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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徐三野的擔憂

  深夜十點半,陵大汽渡仍燈火通明。

  隨著兩輛大貨車駛過收費口,在渡口工作人員指揮下開上渡輪,章明遠終于松下口氣。

  每到逢年過節,過江的車輛就特別多。

  一個小時前,等候過江的車輛還排了近一公里。

  他帶著三個協警從上午八點一直檢查到現在,忙得晚飯都沒顧上吃。正準備叫上同樣辛苦的協警去警務室把晚飯熱一熱,吃飽了再回去休息,老丁開著吉普車過來了。

  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幾年的變化是真大。

  他這個曾經的四廠派出所內勤居然成了沿江派出所教導員,而曾經的四廠派出所長老丁退居二線,竟被局里安排到沿江派出所發揮余熱,成了一個普通民警。

  上級變成了部下,下屬變成了上級。

  不過章明遠很快也要退居二線了,不敢也沒必要真把老丁當下屬,迎上去笑問道:“丁所,這么晚了你怎么不休息,還大老遠跑過來。”

  “看看你這邊要不要幫忙。”

  “沒幾輛車了,我正準備回去。”

  “我們總共三個民警,竟然要負責兩個汽渡和一個水上治安檢查站,真不知道局里是怎么想的。”老丁跳下車回頭看看身后,掏出香煙一臉不快。

  章明遠笑道:“不是三個,是四個。”

  “你是說咸魚,他去水上支隊掛職了,不能算所里的民警。”

  “怎么就不算,他只是去掛職,工作關系又沒調過去。”

  “老章,你是教導員,有機會跟局領導說說。看看水上支隊的營船港中隊,只要負責一個水上治安檢查站,就有六個干警和四個協警,再看看我們這邊,這不是要我們的老命么。”

  沿江派出所的警力確實嚴重不足,而且全是老同志。

  老章不止一次跟局里提過缺人的事,可兄弟派出所更缺人,局領導讓再堅持堅持…

  面對老領導,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笑道:“營船港那邊進出長江的船比我們這邊多,岸上又是開發區,情況比我們這邊復雜。”

  老丁遞上煙,苦笑道:“我來得不是時候,真羨慕老李,在渡口投入使用前就退休了。”

  兩年前的沿江派出所雖算不上清閑,但遠沒現在這么忙。

  章明遠能理解他的感受,趕緊換了個話題:“丁所,徐所有沒有打電話,浩然的事辦得怎么樣?”

  “下午打過電話,跟女方談好了,明天結婚。”

  “明天就結!”

  “明天是元旦,女方父母和部隊領導都有時間,再說浩然年紀不小了,結婚的事不能再拖。”

  “這倒是。”

  章明遠點點頭,想想又問道:“徐所的腿好點了嗎?”

  老丁一邊往渡口警務室走,一邊無奈地說:“我問過,他說多吃幾顆止疼片不是很疼,但沒消腫。”

  “吃止疼片有什么用,治標不治本。”

  “是啊,他才四十七,就落下一身病,現在都疼成這樣,等到我們這個年紀,真不知道會疼成什么樣。”

  老丁長嘆口氣,又感嘆道:“所以說這人啊不能太爭強好勝,他年輕時又是出河工又是組織民兵訓練的。挑方非要挑得比人家多,訓練非要拿第一,好好的身體就這么搞垮了。”

  徐三野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

  以前胳膊腿疼,去醫院打封閉針能管半年。

  后來打封閉針不管用,要住院治療。

  現在打針輸液都不管用,每天跟吃糖豆似的要吃那么多止疼片。

  一想到徐三野風濕病、關節炎發作時疼得動不了的樣子,章明遠心里很不是滋味,干脆又換了個話題:“馬上十點半,算算時間,咸魚和檸檸也該上船了。”

  咸魚雖然在市局水上支隊掛職,但經常給所里打電話。

  老丁也知道咸魚和韓向檸要去江城的事,再想到徐三野這段時間反常的表現,喃喃地說:

  “又是帶老魏去部隊幫浩然操辦婚事,又是讓咸魚和檸檸去找魚總,搞得跟托孤似的,難道他那么個鐵打的漢子真被關節炎給整垮了…”

  繞來繞去,又繞回徐三野身上。

  章明遠沉默了片刻,看著正用電飯鍋熱飯的兩個協警,無奈地說:“有這個可能,你又不是沒見過他老毛病發作時疼成了什么樣。至于讓咸魚去找魚總,可能跟時間和年齡不趕巧有一定關系。”

  “什么時間,什么年齡?”

