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系統是雙重領導的,縣一級公安局的人事、財政等歸縣委縣政府管,只是在業務上要接受上級公安局領導。
而人事和財政又是一個單位最重要的兩件事,所以市局跟縣一級的關系很微妙。
陳局沒再提兩條船和咸魚的事,楊局自然不會再提。
等陳局聯系上市紀委的領導,就趕緊打電話通知咸魚。
韓渝接到命令,一刻不敢耽誤,先通過對講機呼叫小魚,讓小魚看好家。然后跟大師兄一起開白龍港派出所的警車,把馮必果送到濱江軍分區招待所,移交給同樣剛趕到招待所的紀檢人員。
能想象到等待馮必果的將是傳說中的雙規,要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交代清楚所有問題。
就在辦完事準備往回返的時候,尋呼機響了。
韓渝連忙在路邊找了個公用電話回過去,沒想到竟是學姐。
“我和大師兄來市區辦點事,正準備回去,你在市區,我爸也來了,是嗎,多少錢啊,我過不去,單位一大堆事呢,等辦好了你把號碼告訴我…”
韓渝掛斷電話,付完電話費,許明遠好奇地問:“是檸檸嗎?”
“嗯,她也在市區。”
“找你做什么?”
韓渝示意大師兄開車,系著安全帶咧嘴笑道:“她和我姐帶我爸我媽來買尋呼機,剛買了個大屏幕中文顯示的,跟丁政委用的那個一樣,花了好幾千,這會兒正在郵電局辦入網。”
許明遠笑問道:“摩托羅拉的?”
“嗯。”
“你爸可以啊,幾千塊錢的東西說買就買,相當于我們兩年工資!”
“不讓他換船,他就想買點別的。自從裝上甚高頻,他就喜歡上趕時髦。見人家在船上裝那種小型風力發電機,他也跟著裝。后來搶在人家前面買電視、裝空調,現在又要買中文尋呼機。”
老爸老媽在船上的條件越來越好,韓渝是打心眼里高興,想想又笑道:“不過買尋呼機也不只是趕時髦,他這是從安裝甚高頻電臺上嘗到了甜頭。”
許明遠下意識問:“什么甜頭?”
“他天天呆在船上,整天在江上跑,通訊不方便,信息不靈通,有時候老客戶找他運貨卻聯系不上,他有時候卸完貨再找貨源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有尋呼機就不一樣了,只要在東海和我們江南跑,老客戶隨時能聯系上他。”
“還真是,跑運輸最重要的就是貨源。”
想到學姐剛才在電話里說的那些事,韓渝忍不住笑道:“其實他真正想買的是‘大哥大’,問了下價錢、入網費、漫游費和接聽電話的費用嚇一跳,只能退而求其次買尋呼機。”
“想買‘大哥大’,你爸是挺時髦的。”許明遠笑了笑,又好奇地問:“他今年的運輸生意做得怎么樣?”
“還行。”
“什么叫還行,上半年賺了多少錢?”
“七八萬應該有吧,上次說還有點運費沒收回來,要年底才能拿到。”
“這么說你爸你媽一年能賺十幾萬!”
“投資也大,風險更大,跑船雖然能賺錢,但賺的都是辛苦錢。”
韓渝不想談錢的事,立馬換了個話題:“等辦完入網,檸檸和我姐打算帶我爸我媽去看看房子。檸檸她爸今天不忙,檸檸她媽今晚也不用值班,我爸我媽把船停在水警四中隊碼頭,明天下午才能裝上貨,打算兩家人晚上一起吃個飯,問我能不能回去。”
師弟的家庭情況比較特殊,團聚一次不容易。
許明遠笑道:“晚上我在白龍港盯著,你回去陪你爸你媽吃飯。”
“不用了,你還是回陵海吧,你們刑偵大隊是嚴打主力,你們重桉中隊更是主力中的主力,四廠公安科那幫保安的事交給我,你還是把精力放在破大桉、抓逃犯上。”
“石勝勇明天晚上就到家。”
“我知道,我辦事你放心。”
“行,先送我回單位。”
與此同時,韓向檸的尋呼機也響了。
正好在郵電局買尋呼機辦業務,門口就有IC卡電話,她趕緊掏出IC卡去回復。
韓寧回頭看看她的背影,不禁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和三兒一個比一個忙。”
老韓買了個很漂亮很上檔次的尋呼機套子,把剛買的尋呼機小心翼翼塞進套子里,抬頭笑道:“忙點好,他們都年輕,正是干工作的時候。”
“爸,你說得我好像很老似的。”
“你也年輕,你也要好好干工作。”
想到女兒為這個家付出那么多,羅延鳳拉著她胳膊說:“寧寧,你現在是公安,工作肯定很忙,以后別再因為我們請假了。”
韓寧正準備說沒事,韓向檸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一臉歉意地說:“爸,媽,我們主任回了鹽海老家,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我要幫我們主任去局里開會。”
“去吧,工作要緊。”
“姐,我跟我媽說好了,她讓你們吃完飯去醫院,她辦公室你去過的,直接去辦公室找她。”
“我知道,別管了,這兒有我呢。”
這弟媳婦是真不錯。
擔心公公婆婆的身體,非讓去體檢。
今天下午做常規檢查,晚上住在市區,明天一早不吃早飯,繼續去人民醫院檢查。
韓寧目送走韓向檸,陪著老爸老媽走出郵電局,感嘆道:“等三兒和檸檸結了婚、有了孩子,到時候就可以調回市區,不用再跟現在這樣一個呆在白龍港,一個呆在營船港。”
老韓跑了大半輩子船,就希望孩子們能上岸,禁不住問:“徐所長不在了,水上分局的局長也換了,三兒還能調到水上分局嗎?”
