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二十九分,輪換休假的船長船員乘坐船代公司的車前來辦理入住。
他們在船上吃過晚飯,護照、海員證等證件的傳真件,船代公司的翻譯也早送過來了,入住手續辦理的很快。
他們在海上漂了八九個月,好不容易上岸,自然不會就這么睡大覺。
船長把行李送進房間,就懇請船代公司的翻譯陪他出去轉轉,好像是要給家人買點中國的禮品。
可濱江不是東海,天一黑街上就沒什么人,商店也大多關門了。
德國船長很遺憾,只能在俱樂部的小商店挑了幾件禮品,買了一瓶啤酒,一個人喝著酒逛街去了。
韓渝本以為三個嫌疑人會找船長,結果他們找的竟是那幾個印度船員。
上船輪換的船員應該跟他們說過什么,沈如蘭在走廊用英語跟他們說了幾句,他們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很熱情地邀請沈如蘭和張阿生進了220房間。
葉興國顯然擔心什么,沒有跟著進去,而是走到值班室門口,一邊跟韓渝這個小老鄉閑聊,一邊幫著望風。
韓渝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聊著,心里卻在暗暗焦急。
也不知道印度人的嗓門本來就大,還是在船上養成了大嗓門的習慣,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站在值班室門口都能聽見。
可英語學的不怎么樣,除了yes和no,別的一句也聽不懂。
面對此情此景,韓渝真有股書到用時方恨少之感。
韓寧則被這幫大嗓門搞得焦頭爛額,住在同一層的幾個旅客嫌吵,她要過去跟人家解釋這些外賓只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葉興國意識到這么下去不行,主動過去提醒張阿生兩口子。
韓渝正準備借這個機會用對講機問問張所,能不能找個懂外語的人過來,聽聽他們究竟在說什么,葉興國去而復返,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
“葉經理,這是做什么。”
“幫我去買點飲料。”
“飲料能要多少錢,你這也太多了。”
“多買幾瓶,順便看看有沒有花生米之類的零食。”
韓渝接過錢,看著220房間問:“請那幾個外賓喝?”
葉興國笑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外國朋友一樣是朋友。”
韓渝看看手中的錢,問道:“這么晚了,零食可能不好買,要不買點鹵菜吧。”
“鹵菜就算了,他們吃素,既不抽煙也不喝酒。”
“外國人不吃肉?”
“他們是印度人,快去買,剩下的當跑腿費。”
“好的,我進去找個袋子,不然買到不好往回拿。”
韓渝走進值班室,翻找出一個布袋,背對著在外面望風的葉興國,把對講機悄悄塞了進去。
韓寧知道弟弟下樓之后這邊全靠自己,微笑著跟他點點頭。
韓渝跟姐姐對視了一眼,提上包撒腿往樓下跑。
俱樂部有小商店,營業員見幾個外賓好像沒購物的意愿,已經鎖上柜臺下班了。
韓渝只能出去找小商店,剛跑到十字路口,老劉不知道從哪兒鉆了出來,走在前面背對著他問:“咸魚,你怎么下來了。”
“葉興國讓我下來幫他買飲料,他們要請印度船員喝飲料吃零食。”
“他們在做什么。”
“張和沈進了220房間,在跟那幾個印度人談什么。說話聲音很大,可他們說的是英語,我一句都聽不懂。”
“知道了,我這就向張所匯報。”
“最好能找個能聽懂的人過去。”
“這么晚了,去哪兒找。”
“行,我先去買飲料。”
擔心回去時對講機會被發現,韓渝回頭看了看,干脆把對講機取出來交給了老劉。
附近正好有一個私人開的小商店,但天氣涼了人家飲料進的不多,貨架上只有本地產的桔子水和健力寶兩種。
招待外賓的,玻璃瓶的桔子水有點不上檔次。
韓渝干脆要了十罐健力寶,一塊七一罐,一共十七塊錢。又買了幾袋魚皮花生,二十塊錢全花完了,一分都沒剩,哪有什么跑腿費。
回到海員俱樂部二樓,把飲料和零食交給葉興國,能清楚地聽到220房間里還在談。
見姓葉的也進去了,韓寧低聲問:“三兒,他們在談什么。”
“不知道。”
“你走后張阿生回了趟房間。”
“他回去做什么。”
“回房間拿了個計算器,剛才我借口去送水果,看見他們在算賬,用計算器算,還在紙上記。”
“印度人也在算?”
“嗯。”韓寧整理了下工作服,接著道:“一邊算一邊看著像是在討價還價,姓沈的那個婦女很厲害,不光會說外語,還卷著袖子跟那個幾個外國人吵。”
韓渝驚問道:“吵?”