  “我快退居二線了,他的老毛病又越來越嚴重,搞不好很快要拄拐杖,他這個所長估計也做不了幾天。等我們都退了,咸魚怎么辦。”

  老丁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

  徐三野是真把咸魚當所長培養的,可公安局不是別的單位,講究的是論資排輩。

  咸魚雖然很能干,但太年輕。

  水上分局的平均年齡很年輕,又是在沿江派出所的基礎上成立的,好多干警都曾在咸魚手下干過,咸魚去掛任中隊長沒人說什么。

  要是在陵海公安局,咸魚別說擔任中隊長,就是擔任副中隊長都沒機會。

  按照徐三野原先的計劃,咸魚在水上分局做兩年中隊長,回來之后雖然還很年輕,但會開船、有水上工作經驗、有做過中隊長的資歷,他再發揮點影響,讓咸魚當副所長應該沒問題。

  可現在陵海縣變成了陵海市,從市里到局里的人員變化太大,并且他的身體又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兩年…

  更重要的是,沿江派出所本就是一個極其邊緣化的單位。

  咸魚參加工作的時間雖不短,可就算沒去東海學習,沒上遠洋海輪,在局里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不夸張地說,除了在四廠派出所和刑偵四中隊干過的民警,其他單位的民警幾乎沒幾個認識咸魚。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咸魚恐怕要跟這幾年轉正的合同制民警一樣,這輩子只能做一個普通民警。

  想到這些,老丁輕嘆道:“對我們陵海公安局而言,岸上永遠比水上重要,咸魚回來之后就算能做上副所長又怎么樣。我覺得咸魚用不著回來,在水上分局干比回來有前途。”

  從個人發展的角度出發,咸魚呆在水上分局確實比回沿江派出所有前途。

  章明遠沉默了片刻,苦笑道:“這不是有沒有前途的事。”

  “什么意思?”

  “沿江派出所能有今天不容易,我們要是都退了,咸魚如果也不回來,把砸鍋賣鐵建造的躉船和想方設法升級改造的001交給誰?誰又會像我們這樣把江上的治安放在心上?”

  這確實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盡管這些年沿江派出所干出那么多成績,但在許多人看來沿江派出所依然是個養老的單位。

  要是讓一個不把江上和白龍河治安放在心上的人來當所長,這么多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會付之東流,搞不好連砸鍋賣鐵建造的躉船和想方設法升級改造的001都不會好好保養維護,過不了幾年就會報廢。

  這絕對是徐三野絕不希望看到的!

  老丁對徐三野太了解了,沉吟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章明遠下意識問:“什么辦法。”

  “他又不只是咸魚一個徒弟,他不放心別人,難道不放心許明遠?許明遠今年二十九,再過兩年三十一,不但是科班出身,而且工作經驗豐富,到時候完全可以跟局里建議,讓許明遠來做所長。”

  “許明遠現在是重案隊長,是局里的重點培養對象。專業搞刑偵的干警本來就不多,經驗豐富的老刑偵更少,局里肯定不會讓許明遠來做所長的。”

  “那怎么辦。”

  “到時候再說吧,總會有辦法的。”

  與此同時,從東海駛往漢武的“江漢”客輪在濱江港短暫停靠之后再次啟航。

  濱江港公安局正式編入了長航公安局,成了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

  韓寧作為濱江港派出所的內勤民警,經常在候船室甚至碼頭執勤,本就跟客輪上的乘警很熟悉。

  現在跟客輪上的乘警成了一個單位的同事,比之前更熟了。

  韓渝和韓向檸的船票就是韓寧幫著買的,剛才韓寧還一直把他倆送到了船上,幫著跟乘警打過招呼。

  乘警巡查完艙室過來寒暄。

  人家是一番好意,韓渝只能陪人家聊了一會兒,結果同一個艙室的旅客都知道韓渝也是公安。

  韓向檸不想被旅客們圍觀,乘警前腳剛走,就拉著小學弟去甲板看長江夜景。

  濱江不是東海,濱江市區并不在江邊,岸上烏漆墨黑,實在沒什么好看的。

  韓向檸卻覺得比呆在彌漫著各種氣味的艙室里舒服,緊裹著大衣,依偎在韓渝的懷里,看著遠處貨船的燈光,低聲道:“三兒,你剛去東海學開船的那會兒,我信誓旦旦地說要出去旅游,只要你要去過的地方我都要去。”

  江上風大,天又冷。

  韓渝生怕她凍著,摟著她笑道:“結果只去了一次靑島。”

  韓向檸抬頭問:“知道我后來為什么沒再出去玩嗎?”