“不是調到水上分局,是調到我們局里。”
“調到你們局里,跟你做同事!”
“我們張局跟徐所一樣是看著三兒長大的,對三兒很關心。我們政委、政治處主任和治安科、刑偵科、政保科的領導也都很喜歡三兒。而且我們局里中層干部的年齡偏大,現在上級要求干部年輕化,所以三兒只要調過來,肯定比呆在陵海公安局有前途。”
“可你們現在的待遇沒以前好。”
“我們現在是不如以前,但再不好也比陵海公安局強。”
韓寧想想又笑道:“再說三兒有引水員證,他兼職引水是市里特批的,可以名正言順賺外快,不像江昆在外面干點私活跟做賊似的要偷偷摸摸。”
兒子開船還開出息了,居然考到了引水員證。
老韓咧嘴笑問道:“兼職引水,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這要看引航里程和次數,少的一個月六七百,多的一個月一千多。而且他懂水上消防,經常去給人家講課,講課也有講課費,他這半年兼職的錢比工資多。”
“七七八八加起來,一個月能拿一千多!”
“他現在是小財主,工資和兼職收入加起來是我的幾倍。前幾天局里動員我們提升學歷,張局在會上還把三兒作為刻苦學習的典型講,說學習是有用的,不學習沒出息,只能拿基本工資。”
“那你也要學。”
“我基礎不好,讓我怎么學?參加不了自學考試,只能參加函授。”
羅延鳳笑道:“函授也行,有學歷才能進步么。”
韓寧回頭看看身后,摟著老媽的胳膊笑道:“我跟三兒不一樣,我在單位有點像地方公安局轉正的合同制民警。而且我又是個女的,升職這種事跟我沒關系。”
兒子是憑本事考上中專的,一畢業就是國家干部。
女兒原來是船民,后來通過招工進的港務局海員俱樂部,屬于工人身份,再后來調到濱江港公安局提干。
像她這種“半路出家”的干部,確實沒法兒跟三兒那樣的干部比。
不過這事給老韓提了個醒,急切地問:“寧寧,你們分局屬于事業單位,三兒是正式干部,他如果調到你們分局,他還是正式干部嗎?”
“只要在我們局里他就是干部,工資待遇不比呆在陵海公安局差。除非將來再調動,才會涉及到是事業單位還是國家機關的干部。而且這些只針對我們這些普通民警,如果三兒將來能提副處、做上副局長,成了領導干部,就不存在這些事了。”
“這倒是,只要做上領導,管他什么單位呢,聽說陵北化纖廠的廠長都做上了副鄉長。”老韓點點頭。
羅延鳳不禁笑道:“你想得真遠,三兒才二十二,等他做上領導我們可能都不在了。”
韓向檸匆匆趕到局里,找了個筆記本走進會議室才知道今天的開得是局領導班子成員的任免會議。
長江港監局的領導來了,市交通局的領導列席會議。
宣布免去錢副局長的職務,任命局辦主任朱春苗為副局長!
