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可以瞞一時,但瞞不了太久。
比如凍結兩家涉案船務公司負責人的資金,就需要長航分局出具手續,并且這些手續需要局長簽字。
在濱江留守的劉大姐準備好手續,敲開何局辦公室的門。
何局接過手續,以為看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驚詫地問:“六百七十八萬,是不是填錯了?”
“沒有,我剛開始也不敢相信,給小韓、蔣科和沈所打電話反復確認過,他們說沒錯。”
“怎么會有這么多,這些都是贓款嗎?”
“應該是,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打電話問問小韓和蔣科?”
“你先等等,我打電話問問。”
“好的。”
“去喊一下政委。”
“是!”
咸魚的愛人和老蔣調查的是假證案嗎,一套假證就算能賣一千塊錢,非法獲利六百多萬要賣多少假證…
何局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真被震撼到了,拿起電話趕緊聯系老蔣。也不知道老蔣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語音提示不在服務區。
只能退而求其次,打開抽屜取出電話本,翻找了三四分鐘,才找到韓向檸上次來時留下的手機號。
這時候,江政委走了進來:“何局,怎么了?”
“老江,你先看看這個。”
何局把劉大姐剛才送來簽字的手續遞給江政委,繼續撥打起電話。
江政委接過看了看,一樣驚呆了,緊盯著何局欲言又止。
“小韓,我長航分局何斌啊,我剛看到你們申請凍結涉案公司資金的手續,六百七十八萬,怎么會有這么多?”
“何局,事情是這樣的…”
就知道瞞不了太久,韓向檸憋著笑,一五一十地匯報起案情。
何局大致搞清楚了,激動得無以復加,緊握著電話笑道:“原來他們不只是制販假證,還利用假證誘使船員報名,參加他們非法組織的海船船員培訓,然后送考,以假證為基礎考取真證,再介紹船員上船。”
“是的,就是因為他們每個環節都非法牟利,所以涉案金額比較大。”
“涉案人員都落網了?”
“都落網了,徽安、西江和楊州的那三個是昨天落網的,正在押解他們回陵海的路上。”
韓向檸剛抵達徽安省會,打算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趕往埠蚌。
她喝了一小口剛燒的開水,舒舒服服地躺在賓館的大床上,接著道:“使用假證的兩家船務公司負責人,現階段先凍結他們的非法所得,暫不押解回去。”
“為什么不抓回來,涉案金額這么大,肯定夠得上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萬一跑了怎么辦。”
“他們家大業大跑不了,他們在當地又有背景有關系,有人幫著說情,還都是系統內的。考慮到接下來的取證需要人家協助,蔣科決定給他們辦取保候審。”
“那非法所得呢?”
“錢肯定是要凍結的,上級那么重視,該繳獲的肯定要繳獲,該罰沒的當然要罰沒。”
“這就好,我這就通知財務設個專款賬戶,能凍結的先凍結,沒必要凍結的就打入專款賬戶。”
案子現在變成長航分局的了。
韓向檸可不想辛辛苦苦搞到的經費有去無回,直言不諱地說:“何局,咸魚之前打算十年后建造新船,主要是因為沒錢,想用十年時間攢夠錢再建造。現在有錢了,也就用不著再等十年。”
兩家船務公司那兒就搞了六百七十八萬,再加上從偽造販賣假證的張國強等人那兒繳獲的贓款,肯定有七百萬。
上交百分之三十給長航公安局,分局這邊還有近五百萬。
分局之前幾十年一直寄人籬下,連自己的辦公用房都沒有,有近五百萬能干多少事!
比如跟港務局要塊地,把屬于自己的辦公樓建起來。
又比如添置幾輛警車,甚至可以考慮蓋一棟宿舍樓。
何局對建造新船不感興趣,笑道:“小韓,001不是還能用十來年么,伱是我們分局的家屬,分局的情況你很清楚,就算現在就建造,也沒那么多會開船、懂輪機的干警。”
韓向檸早想好如何應對,甚至早跟朱大姐溝通過,坐起身說:“何局,001是我們港監局的,不是你們分局的。我們局里急需能夠執行救援和消防任務的船艇,我們朱局說了,等咸魚的新船建造起來,就把001交給水上救援中心。”
“你們不能這樣,這不是過河拆橋么。”
“沒有過河拆橋,把001借給咸魚本來就是過渡。”
“可建造一條新船也用不了四五百萬。”
“誰說的?”
韓向檸反問了一句,煞有介事地說:“現在什么都漲價,想建造一條新船不便宜。而且要建造的是執法救援船,不是普通船只,造價會更高,我估計四五百萬不一定夠。
何局低聲問:“什么船這么貴?”
“要建造新的執法救援船,肯定要能拖帶大噸位的貨輪,要裝備最先進的消防系統,電子設備一樣要先進。濱江港的兩條港作拖輪,每條造價都在六百萬以上,造條跟港作拖輪功率差不多,功能比港作拖輪更齊全,電子設備比港作拖輪更先進的執法救援船,四五百萬肯定不夠。”
生怕何局不信,韓向檸強調道:“不信你可以問農業局的周局,他們漁政支隊正在建造、即將下水的五百噸級漁政船,光預算就一千多萬,等建造好肯定不止。”
有沒有搞錯,分局要建造那么貴的船做什么。
何局跟江政委對視了一眼,苦笑著問:“小韓,你家咸魚想造多大功率的新船?”