韓寧笑道:“聽見沒有,又吵起來了。”
220房間的動靜越來越大,從事違法犯罪活動從事的如此明目張膽實屬罕見,他們就是仗著別人聽不懂外語…
想到參加輪機技術專業的自學考試要學航海英語,韓渝覺得有必要好好學習。
實在不行去買一臺收錄機,再買幾盒英語磁帶,好好練練聽力,不然再遇到這種情況又會抓瞎。
能看得出來,姓葉的很緊張。
他沒有再過來,而是一會兒去走廊盡頭的公共衛生間前抽煙,一會兒去提醒220房間里的人聲音小點。
外賓沒休息,服務員不能偷懶睡大覺。
就這么一直等到快十點半,張阿生和沈如蘭好像跟幾個印度人談妥了,臉上掛著笑容走出220房間。
剛才一起談的幾個印度人跟了出來,他們站在走廊里又聊了幾分鐘。
一會兒抬起胳膊指指手表,像是在約定時間。一會兒跟張阿生夫婦握手,看上去談的很愉快。
“小韓,我們房間里的鬧鐘不太好用,麻煩你明天早上七點提醒下我們。”
“葉經理,您是說七點叫醒您?”
“嗯,事情辦得差不多,我們明天也該回去了。”
“您放心,那幾個外賓也是七點叫醒,到時候我一起叫。”
“好的,謝謝了。”
各回各房,這個世界終于清靜了。
韓渝正準備下樓找老劉匯報這邊的情況,張所已經把電話打到了值班室。
張所簡單問了幾句,讓他趕緊下樓跟老劉、小柳一起去局里開會。至于客房這邊,讓他請姐姐幫著盯會兒。
坐柳貴祥開的伏爾加轎車趕到濱江港公安局,走進一樓西側的會議室,赫然發現不但張所和蔣科、周科回來了,還多了兩位穿“馬褲尼”的領導。
會議桌上,擺著一個廣播站用的那種大錄放機。
“陳局,這就是沿江派出所民警咸魚。”
“你就是小咸魚啊,從中午一直盯到這會兒,累不累。”
“報告領導,不累。”
“咸魚,這是我們陳局。”
“陳局好!”
“聽說你姐姐姐夫都是我們港務局的職工,到了這兒就跟到了家一樣,別緊張,先坐下。”
“謝謝陳局。”
陳局長五十多歲,白白凈凈,笑容滿面,看上去很慈祥。
韓渝正想著他不太像公安局長,陳局就笑問道:“均彥,人有沒有到齊?”
“到齊了。”
“那就開始吧。”
“是。”
張均彥拿起一疊肖干事下午去沖洗出來的照片,一張接著一張的遞給陳局,如數家珍地匯報起工作。
從韓渝在海員俱樂部無意中遇到三個嫌疑人開始,一直匯報到抓獲兩名違反外匯管理法規的嫌疑人。
“這個就是有海外關系的石先堂,他有個叔叔在解放前夕逃到了灣臺,后來又從灣臺去了美國。去年三月,他叔叔回國尋親,見他家的條件不是很好,就給了他五萬元的外匯券。”
“原本是讓他蓋個房子,再去友誼商店買點家電的,結果他舍不得買。只拿出五千,以一比一點二的比例,分四次從下午一起落網的毛學斌手里換了六千元人民幣,把房子翻修了下。”
張均彥頓了頓,接著道:“但外匯券不是人民幣,不好直接拿去儲蓄,去人民銀行一比一換成人民幣再存更不劃算。再以一比一點二跟人家換,能一下子換這么多的人又很少。
要是跟之前那樣分幾次換,他又覺得風險太大。于是,在毛學斌的蠱惑下,同意一次性換給我們之前掌握的葉興國和張阿生。
由于前段時間物價上漲,他認為再以一比一點二換不劃算,下午在巷子里討價還價,最終是以一比一點二五兌換的。”
按照人民銀行的規定,一元外匯券就是一元人民幣。
陳局順手拿起計算器,飛快地算了下,抬頭問:“這么說他用四萬五千元的外匯券,從葉、張手里換到了五萬六千兩百五十元人民幣。”
“他沒拿到這么多,因為毛學斌這個中間人也要好處。說到最后,買賣雙方各拿出五百給毛學斌作為中介費。”
“他到手是五萬五千七百五。”
“是。”
張均彥坐下身,回頭道:“蔣科,碼頭那邊伱盯的,碼頭的情況你向陳局匯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