搶險中發揮巨大作用的陵海路橋公司,就是葛衛東同志擔任交通局長時多方籌集資金成立的。路橋公司總經理郝秋生是他一手培養的干部,路橋公司的干部職工也都是他的老部下。”
袁局倍感意外,沉吟道:“這么說他不只是全家都來了!”
“是的,他一手組建的路橋公司和路橋公司的老部下也都來了。”
想到袁局剛才提到地方交通系統一樣是交通系統,黃遠常趁熱打鐵地說:“陵海預備役營的水上裝備和人員主要來自我們長航系統,岸上的裝備和人員主要來自地方交通系統,連營長韓渝同志都是我們長航系統賣給陵海的,可以說陵海預備役營就是我們交通系統的預備役營!”
袁局眼前一亮:“小黃,這么重要的情況,你怎么不早點匯報?”
“袁局,我檢討,主要是這段時間太忙,一直沒顧上。”
“也不能完全怪你,其實這些情況港監局、航道局和長航公安局的上報材料里都有,可以說我們是當局者迷。”
袁局笑了笑,接著道:“現在反應過來也不晚,我這就讓辦公室聯系《中國交通報》,順便通知下《長江航運報》。”
夜幕降臨,陵海預備役營修筑的安全區人頭攢動,燈火通明。
再過幾天就要散伙兒,今晚不但加餐,而且要搞聯歡。
132團2營的幾個排長站在戰士們面前,揮舞著胳膊,正忙著跟陵海預備役營的老班長們拉歌。
“搜救連呀么喝嘿,來一個呀么喝嘿!我們請你淅淅瀝瀝、嘩嘩啦啦、掃掃奈奈呔,來一個呀么喝嘿!”
“搜救隊,來一個!”
“來一個,搜救連!”
“叫你唱歌你不唱,扭扭捏捏不像樣…”
2營的臭小子們興高采烈,扯著嗓子又唱又喊。
水上搜救連的連長馬金濤正在躉船上開會,拉歌現場由指導員陳有仁負責。
陳有仁是去年剛轉業到長航分局的干部,在拉歌上怎么可能讓一幫新兵蛋子比下去,立馬站起身,喊道:“東風吹,戰鼓擂!要拉歌,誰怕誰?”
“好,呱唧呱唧!”
“三連都有,咱當兵的人,預備齊!”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為我們都穿著,樸實的軍裝。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自從離開家鄉,就難見到爹娘!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都是青春的年華,都是熱血兒郎…”
陳有仁打著拍子,嘹亮的歌聲再次在江邊回蕩。
水上搜救連唱完,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132團2營的一個排長把矛頭轉向衛生室,指著正在笑的梁曉軍和韓向檬喊道:“梁醫生別灰心,韓醫生別喪氣。拉歌拉的是精神,拉歌拉的是友誼。勝敗輸贏別在意,拉出感情是第一!”
營里的臭小子們異口同聲地附和道:“是第一!”
“唱歌我們唱不過你們,我們衛生室才幾個人,你們這幫新兵蛋子是在欺負人!”韓向檬爬起身指著他們笑罵道。
“韓醫生,你可以獨唱!”
“同志們,要不要請韓醫生來個女聲獨唱?”
“要!”
“那還等什么,呱唧呱唧!”
可能在水上呆久了,韓渝不太喜歡熱鬧,更喜歡安靜。
但今晚沒參加拉歌并非不喜歡太熱鬧,而是既要做撤回的準備,也要做有可能再次爆發洪水的準備。
別看來了荊州這么多天,搶護了那么多處險情,但都跟“救火隊員”似的,一直疲于奔命,只知道組織力量跟著向導去搶護,不知道荊江兩岸的具體情況,有時候甚至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
最了解這邊情況的席工來了,韓渝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一吃完晚飯就請席工給分隊長以上干部好好講講。
作為陵海預備役營的高級專家,席工不能只享受專家待遇不干事,不但一口答應了,而且講的很認真。
“萬里長江,險在荊江。這是多年以來在長江防洪中形成的共識。可荊江為什么險,究竟險在那里呢?”
席工放下粉筆,指指剛在黑板上手繪的水域圖:“首先,要從荊江的地理位置說起。荊江河段上起枝城,下至城陵磯,長約347公里,其中以藕池口為界,分為上荊江和下荊江。
荊江兩岸地形呈南高北低,南岸由于多年洪水分流、泥沙淤積,地勢較北岸高出數米。北岸大部分地區歷史上曾是云夢澤解體后形成的一塊河網交叉、湖泊眾多的沖擊性平原,地勢低洼,汛期洪水位大大高于堤內地面。
一旦潰口,荊北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將會被淹,甚至直接威脅到漢武。為抵御肆虐的洪水,自公元345年以來,經1600多年歷朝歷代不斷修筑,在北岸最險要的荊州棗林崗至簡利城南,建成了如今長約182公里的荊江大堤。
荊江大堤給江漢平原筑起了重要的防洪安全屏障,直接保護著荊江以北、漢江以南的荊州市、陵江縣、簡利縣、鴻湖市、江潛市、桃仙市、漢川部分平原湖區以及漢武市江北地區以內的1100萬畝耕地、1000多萬人民生命財產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安全!”
