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友誼商店的地方,私下找人兌換外匯券都不是稀罕事,連港務局都有不少人通過各種途徑兌換。
不過人家換外匯券是為了去友誼商店,或者去海員俱樂部那樣的涉外商店,買一些其它商店買不到的進口商品。
如果只是用于消費,有關部門對此一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要是通過這種方式牟利,那不只是違法也涉嫌犯罪。
正因為如此,韓渝對有可能來兌換外匯券的那兩個嫌疑人并不同情。
考慮到那兩個嫌疑人真要是來了,很可能會在友誼商店和海員俱樂部附近活動,老劉干脆讓黃江生坐刑偵科偵查員柳貴祥開的伏爾加轎車,在友誼商店對面觀察過往行人。
港務局宣傳處的肖干事坐刑偵科周副科長開的“兔兒頭”上,在海員俱樂部路口蹲守,韓渝則跟著老劉一起走進了友誼商店。
商品很多,令人眼花繚亂,最受歡迎的當屬進口商品專柜。
這幾年,有錢的人是真有錢。
老劉的女兒元旦出嫁,要準備“三大件”。
有錢人家的女兒出嫁,同樣要準備“三大件”,但不是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而是冰箱、彩電和洗衣機!
更有錢的人家不但要準備這“三大件”,而且要進口的。
老劉買不起,就算買得起沒外匯券也買不到,但來看看不用花錢。
他駐足在一臺RB進口的彩電前,眼神里全是羨慕。
韓渝有些尷尬,拉拉他袖子:“劉叔,走吧。”
“哦。”
老劉緩過神,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暗暗感慨要是能買一臺給女兒當嫁妝,一定會很有面子。
韓渝能理解他的心情,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迎了上來。
“同志,有沒有外匯券?”
“做什么。”
“換啊,有的話我想換點,怎么換好商量。”
老劉環顧了下四周,低聲問:“換外匯券做什么,買東西嗎?”
年輕人撓撓脖子,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想考托福,沒外匯券報不了名。”
老劉不解地問:“托誰的福,托福還要報名還要考?”
他顯然在白龍港呆得太久,有點跟不上時代。
剛才像個土包子,現在更是連托福是什么都不知道。
韓渝禁不住笑道:“劉叔,托福是一種英語考試。想出國要先考托福,考不過就出不了國。”
商店里什么商品都有,可是有錢都買不到。
老劉的心情本就有點不爽,板著臉問:“呆在中國不好嗎,為什么要出國。”
“…”
話不投機半句多。
年輕人不想解釋,扶扶眼鏡,扭頭就走。
韓渝沒想到報名參加托福考試也要外匯券,正打算提議去前面路口看看,又有幾個人圍上來問有沒有外匯券。
“我要是有早進去買東西了,還能換給你們…”
老劉被搞得不勝其煩,拍拍韓渝的肩膀:“咸魚,你姐不是在海員俱樂部上班么,想不想過去看看你姐。”
韓渝早就想去看姐姐,咧嘴笑道:“好的,去看看。”
“等會兒你進去找你姐,我在大廳等你。”
“行。”
二人信步走到海員俱樂部門口,結果外面也有人問有沒有外匯券。
老劉懶得搭理他們,走進來又逛起商店。
俱樂部的商店沒友誼商店那么大,也沒進口的彩電、冰箱、洗衣機等家電。
主要是香煙、酒、奶粉、巧克力等進口食品,還有茅臺、劍南春、汾酒、中華等國產的高檔煙酒,一樣需要用外匯券才能買到。
韓渝看出他喜歡看這些東西,不想影響他的興致,扔下他直奔總臺。
“徐姐,今天伱值班啊。”
“三兒啊,好久沒見,是不是找你姐的。”
“嗯,我姐在不在?”
“上個星期她歇了好幾天,這個星期天天上班,肯定在二樓,你自己去找吧。”
“好的,謝謝了。”
總臺的這個姐姐很漂亮,待人很和氣,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不過韓渝覺得她沒林小慧好看。
韓渝道了一聲謝,輕車熟路地來到客房所在的西樓。
韓寧正忙著打掃衛生間,見弟弟找過來了,驚問道:“今天又不是星期天,你怎么跑回來了。”
“來辦點事。”
“什么事。”
“公事。”
“徐所長知道嗎?”
“就是他讓我來的。”
“什么時候回去。”韓寧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手。
韓渝靠在門邊笑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去,要看事情辦的怎么樣。”
韓寧走出衛生間,從裝有各種東西的小推車里翻出一包餅干,遞到他面前。
“我上周歇了四天,這幾天要把歇的那幾個班補回來。等會兒把鑰匙給你,你直接回家,下午如果有時間,幫我去托兒所接下冬冬。”
“我晚上有地方住,不去你那兒了,估計也沒時間去接冬冬。”
“你晚上住哪兒。”
韓渝吃了兩口餅干,得意地說:“住港務局招待所。”
韓寧不禁笑道:“可以啊,那邊條件雖然沒我們這兒好,但住一晚也要好幾塊錢。”
正在執行的任務要保密,韓渝不想多說,好奇地看向剛擺上的餅干和水果:“姐,今天晚上有外賓?”