韓向檸不假思索地說:“要么不建造,要建造起碼要建造1440千瓦以上的,雙機、雙舵、雙槳,要能拖帶萬噸級貨輪。”
“你家咸魚這是打算建造拖輪,可我們是公安分局,又不是港務局,要拖輪做什么!”
“消防救援啊,比如遇到萬噸級的油輪發生火災,油輪又正好錨泊在石油公司碼頭,是不是要趕緊拖離,不然會引發連鎖爆炸。又比如遇到萬噸級的貨輪在航道里發生火災,是不是要第一時間拖離主航道,不然會導致航道堵塞。”
“這么大事,等你家咸魚回來再說吧。”
“何局,你想反悔?”
“反悔什么。”
“你答應過我的,你也給過咸魚優惠政策,不管繳獲罰沒多少,也不管有多少返還,都會用于建造新船。你是領導,不能說話不算數。”
面子值幾個錢…
再說要是能把這筆錢用于單位建設,在其他部下那邊一樣有面子,在上級那邊更有面子。
何局打定主意不讓咸魚瞎搞,笑道:“小韓,我不是說話不算數,主要是涉及到這么大的投資,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分局肯定是要開黨委會研究的,研究出結果還要向長航公安局請示匯報。”
你就是說話不算數!
韓向檸腹誹了一句,輕描淡寫地說:“可建造新船的事已經定下來了,何局,你要是反悔,讓我怎么幫咸魚跟另外幾個單位領導解釋?”
“什么定下來了,需要跟誰解釋?”
“剛才不是說過么,想建造條新船四五百萬不夠,要繼續化緣,要拉贊助。”
“跟誰化緣,找誰拉贊助?”
“新船建造起來,陵海肯定受益,所以陵海市委市政府要多多少少贊助點經費。再就是我們港監局,我們局里也會出配套資金。然后是港務局、石油公司和中遠船廠等沿江的大單位大企業,他們多多少少也要出點。”
韓向檸頓了頓,補充道:“朱局的愛人是市計委的領導,朱局通過她愛人,幫咸魚跟濱江市的領導匯報過,市里說不定也會給點配套資金。”
何局坐下問:“濱江市領導、港務局領導和陵海市的領導都知道?”
“嗯。”
“沿江幾個大企業的領導也知道?”
“知道,我這幾天就忙著打電話化緣拉贊助,大頭都解決了,就剩下點配套資金,人家說研究研究,應該沒什么問題。”
何局哭笑不得地問:“小韓啊小韓,你幫你家咸魚花我們長航分局的錢,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獨我這個局長不知道?”
從案子移交給長航分局的那一刻,對錢就失去了掌控。
想幫三兒把新船建造起來,只能道德綁架。
韓向檸急忙道:“怎么可能,何局,建造新船的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咸魚第一時間向你匯報過,不然你和江政委也不會給他優惠政策!”
“這么說不建造都不行?”
“不建造肯定不行,001太老舊,功率又小,早就無法滿足水上執法救援,尤其水上消防的需要。”
韓向檸很清楚光靠道德綁架解決不了問題,畢竟那是幾百萬,想想又小心翼翼地說:
“咸魚不是被你們部局抽調去執行任務了么,上級領導知道我懷孕了,擔心我不支持,給我打過電話,我也向上級匯報過你們分局要建造新船的事,上級很支持。”
何局驚詫地問:“上級給你打過電話?”
“打過。”韓向檸振振有詞地說:“上級以為我不理解,還要做我的思想工作。但我是黨員,我怎么可能不支持咸魚的工作!”
何局很直接地認為韓向檸說的上級就是部局領導,部局領導都知道了,并且咸魚正被部局抽調去執行任務,看來這新船不建造都不行。
不然部局領導哪天來檢查工作,看不見新船,到時候都不知道怎么解釋。
江政委也意識到生米已經被咸魚兩口子煮成了熟飯,長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何局心不在焉地跟韓向檸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放下電話陰沉著臉說:“自作主張,動不動就越級匯報,這算什么事,哪有他們這樣的!”
江政委沉默了片刻,掏出香煙遞上一支:“何局,我早跟你說過,不能把咸魚當一般民警對待,我們跟他不只是上下級關系,也是合作關系。”
“那是四五百萬,不是四五十萬,更不是四五萬!”
“我知道,想想是挺可惜的。”
“何止可惜!”
“其實這種事我們不是第一個遇上的,當年徐三野聯合我們分局打擊倒賣船票的黃牛,依法創收幾十萬。那會兒的幾十萬相當于現在的幾百萬,還不是被徐三野和咸魚拿去修拖輪造躉船了,陵海公安局的時任局長政委一樣舍不得,可又能怎么樣。”
“無組織無紀律,不顧大局,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擱我們自己身上確實是這么回事,可那會兒我們不是這么看的。陳局和老張當時很支持,我當時也很支持徐三野和咸魚,光顧著看陵海公安局的笑話了。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人家看我們的笑話。”
作為現任局長,不能不認前任的賬。
現在涉江的幾家執法單位領導和沿江的幾個大企業老總都看著呢,甚至驚動了部局,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何局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點上香煙道:“他想造就讓他建造吧,不管怎么說建造起來了是局里的固定資產。陵海公安局能把001和躉船賣給港監局,我們將來一樣能找到下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