錢副局長年齡到站了肯定退居二線,韓向檸跟同事們一樣并不奇怪,只是沒想到朱大姐居然能高升,而之前呼聲很高的一個科長竟沒能當上副局長。
開會完,等局領導送走大領導,韓向檸悄悄熘進辦公室,帶上門竊笑道:“朱姐,恭喜恭喜。”
老錢只是退居二線,并沒有調走,不好把人家趕出辦公室。
朱大姐作為前辦公室主任,要把位置讓給新主任,打算先搬到四樓的一間空著的辦公室辦公。
她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苦笑道:“有什么好恭喜的,其實我不想做這個副局長。”
別人說這話韓向檸肯定不信,但朱大姐說這話韓向檸深信不疑。
因為朱大姐的愛人就是領導干部,她也做領導就顧不了家。何況她跟李科長做了那么多年同事,她做上副局長李科長一定不會高興。
韓向檸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朱大姐輕嘆口氣,又無奈地說:“上級之所以讓我做這個副局長,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考慮到班子成員里要有一個女同志。”
“朱姐,我不太明白。”
“現在上級不但要求干部年輕化,也要求有條件的單位黨委班子成員中至少要有一個女同志,這樣才能體現男女平等。”
“沒條件的單位呢。”
“沒條件沒辦法,但地方上不存在沒條件的情況,現在每個區縣都有女的副區長或副縣長,濱江市里也有女的副市長。”
“這是好事啊,我們女的怎么就不能做領導!”
“但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真不適合做副局長,可上級非要我做。”
想到任命都已經宣布了,這個副局長不做也要做,朱春苗不禁笑道:“檸檸,徐三野以前經常說要把你家咸魚培養成他的接班人,要讓咸魚接他的班。我沒他那么大本事,培養不了你,但我可以給你探探路,好好干,將來你也可以做副局長。”
韓向檸噗嗤笑道:“我才不想做副局長呢,三兒做個中隊長都那么累,不但干活累心也累,整天想著去哪兒找錢修船,都快得魔怔了。”
朱春苗不但是看著兩個孩子長大的,也是兩個孩子的媒人,對韓渝一直很關注,知道韓渝“繼承”了徐三野的那兩條船,也繼承了沉甸甸的責任。
她很想幫韓渝解決修船的問題,但之前只是辦公室主任,人微言輕,說不上話,使不上勁兒。
現在做上了副局長,她覺得可以做點什么了,看著韓向檸似笑非笑地說:“讓他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船到橋頭自然直,修船的經費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陵海公安局沒錢,水上分局也沒錢,聽說連市局都沒錢。他修船要幾十萬,那么多錢怎么解決。”
“相信我,肯定能解決。”
“朱姐,你是說我們局里出錢?”
“我們肯定不可能出錢給陵海公安局修船,這事別說湯局做不到,就是馮局沒調走一樣做不到,畢竟我們有我們的財務管理規定,但我們可以把躉船和001買下來。”
“我們買?”韓向檸驚問道。
朱春苗點點頭,微笑著解釋道:“相比陵海公安局、長航分局和水上分局,我們更需要躉船和執法救援船,并且在經費上我們比他們寬裕,就算現在不買接下來也要投資建造。”
江上的那么多執法單位,港監局最有錢。
稅制改革導致地方財政沒錢,但對港監局的影響并不大。
之所以不再給水上分局贊助經費,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財務管理制度越來越完善,動不動就審計。
別的不說,就現在的交管中心大樓和辦公大樓,堪稱濱江的地標。
岸上的辦公條件搞好了,自然要考慮改善水上執法條件,建造躉船、采購執法船艇再正常不過。
韓向檸反應過來,笑問道:“朱姐,如果把躉船和001買過來,三兒、小魚和朱叔他們怎么辦?”
“他們可以調到長航分局。”
朱春苗笑了笑,接著道:“徐三野和你家三兒能讓我們在躉船上辦公,我們一樣可以讓三兒他們在躉船上辦公辦桉,在001的使用上同樣如此,唯一的變化就是躉船頂上的牌子,我們的牌子要做大點,至少要跟三兒他們的牌子一樣大,不然沒法兒跟上級交代。”
這絕對是個解決辦法。
韓向檸欣喜地問:“湯局能同意嗎?”
朱春苗胸有成竹地說:“你家三兒之前不是給我們局里打過一份申請經費的報告么,湯局很重視,拿到黨委會上研究過,當時就探討過這個方案。后來張均彥想空手套白狼,跟市里要錢,用市里的錢跟陵海公安局買。
他們跟陵海公安局雖然不一個系統,但都是公安。我們不好跟他爭,并且他真要是能辦成我們樂見其成,事情就這么擱置了。我回頭找個機會跟湯局匯報下,看能不能盡快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