之前一直以為國家和省、市三級在水利建設上有點厚此薄彼,江北大堤修的比較好,安公這邊的堤防標準遠不如江北,原來江北的荊江大堤如此重要。
眾人反應過來,紛紛用筆記錄。
“其次,荊江河道的泄洪能力有限。現在的荊江大堤只有十年一遇的防洪能力,即便啟用荊江分洪工程也只有大約二十年一遇的防洪能力。”
席工深吸口氣,再次指指黑板:“荊江河段的最大安全泄洪量,這個泄洪量包含荊南四口分流之后的泄洪量,約為60000立方米每秒。根據860多年以來的歷史洪水調查,上游昌宜洪峰流量大于80000立方米每秒發生過8次。
其中大于90000立方米每秒就發生過5次,尤其是1860年和1870年兩次特大洪水,洪峰流量分別高達100000立方米每秒和105000立方米每秒。1870年長江上游洪水還與清江洪水相遇,導致枝城洪峰流量居然高達110000立方米每秒,可見上游巨大的洪水來量與荊江河道的安全泄洪量差距有多大。”
孫有義原來是工程專家,現在也成了半個防汛專家,舉手問:“席工,荊南四口是哪四口?”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荊江河段復雜的江湖關系。”
席工指著黑板上的水域圖,凝重地說:“上游來水出三峽流經昌宜、枝城后,進入地勢平坦、河床坡度平緩、河道彎曲的荊江河段。北岸有沮漳河水匯入,出口位于砂市水文站上游約20公里。
沮漳河洪水多發生在每年的七、八月份,與長江主汛期同期,經常與長江洪水遭遇,可抬高砂市水位0.1米至0.2米。
南岸有松茲口、太平口、藕池口和調弦口,其中調弦口在1959年已建閘控制,自然分流的實際上只有三口。
上游來水通過這四口分流入洞庭湖,與湖區周邊的湘、資、沅、澧四水和其它中小河流來水匯合。經洞庭湖調蓄后再從城陵磯匯入長江,能夠減少荊江河道的泄洪量,緩解洪水對荊江大堤的壓力。”
“但另一方面,流入湖區的洪水攜帶的大量泥沙,導致洞庭湖淤積萎縮,加上人工圍湖造田,近一百年內洞庭湖容積減少了100多億立方米。同時四口洪道也逐年淤高,導致荊江四口分流入湖水量逐年減少,洞庭湖對荊江洪水的調蓄能力逐年減弱。”
“尤其當洞庭湖區周邊中小河流洪水與荊江洪水發生遭遇的時候,會在城陵磯出口形成擁堵抬升水位,荊江洪水遭受上壓下托,宣泄不暢,而荊江大堤就會長時期浸泡在高水位中,會險情陡增。所以,江湖關系對荊江防洪的影響是非常顯著的…”
不了解水文情況,怎么防汛搶險?
眾人受益匪淺,正聽的專注,老韓行色匆匆地推門走了進來。
席工下意識問:“韓工,怎么了?”
老韓舉起老葛下午配發手機,凝重地說:“漢武氣象局的同行剛給我打電話,有一片積雨云在漢武鸚鵡洲附近騰空而起,并且正在像爆米花似的迅速擴大!”
“你下午說的那兩股氣流在漢武上空相遇了?”
“現在還不知道。”
老韓抬起胳膊看看手表,補充道:“氣象衛星明天上午八點左右會經過漢武上空,要等到明天上午九點才能收到太空觀測結果。”
你的預測不是一向不準嗎?
能不能一如既往的保持!
韓渝突然覺得老丈人預測的太準也不好,禁不住問:“爸,漢武會下雨嗎?”
老韓一連深吸了幾口,憂心忡忡地說:“漢武距我們這兒兩百多公里,我的雷達能勉強觀測到。從剛才的觀測結果上看,潮濕氣流在漢武上空攪動,已急劇爬升了十幾公里,巨量水汽會化為傾盆暴雨。”
韓渝追問道:“會下多長時間?”
“我掌握的數據不多,究竟下多長時間暫時說不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氣流上升的過程中,地面會形成低氣壓,會吸引更多潮濕氣流加入,暴雨會很大,說不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這邊呢?”
“我們上空暫時沒出現積雨云,明天上午應該不會有雨。氣候變化太快,明天下午就難說了。”
荊江水位是回落了,但回落的不夠快。
席工剛講過,荊江水位之所以這么高,是因為遭受上壓下托影響宣泄不暢。如果漢武那邊陡降暴雨,并且雨量很大,肯定會抬高荊江水位!
老丈人的771雷達雖然是個老古董,但其主要功能就是探雨的,不然也不會叫探雨雷達,他說漢武那邊會下雨,那十有八九會下雨。
韓渝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回頭看著眾人苦笑道:“各位,搞不好我們一時半會兒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