  “為什么。”

  “出去玩要花錢,再省吃儉用也要花不少錢,我舍不得。”

  從靑島旅游回來之后就確定了戀愛關系,說是確定戀愛關系,其實跟定親差不多。

  韓渝意識到她從那會兒就開始為了今后的小日子怎么過做打算,心中一熱,情不自禁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有人!”

  韓向檸嗔怪了一句,心里卻美滋滋的。

  韓渝回頭看看身后,發現大半夜不睡覺跑甲板上吹寒風的旅客真不少,湊在她耳邊笑道:“人家也是談戀愛的,我們不會笑話人家,人家也不會笑話我們。”

  “真的?”

  “別看,看了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哦。”

  韓向檸嘻嘻一笑,隨即話鋒一轉:“三兒,上個星期林小慧過生日,在陵海賓館大宴賓客,怎么沒請你。”

  韓渝愣了楞,故作驚詫地問:“林小慧過生日?”

  “你不知道?”

  “她跟我一樣大,又不是整生日,至于搞那么夸張么,還去陵海賓館。”

  “不許轉移話題,先說你知不知道。”

  王隊長和小魚與其說是去營船港幫自己的忙,不如說是去幫她的忙,幾乎天天呆在褲子港河邊的水上救援中心守著001。

  小魚的嘴本就藏不住事,再加上小魚的女朋友這兩天也去了水上救援中心,這個密根本沒法兒保。

  韓渝不敢信口開河,只能忐忑地說:“知道,是小魚告訴我的。”

  “你既然早知道了,為什么不跟我說。”

  “人家又沒請我,這事跟我沒關系,我都沒放在心上。”

  事實證明,小學弟的表現還是很不錯的。

  說不聯系就不再聯系,連續幾年都沒再聯系,不然林小慧也不至于不知道他回來了。

  韓向檸沒想過怪他,沉默了片刻,撅著嘴嘀咕道:“我知道你不告訴我是擔心我不高興,其實我沒那么小氣。”

  不管怎么說都會錯,韓渝急忙道:“聊她做什么,聊點別的吧。”

  “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是醋壇子。”韓向檸抬頭看著他,笑道:“如果不提她,再不讓你見她,那在人家看來我就真成醋壇子了。”

  “有什么好見的。”

  “你們是鄰居,你跟她是一起玩到大的,她現在回來了,等有時間我們應該請她吃頓飯。”

  女人心海底針。

  韓渝不知道學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敢輕易表態。

  韓向檸笑了笑,接著道:“其實我挺佩服她的,聽說當年跟她一起進入決賽的那些模特,有的成了明星,有的嫁給了大老板,有的被航空公司錄用了,有的成了專業模特經常出國。可她居然回廠里繼續上班,不像人家那樣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真的很不容易。”

  韓渝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以前我也想不通,后來才知道這可能跟我們都是船上人的有一定關系。”

  “跟在船上長大的有什么關系。”

  “雖然船上的人四處漂泊、四海為家,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實我們最沒安全感。”

  “她覺得做明星、做模特不踏實?”

  “應該是。”

  “你呢,你有沒有安全感,你現在心里踏不踏實?”

  “我有你,我是在岸上有家的人,怎么可能沒安全感,又怎么會不踏實。”

  韓向檸能聽出這是他的心里話,再次依偎在他的懷里,笑道:“玉珍說林小慧找了個男朋友。”

  韓渝敷衍道:“是嗎。”

  韓向檸感嘆道:“我以為是香港老板,結果不是。”

  韓渝好奇地問:“那是做什么的,什么地方人?”

  韓向檸遙望著一閃一閃的航標燈,低聲道:“她們公司的同事,好像姓周,浙海人,老家也是農村的。大專生,學得是國際貿易。她們公司生產的服裝都要出口,她男朋友就是負責辦出口手續的。”

  “挺好。”

  “是挺好的,玉珍說她男朋友經常來陵海,等哪天她和她男朋友都在,我們請他們吃頓飯。”

  “她比我們有錢,我們都快變成窮光蛋了,用得著請她們吃飯嗎?再說她現在是港資企業的白領,過生日都去陵海賓館,請她去小飯店吃飯不像樣,去陵海賓館我們又請不起。”

  以前總擔心小學弟跟人家不清不楚,現在人家有了男朋友,在東海買了商品房,實在沒什么好擔心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再跟之前那樣嚴防死守,人家會覺得自己小氣。

  韓向檸打定主意,覺得自己應該大度,笑道:“那會兒去七寶鎮,她請我們吃過飯,我們應該回請下。至于去哪兒請不重要,主要是個心意。”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相比幾年沒聯系的林小慧,韓渝更擔心師父的身體,心不在焉地說:“好吧,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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