“昨天前天也有。”
韓寧拿起抹布,一邊麻利地擦著電視機,一邊笑道:“這幾天光忙著接待船代公司的外賓,樓下那幾間是船代公司訂的,正在打掃的這幾間也是,說今天有外輪靠港。”
連姐姐這個客房服務員都知道,看來有外輪靠港不是什么秘密。
韓渝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走廊里有人在喊服務員。
“來了,您好,什么事。”
“服務員,不好意思,我出門時把鑰匙鎖房間里了。”
“您住哪個房間?”
“218。”
“想起來了,您是沈女士,您是前天入住的吧。”
“是的,已經住兩天了,剛才出去吃了個飯,忘了帶鑰匙。”
韓寧從小推車里翻出一大串綁在鐵圈上的鑰匙,翻找出貼有218字樣的那把,正準備去幫這個三十出頭、看上去很洋氣的女旅客開門,一個矮矮胖胖的男旅客打著飽嗝走了過來。
“如蘭,門還沒開?”
女旅客回頭道:“著什么急,我剛找到服務員。”
“阿生,要不先來我這兒坐會兒。”
“好,先去你那兒抽根煙。”
韓渝走出房間一看,一個高高瘦瘦、臉很長并且戴著眼鏡的中年旅客正站在216房間門口。
再回頭看看剛才說話的男子,三十三四歲,矮矮胖胖,下巴上有顆大黑痣,并且痣上長了好幾根毛!
聽口音是東海人!
除了多了一個女的,其他方面與黃江生所說的完全符合。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韓渝激動的小心臟怦怦直跳,不敢相信居然能在這兒遇上他們,一個勁兒提醒自己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韓寧幫著開完門回來,看著他傻傻的樣子,不解地問:“三兒,想什么呢。”
“沒什么。”
韓渝緩過神,故作好奇地問:“姐,他們又不是外賓,怎么也住這兒。”
“我們這兒又不光接待外賓,再說一年到頭能有幾條外輪靠港。”
“只要有錢就可以住?”
“是啊,但我們這兒住一晚很貴,不是誰都住得起。”
韓寧微微一笑,指指剛才那兩個房間:“他們是從東海來的,東海人有錢,三個人開了兩間房,住了好幾天!”
他們這是打算來個近水樓臺先得月,想大投入大回報啊。
韓渝定定心神,不動聲色問:“姐,這一層住滿了嗎?”
“那么貴,怎么可能住滿,空了好幾間。”
“一樓呢?”
“一樓住滿了,有十幾個客人是來濱江開會的,還有七個外國海員,好像有一個是船長,不過他們等會兒就退房。”
不對啊,從之前掌握的消息上看,這個月只有一艘外輪靠港。
韓渝忍不住問:“姐,到底有幾條外輪靠港。”
“就一條。”
“樓下的那些外國海員從哪兒來的。”
“應該是從東海過來的,聽說今天靠港的那條船上的船長和幾個船員要休假。樓下那幾個是提前兩天過來等的,船一到就上船換班。”
之前光顧著打聽船期,居然忘了問有沒有船員輪換這么重要的情況!
韓渝意識到可能來晚了,心不在焉地跟姐姐聊了幾句,借口要打電話趕緊下樓,把還在柜臺前看名煙名酒的老劉拉出俱樂部,急切地說起在客房部的發現。
老劉驚詫地問:“這么巧?”
“我也沒想到,就這么稀里糊涂遇上了。”
“你是說他們可能已經從提前來的那幾個外國海員手里換到了外匯券?”
“很有可能。”
“這個情況很重要,你先進去盯著,我去車上用對講機向張所蔣科匯報。”
“行,那我先進去了。”
韓渝把客房部二樓值班室的分機號告訴老劉,再次走進海員俱樂部,找到已打掃到209房間的姐姐。
韓寧不解地問:“你不是去辦事了么,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韓渝幫她把吸塵器挪到一邊,笑道:“剛才下去給人家打了個電話,人家說他們領導在開會,讓我晚點再過去。”
想到弟弟前幾天還一個人去東海出差,韓寧下意識問:“找人家幫你們單位的船辦手續?”
“嗯,跑手續最麻煩了。”
“拖輪雖然小但一樣是輪船,輪船辦手續當然麻煩。你以為是咱家的水泥船,只要去交通局找找人,把錢一交就能辦下來。”